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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8【所謂交易】

  關于今天這場御宴,陸沉在來之前便已經有了一個大概的心理準備。

  拋開那些繁瑣的禮節和客套,最重要的議題只有兩個,其一便是對陸沉所立功勞的封賞,其二便是如何調整大齊軍方的勢力格局。

  相較于當初不情不愿被封為郡公,如今陸沉并不抗拒唾手可得的國公之爵。

  一方面他有足夠的底氣配得上這個爵位,另一方面隨著他的擁躉越來越多,地位越高便越容易將各方面的勢力緊緊團結在他身邊。

  原本以為李宗本會給他一個二等封號,不成想這位年輕的天子出手很大方。

  “臣謝過陛下恩典。”

  陸沉沒有繼續推辭,畢竟只是一個封號而已,還不至于讓他感激涕零。

  至于秦國公可能代表的深層含義,只有那些埋首故紙堆的大儒會感興趣。

  “這就對了。”

  李宗本似乎對陸沉的坦然很滿意,轉身走到石桌邊坐下,饒有興致地問道:“陸卿家,你覺得這一次景國的內亂會持續多久?最嚴重的后果會是怎樣?”

  時至今日,景國那邊的熱鬧已經有了更加清晰的回報。

  天清節當天,四皇子阿里合海哥聯合五大姓之一的夾谷氏發動叛亂,雖然景帝早有準備,風輕云淡地平定了這場叛亂,但是四皇子的謀士以身為刃,成功重傷景帝,由此引發邊境景軍防線的全面收縮。

  這些只是表層的亂象,最重要是景帝的金身被打破,再加上他先前的各種改革已經嚴重損害景廉貴族的利益,所以現在景國根本不可能再對大齊發動進攻,需要耗費大量精力先解決內部的隱患。

  而且不一定能夠順利解決。

  陸沉轉頭望去,只見天子眼中流露較為明顯的昂揚之情,于是謹慎地說道:“陛下,景國會不會亂,取決于景帝和慶聿恭這兩個人。只要景帝及時調整策略,慶聿恭繼續顧及慶聿氏的安危,兩人能夠保持最基礎的理智,景國就很難亂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當然會有一些野心家興風作浪,但是只要慶聿恭沒有參與其中,景帝依然有能力肅清那些麻煩。”

  李宗本微露失望。

  雖然他對陸沉有很多偏見,但至少在對邊疆戰局和敵國形勢的判斷上,他承認沒人比現在的陸沉更有發言權。

  稍稍思忖過后,李宗本輕嘆道:“可惜了。”

  陸沉則平靜地說道:“確實有些可惜,不過從目前的局勢來看,景國雖然不會陷入最惡劣的處境,但是眼下他們仍然要面對一大堆麻煩,這對我朝而言顯然是一個好消息。”

  李宗本點了點頭,隨即指著對面說道:“愛卿且坐。”

  “謝陛下。”

  陸沉走過去,神色淡然地坐下。

  李宗本繼續著先前的話題,關切地問道:“那在愛卿看來,我朝的邊防力量下一步是否需要調整?”

  他從未掩飾要將先帝遺志發揚光大的雄心,同時也知道只有在先帝的基礎上更進一步,他才有可能成為大齊的中興之主,讓這個已經延續一百七十多年的王朝重現盛世藍圖。

  不過這句話落在陸沉耳中就多了幾分復雜的深意,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反問道:“陛下所指的調整是哪一方面?”

  李宗本溫言道:“靖州都督府實力大為受損,需要足夠的時間才能恢復元氣,接下來若要籌謀北伐,只能依靠愛卿麾下的定州兵馬。朕擔心這會導致愛卿的壓力太大,所以能否借助沙州七部的力量,在西北方向開辟一條全新的戰線?如今我朝與代國盟約穩固,倘若能在景國西面打通南北的連接,是否能對景廉人造成更大的威脅?”

  望著天子略有些忐忑的目光,陸沉心里涌起古怪的感覺。

  他本以為李宗本拿出秦國公這個籌碼,是想從他手中拿走一部分軍權,沒想到對方居然是真的在思考邊疆軍事。

  且不說這個想法的優劣,至少能說明李宗本并非滿腦子權力爭斗。

  一念及此,陸沉稍稍放下心中的芥蒂,沉吟道:“陛下,此策不一定無用,不過有幾個問題需要提前斟酌。如今大齊和沙州是平等相處的關系,這個原則絕對不能破壞,否則就是將沙州推向景國。去年沙州人愿意配合我朝兵馬反攻飛鳥關,便是基于陛下承認洛耀宗沙州之主的表態。因為一些歷史遺留問題,沙州人對我朝談不上絕對的信任,所以我朝要愈發小心謹慎,不能毀掉這段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友好關系。”

  李宗本聽得連連點頭。

  陸沉繼續說道:“至于代國,雖然去年他們派兵突襲飛鳥關北面,截斷那支景軍的后路,但是他們顯然沒有做好和景軍硬拼的準備。兀顏術的援兵還未抵達,哥舒松平就立刻帶兵撤走,如果他肯稍微出點力,南勇所率的景軍殘部絕對無法逃出生天。”

  李宗本若有所思地說道:“愛卿是想說,無論沙州還是代國,他們或許能錦上添花,卻很難雪中送炭,北伐大業終究要依靠我們自己?”

