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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2【爾虞我詐】

  翌日,這片土地上的喧囂仍未消失,齊軍將士沉浸在大勝的喜悅之中。

  他們不斷談論著昨天的大戰,興奮之情溢于言表,說起自己的戰功更是唾沫橫飛,當然所有人都非常關注這一戰的結果。

  景軍在堯山關內堆積如山的糧草只被焚毀一小部分,西南面那座軍營近乎完好無損,這些都成為齊軍的戰利品。

  經過劉元等都督府屬官以及大量人手徹夜不眠的統計,此戰齊軍共殲滅景軍兩萬八千余人,而景軍參戰總兵力為四萬出頭,損失可謂極其慘重,甚至連主帥蒲察都成為階下囚。

  除此之外,景軍大將兀顏拓、和速嘉、顏盞、必蘭等人都成為齊軍的刀下鬼。

  齊軍陣亡七千余人,不到景軍陣亡人數的零頭。

  這不代表齊軍將士盡皆以一當百,戰力遠在景軍之上。

  在戰事的前中期階段,兩軍的傷亡其實相差不大,只是在和速嘉率領的披甲騎兵被長刀軍擊潰之后,景軍隨即陷入絕境,在接下來的潰逃過程中,景軍的傷亡人數飛快增加。

  若非蒲察親自領兵斷后,最后景軍能不能撤走一萬三千余人尚未可知。

  縱如此,景軍此戰可謂一敗涂地,不光損兵折將元氣大傷,更丟掉了至關重要的堯山關。

  現在擺在齊軍面前的是一片坦途,往西一百四十余里就是只有少量景軍把守的河洛城。

  對于陸沉來說,這一戰意義極其重大。

  在西路軍遭遇慘敗、靖州防線岌岌可危的當下,他能夠順利擊潰景軍攻下堯山關,對于扭轉全線局勢將會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而且這是他第一次完全獨立指揮戰役,不像之前會有人幫他查缺補漏。

  此戰足以證明他的帶兵能力,至少定州各軍將士已經對他敬若神明。

  原因很簡單,大家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干著刀口舔血的活計,除了忠君報國這個因素之外,誰不想打勝仗拿軍功加官進爵?

  毫無疑問,陸沉就是那個能帶領他們不斷取得勝利的人,這可不是旁人強行灌輸的觀念,是用敵人的首級鑄就的威望。

  陸沉能夠感覺到周邊人眼中熱切的崇敬,但他沒有太多時間體會這種感覺,在睡了幾個時辰之后,他便重新投入到忙碌之中。

  用過早飯之后,陸沉處理了幾件緊要的軍務,隨即讓人將蒲察帶到帥帳。

  他沒有特意讓人擺出森嚴肅殺的陣勢,帳內只有秦子龍等親兵和幾名書吏,以及昨日親自突入景軍陣中生擒蒲察的厲冰雪。

  僅僅過去一夜,年僅四旬的蒲察就像老了十余歲。

  鬢邊雪落青山,眼眶深陷佝僂,步伐遲滯艱難。

  這座帥帳更讓他微露悲憤。

  因為這里原本是景軍在堯山關西南邊的大營,曾經蒲察和車里木就是在這座帥帳里商議大計,如今他變成鐐銬在身的階下囚,那個年輕的敵人卻是一副主人的姿態。

  他站在堂下,抬頭望著前方的陸沉。

  敵人的名字早已如雷貫耳,但以前只是在戰場上遠遠瞧見,現在當面一見,蒲察終于直觀地感受到對方的年輕,以及那份遠超年齡的從容氣度。

  陸沉看了他一眼,淡然道:“打開他手上的鐐銬,請他坐下。”

  “是,公爺。”

  秦子龍上前解開,然后近乎強迫地將蒲察按在旁邊的交椅上。

  陸沉又道:“給他一杯茶。”

  蒲察看著面前冒著熱氣的茶水,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這些手段于他而言并不陌生,無非是勸降之前的示好。

  一念及此,他漠然說道:“技不如你,無話可說,要殺便殺,何必費心?”

  “這件事不急。”

  陸沉神情平淡,徐徐道:“說起來你我算是老對手了,只不過一直沒有機會親眼見一見彼此。”

  蒲察沉聲道:“如果陸都督是想在我面前耀武揚威,我不介意看一場猴戲。”

  “敗軍之將,哪來的臉嘲諷親手擊敗你的人。”

  厲冰雪冷不丁地開口,她昨天在混戰中生擒蒲察,這句話的殺傷力難以想象,蒲察瞬間就漲紅了臉龐。

  陸沉心中覺得有趣,面上微笑道:“蒲察將軍多心了,其實我只是想和你聊聊。”

  “聊什么?”

