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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9【太醫之死】

  京城,平康坊。

  李府前宅的偏廳里,兵部尚書丁會的眉心皺成了一個川字,煩悶地說道:“這個厲天潤難道有未卜先知之能?他已經病了這么久,厲良玉一直在朝中做著官,也沒見他鬧著要辭官回家。早不昨晚不做,偏偏在陸沉回京之前辭官,未免也太巧了!”

  距離那日在宮中見到厲天潤已經過去好多天,丁會依然放不下。

  原本他想在李適之面前好生表現一番,誰知厲天潤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

  他當然不相信那是厲良玉自己的主意,所謂孝道不過是個完美的借口而已。

  另一邊李適之坐在太師椅中,左手端著茶盞,右手用碗蓋輕輕撥動,不緊不慢地說道:“厲天潤不止會打仗。”

  丁會只能嘆氣。

  李適之繼續說道:“所謂陰謀,本質上便是暗地里算計,一旦見光就無法起效。厲天潤或許沒有蕭望之那么圓滑,但他當年最著名的便是面對復雜戰局時,擁有極其敏銳的洞察力。我沒有想到他在飽受病痛折磨的前提下,依然還能保持如此謹慎的心性,這是我的問題,你不需要自責。”

  丁會的臉色有所好轉,不過他心里涌起更大的疑問。

  為何李適之可以坦然接受這個變故?

  難道他一開始就想過有可能會被對方察覺?

  稍稍遲疑之后,丁會按下疑惑問道:“兄長,接下來該怎么辦?”

  按照兩人之前的商議,對厲良玉下手主要是為了打擊陸沉在朝中的勢力,同時也能向百官傳遞一個明確的訊號,從而提前幫天子掃除一些障礙。

  如今厲良玉直接離開朝堂,就算是李適之也不能直接將魏國公府定為目標。

  李適之平靜地說道:“稍安勿躁,既然厲天潤有所察覺,接下來你要謹慎一些,切記不要被對方抓到把柄。我知道這兩年你府上進項豐盈,兵部油水雖然不多,但你在京營那邊門路很廣,不少人求到了你的頭上。這種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在陸沉入京之后,萬一被人揭開蓋子,我未必能護得住你,所以你要盡快解決手尾。”

  丁會心中一凜,他自問已經足夠小心,然而還是瞞不過李適之,于是敬畏地說道:“兄長放心,我知道該怎么做。”

  李適之點到為止,將這廝安撫好之后便下了逐客令。

  丁會離去沒多久,心腹李錦山就出現在李適之面前,低聲道:“老爺,查清楚了。”

  “講。”

  “奉國中尉的住處外松內緊,不光有織經司的密探日夜巡視,還有另外一支頗為神秘的力量,應該是宮里的人。”

  李適之目光微凝,片刻后似笑非笑地說道:“看來陛下終于知道受制于人的煎熬,只不過他連織經司都沒有完全掌握,就急不可耐地籌建秘衛,可見還是不夠沉穩。你所說的另外一支神秘力量,應該是由苑玉吉暗中組建的宮中秘衛。”

  李錦山信服地說道:“老爺慧眼如炬。”

  李適之淡淡一笑,又問道:“老三以前那些藏著的親信呢?許家那個許如清呢?”

  李錦山言簡意賅地回道:“并無異常。”

  李適之不由得陷入沉思之中。

  良久過后,他輕聲說道:“先前我便說過,陛下若將老三放出來,那便肯定是動了殺心。以許太后和老三這些年表現出來的心機,他們恐怕還認識不到這一點。你繼續讓人盯著,萬一陛下改變了主意,我也能提前有所準備。”

  “是,老爺。”

  李錦山恭敬地應下。

  李適之端起茶盞潤了潤嗓子,忽地問道:“最近老宅那邊有什么動靜?”

  李錦山答道:“回老爺,一切正常。自從秦提舉啟程南下,老太爺每日里或聽曲或賞花,日子十分悠閑,而且身子骨也很硬朗。”

  他之所以特別說明最后一句,是因為李適之有過交待。

  在如今極其關鍵的時刻,李適之當然不希望老父親的身體出現問題,因為他身為長子必須謹守人倫孝道。

  萬一李道彥走到生命的終點,李適之將面臨守孝三年,或許天子可以奪情起復,問題在于這會出現一個很大的破綻,而李適之無法接受這個不可控的意外。

  “聽曲賞花……”

  李適之眉頭微皺,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著。

  他非常了解自己的父親,既忠心于大齊又割舍不下錦麟李氏數百年的基業,所以才會矛盾又別扭,也是他明知李適之做了一些手腳卻選擇沉默的原因。

  但是就在此刻,李適之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安,卻又想不明白這感覺來自何處。

  “老爺?”