  “陛下明見,正是此理。”

  陸沉放緩語氣,繼而道:“國與國之間的往來,歸根結底是利益的交換。沙州擱置當年的恩怨靠向我朝,一方面是因為他們知道景廉人暴虐無道,做景廉人的鷹犬沒有好下場。另一方面,沙州有些物資很豐富,但是另一些物資則很匱乏,只有和大齊互通有無,沙州人才能逐漸擺脫貧苦的生活。代國亦是如此,代帝哥舒魁顯然不是善心發作,他選擇和我朝合作同樣藏著野心。”

  經過陸沉這么一梳理,李宗本只覺豁然開朗,微笑道:“愛卿說得太好了。往后你要時常入宮,朕希望能夠多聽聽你的真知灼見。”

  這話說得一點都不違心,但是陸沉依然有些別扭。

  今天的李宗本竟然隱約有了幾分先帝的氣度,這著實讓他感覺陌生。

  君臣二人又談了一陣邊軍的問題,出乎陸沉的意料,李宗本從始至終都沒有提出過分的要求,比如讓他交出一部分軍權,又或者是要在他身邊安插一些耳目。

  氣氛愈發和諧。

  李宗本緩緩道:“對了,有件事朕想聽聽愛卿的看法。”

  陸沉道:“陛下請說。”

  李宗本歉然一笑,道:“去年北伐展開得很倉促,這主要是朕的責任,韓忠杰確實在指揮上存在一些問題,但原本不至于受到這么嚴重的懲處。降爵再加上罷職,雖然韓忠杰回京之后并無怨望,可是朕內心始終覺得頗為愧疚。東陽郡王將一生奉獻給大齊,韓忠杰自身也對京營的建設付出了很多心血。”

  直到此刻陸沉才終于恍然。

  李宗本并非無所求,他前面所有的鋪墊都只是為了這番話。

  見陸沉沒有開口,李宗本便繼續說道:“韓忠杰對大齊的忠心無可置疑,朕相信有了去年在戰事中的教訓,將來他一定會更加謹慎穩重。不瞞愛卿,朕希望韓忠杰能夠繼續為大齊效力,而不是賦閑在家虛耗年華。”

  陸沉不動聲色地問道:“不知陛下需要臣做什么?”

  李宗本滿含期許地說道:“愛卿如今在軍中的威望已經不在榮國公之下,而且但凡涉及到軍務,朕相信朝中臣工都會認同你的看法。故此,只要愛卿稍微表明態度,朕讓韓忠杰起復應該不會有太大的阻力。”

  即便是天子也不能隨心所欲,連李端都做不到這一點,更遑論各方面能力都要遜色不少的李宗本。

  在韓忠杰這個問題上,李宗本最初想讓他留在朝堂上,處以降爵和罰俸,但是這樣高高拿起輕輕放下的結果無法讓文武百官接受,最終李宗本只能無奈地罷免韓忠杰的所有官職。

  雖說他現在很信任李適之,但韓忠杰畢竟是最早追隨他的重臣,而且在他爭儲的過程中出力甚巨,這樣的心腹股肱當然不能舍棄。

  李宗本面帶微笑地看著陸沉,看起來似乎對此事很有信心。

  他覺得今天已經給了陸沉足夠的尊重,對方至少能明白什么叫投桃報李,而且最關鍵的是他不認為陸沉有拒絕的理由。

  韓忠杰就算起復,也是繼續在京軍這一畝三分地里打轉,不可能跑去邊軍的地盤,因而對陸沉個人來講沒有任何影響。

  這是一種雙方心照不宣的交換。

  李宗本在很多事情上給予陸沉便利,再加上一個秦國公的封號,以及他不會削弱陸沉手中的軍權,只為換取這位軍中巨擘的支持,從而能讓韓忠杰的仕途起死回生。

  君臣二人各取所需,各有所得。

  春風徐徐,蕩漾人心。

  李宗本耐心地等待著陸沉的決斷。

  片刻過后,陸沉輕嘆一聲,緩慢卻又堅定地說道:“陛下,請恕臣無能為力。”

  溫柔的風兒仿佛突然間消失,天地之間唯余一片冷寂。

  李宗本臉上的笑意頃刻間褪去,語調微沉:“你說什么?”

  陸沉抬眼直視著年輕的天子,正色道:“臣辦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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