  雖然蒲察不愿搭腔,但是陸沉終究給他遞了一個臺階,不然面對神情冷峻的厲冰雪,他很想一頭撞死在柱子上。

  陸沉道:“我相信你對昨天戰事中的諸多細節很感興趣,難道你就不想聽我解惑?我知道你心存死志,也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但是帶著滿心疑惑去死,未免有些可惜。如果你想聽的話,我可以告訴你答案。”

  蒲察不禁冷笑一聲。

  這世上哪有免費的好處,更何況是陸沉這種奸詐之人莫名其妙的友善。

  他緩緩道:“你有這么好心?”

  “好心談不上,想跟蒲察將軍做一筆交易而已。”

  陸沉調整一下坐姿,悠然道:“我讓你沒有遺憾地去死,你告訴我景軍在堯山關到河洛城的所有兵力部屬信息,以及河洛城內的詳細情況,如何?”

  蒲察稍稍沉默,隨即略帶譏諷地說道:“告訴你又何妨?我軍在往西一百多里的路上布置了重兵層層設防,南京城內守軍四萬余人,你就算攻破堯山關又如何?就算你盡起麾下所有兵馬,也無法對南京城造成威脅。”

  陸沉忽地笑了起來,搖頭道:“蒲察將軍,這就不夠厚道了,怕是連兀顏術都不知道他麾下居然多出這么多兵馬。”

  蒲察聽到這句話便閉嘴不言。

  陸沉見狀便說道:“看來將軍不想和我做這筆交易。我知道,你是鐵骨錚錚的漢子,連死亡都不懼,更不會將嚴刑拷打放在眼里。但我覺得不能那樣對待你,雖說戰場上各為其主,但你也算得上有能之將。我準備對你以禮相待,讓世人都知道你已經歸降大齊,并且盡快讓你們的皇帝陛下知情。”

  “你無恥!”

  蒲察再也無法保持沉默。

  他如何不明白陸沉這個舉動的陰險和毒辣,如果對方真的這樣做,哪怕他不可能歸降南齊,也會牽連到遠在大都的親人。

  這一戰他輸得太過徹底,本就會引來天子的震怒,所以他才主動領兵斷后,只求能多保住一些將士,以便能在天子那里求得些許寬宥,避免殃及三族親眷。

  如果蒲察之前戰死沙場,他當然不用理會陸沉的威脅,可是他失手被擒是很多人看見的事實,在這個前提下,陸沉的手段極有可能成功。

  “多謝夸獎。”

  陸沉輕輕一笑,又非常禮貌地問道:“蒲察將軍,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長久的沉默之后,蒲察滿面頹然之色,艱難地說道:“就算你知道了那些信息,又有何用?堯山關確實很關鍵,因為它是南京城東邊最堅固的屏障,所以我才奉命鎮守。但這不代表我軍在西邊的防線一片空虛,更不必說南京城的重要性。你理應清楚南京城的易守難攻,這一次你再想用火藥也很難成功。哪怕城里只有一萬守軍,也足以守個一年半載。”

  “多謝將軍為我解惑,不過我還是想知道那些信息。”

  陸沉放緩語氣,道:“你就當我是好奇心作祟。你放心,只要你如實相告,我會留你一條性命,并且不會讓你的親眷陷入危險的境地。說不定將來你還能活著回去,畢竟兩國交戰難免有換俘的時候。”

  蒲察沉聲道:“我憑什么相信你?”

  陸沉笑道:“我這個人優點不算多,勉強還算重信守諾。最關鍵的是,你現在還有選擇的余地嗎?”

  蒲察凝望著這張年輕俊逸的面龐,經過長久的遲疑,最終低聲說道:“我只是兀顏留守的副手,而且很早前就來到堯山關,對后方的情形不甚了解,兀顏留守也沒有必要事事通知于我。你要問我哪座城有多少兵馬駐扎,以及詳細的兵力配置,我沒法回答你。我只能告訴你,兀顏留守將大部分兵馬帶去南邊,堯山關和東北邊也有重兵把守,所以……”

  他又停頓片刻,緩緩道:“堯山關往西以及南京城內,肯定有一定的兵馬駐守,但是估計不會太多。”

  “原來如此。”

  陸沉微微頷首,和煦地說道:“有勞將軍了,來人——”

  “等等。”

  蒲察打斷他的話頭,神情凝重地說道:“你方才說過,可以告訴我昨日一戰的細節。”

  陸沉端起茶盞飲了一口,平靜地說道:“你想知道什么?”

  蒲察毫不猶豫地說道:“我想知道你攻破堯山關的手段,想知道你麾下的步卒憑什么可以擊敗我的披甲騎兵,以及最重要的一點,既然你有這樣的殺手锏,為何遲遲不肯主動出擊?”

  這一回輪到陸沉沉默片刻,然后意味深長地笑道:“蒲察將軍,你以身入局確實用心良苦,到了這個時候仍然不肯放棄,足以令我道一句佩服。”

  蒲察望著對方清明的目光,不由得心中一驚。

  那股壓抑又失措的情緒再度將他淹沒。

  可是他捫心自問,并未發現哪里露出了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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