  李錦山頗為關切地看著他。

  李適之回過神來,淡淡道:“老宅那邊還是要派人盯著,但是切記莫要打擾老太爺的清靜。”

  李錦山垂首道:“小人明白。”

  李適之徐徐起身,走到外面廊下,抬頭望著北方的天空,語氣中多了幾分意味深長:“今天之后,京城就該熱鬧起來了。”

  李錦山附和道:“是啊,今日山陽郡公入京,聽說榮國公親自出迎,不少武勛都去了城郊,其中還有魏國公府那位女將軍。”

  “看來喜事將近了。”

  李適之如是說著,面上卻無半點笑意。

  皇宮,李宗本難得清閑,利用今日朝中休沐的機會和寧皇后閑談,但是他明顯有些心神不寧。

  寧皇后便停下先前的話題,柔聲道:“陛下,要不要去后殿歇一會?”

  李宗本歉然一笑,搖頭道:“不必。”

  寧皇后大抵知道天子的心事,于是微笑道:“陛下是在想山陽郡公今日返京的事情?”

  李宗本雖是孤家寡人,終究還有幾個可以信任的人,比如李適之、韓忠杰和苑玉吉,而眼前這位姿容端莊大氣的貴婦人還在他們之上。

  這對帝后相互扶持,尤其是在李宗本最壓抑的十年里,是寧皇后用柔情和耐心撫慰他心中的躁郁。

  李宗本自嘲一笑,坦然道:“朕忽然有些忐忑,懷疑讓他入京是不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陛下何錯之有?”

  寧皇后略顯不解,繼而道:“山陽郡公為大齊立下赫赫功勞,回京領受封賞難道不應該么?再者,陛下說過如今景國內部混亂不堪,我朝若要確定下一步的方略,像山陽郡公這樣知兵善戰的武勛理當回京共同商討。”

  “話雖如此……”

  李宗本欲言又止,他雖然信任寧皇后,有些事情卻不便明言。

  寧皇后見狀隱約猜到一些,輕聲問道:“陛下,您是想趁他回京的時候,調整他手中的軍權?”

  她的用詞非常謹慎,調整而非削弱,至少聽起來不會讓人緊張。

  李宗本稍稍遲疑,搖頭道:“邊疆安危系于他一身,朕怎會做出這種糊涂的決定?罷了,今日不談這些,方才你不是說到平寧侯府那樁古怪的婚事?繼續給朕講講。”

  “是,陛下。”

  寧皇后溫順地應下,然而低頭那一瞬間,她眼中的擔憂顯露無疑。

  對于京中很多消息靈通的人士來說,今天確實是一個不平凡的日子。

  已經一年多沒回過京城的定州大都督陸沉,在率領邊軍將士又贏得一場大勝之后,帶著數千親衛精騎抵達城郊。

  榮國公蕭望之率一眾武勛親往迎接。

  連天子和吏部尚書都如此關注此事,京中的老少爺們又怎會錯過這種熱鬧。

  雖然談不上萬人空巷,但這已經成為城里最熱鬧的話題,各處茶館酒肆、青樓戲苑,只要是有人聚集的地方,莫不是在談論陸沉如何厲害、邊軍如何勇猛,順帶著損一損京營那幫大爺,引來哄堂大笑。

  如此喧鬧的氣氛里,有一個人卻將自己關在房中。

  這是西城一座位于僻靜地帶的官宅,大門上的匾額寫著桂宅二字,廊下懸著的燈籠似乎還殘留著年節的喜慶氣氛。

  府中人丁不多,除了男主人一家外,便只有十余名家仆。

  或許是因為男主人平時在太醫院過于忙碌疲累,回到家中格外喜歡獨處,十分反感旁人打擾,因此不管是他的妻妾子女還是仆人,從來不敢擅自闖進書房。

  此刻書房內,男主人坐在大案前,口中念念有詞,語調極其輕微。

  他年過五旬,許是因為保養得體的緣故,外表看起來要年輕一些。

  “或許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他看著案上的那張紙,將其塞回信封之中,又將信封放在一摞卷宗里面,從始至終雙手都十分穩定,一絲晃動也無。

  然而下一刻當他將手探進懷中的時候,那只無數次用金針之法幫先帝治病、從來沒有出過差錯的手猛地顫抖起來。

  他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顫抖著倒出一顆藥丸。

  起身將瓷瓶放到有很多類似藥瓶的架子上,他重新回到案前,無比艱難地將藥丸塞進嘴里,接著攤開一本醫書,做出伏案抄錄的姿態。

  片刻之后,中年男人的身體劇烈抽搐,臉色瞬間如白紙一般。

  他用雙手捂著自己的胸口,想要掙扎著站起來卻又無濟于事,他只能拼盡全力地喊起來,聲音極其凄厲尖銳。

  那顆藥丸的效用無比猛烈,中年男人猛地朝旁邊倒下,狠狠摔在地上。

  當兩名家仆聽到動靜沖進來時,中年男人已經氣絕。

  “不好了,老爺出事了!”

  倉惶的喊聲穿透層層屋宇,沒過多久府內便響起一片哀切的哭聲。

  幾乎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素來身體健康的老爺怎么就沒了呢?

  但無論他們是否相信,中年男人的死亡已經成為事實。

  是日午時二刻,太醫院正桂秋良突染惡疾,于府中書房暴亡。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三千邊軍鐵騎護衛著陸沉,出現在京城北郊官道之上。

  (今日三更,祝書友們節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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