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中人言出必行,我說過不在你武功恢復之前動手,自然不會食言。”
林溪薄施脂粉妝容淺淡,平靜地坐在慶聿懷瑾對面,淡淡道:“所以你不必太過緊張。”
慶聿懷瑾微微挑眉道:“我知道你的武功很厲害,在草莽中名頭很大,但是伱再厲害又如何?莫說我根本不懼,就算我怕得心驚膽戰,你敢動我一指頭么?”
一句話便讓屋內的氣氛瞬間冷下來。
林溪神情如常,看著這位挑釁自己的景朝郡主。
慶聿懷瑾輕笑一聲,故作倨傲地說道:“陸沉不開口,你敢違逆他的心意?我不知道你今天來找我的意圖,如果你只是想在我面前耀武揚威,我勸你趁早收了這個想法,莫要貽笑大方。如果不是因為陸沉的緣故,像你這種江湖草莽怎么有資格坐在我面前?”
像她這種身份嬌貴的貴胄之女,擺出這種姿態完全不需要醞釀,刺人的話更是張口就來。
林溪沒有動怒,語調冷漠:“你很想挑撥我和師弟的關系?”
“談不上挑撥,實話實說而已。”
慶聿懷瑾稍稍調整坐姿,悠然道:“我只是覺得你配不上他,像他這種梟雄模子,怎能被兒女情長拖累呢?如果他肯投奔大景,我保證他可以不受任何掣肘地青云直上,至于傾城美人更是想要多少便有多少。”
“哦。”
林溪應了一聲,緩緩道:“我還以為你對他因恨生愛,嫉妒我和他之間的感情。”
“咳咳——”
慶聿懷瑾咳嗽幾聲,嘲笑道:“我會看上他?你可真會說笑。”
林溪微諷道:“既然如此,我配不配得上他與你何干?你在這里陰陽怪氣故作惋惜,好似我和他的事情輪得到你來指手畫腳一般。”
慶聿懷瑾很清楚自己即便恢復武功也不是林溪的對手,當初對方強殺默山科便已證明這一點,而且這兩年林溪的武功又有精進。
她方才故意挑釁當然不是欠揍,而是想撩撥林溪心中的火氣,繼而破壞她和陸沉的關系。
至于這樣究竟能否打擊和報復陸沉,慶聿懷瑾沒有太大的把握,可是她不愿什么都不做。
此刻見林溪偏離話題,她不禁冷聲道:“你愿意把他當做寶,本郡主卻沒有這個愛好。林溪,說實話我不是很想見你,更沒有興趣和你閑聊,若無正事便請回吧。”
“今天來找你,是因為我這些天仔細考慮過,如果真要動手,我擔心會控制不住自己,一時激動殺死你或者廢了你。”
林溪不緊不慢地說著,似乎壓根沒有被慶聿懷瑾的話挑動情緒。
慶聿懷瑾雙眼微瞇,問道:“然后呢?”
林溪道:“可是我仔細一想,你是師弟和大齊邊軍的俘虜,又非我親手將你拿下,換句話說我本來就沒有處置你的權利。我知道齊景將要和談,師弟和你必然已經達成某種條件,我不能因為自己的愛憎破壞大局。”
雖然她的語氣很平靜,慶聿懷瑾心中卻有一絲危險的預感。
林溪繼續說道:“于公,你活著才能保證和談繼續,我不該任性地破壞師弟苦心謀劃的局勢。于私,你不是我的俘虜,我不能擅自處決你。今天我原本只想告訴你,這次我不會與你動手,讓你可以平安回去,以此促成齊景之間的和談,但是沒有想到你會不知死活地挑釁我。”
慶聿懷瑾皺眉道:“我沒有恢復武功。”
“這不是萬能的借口,更不是你挑釁我的理由,我不是師弟那種顧全大局的英雄,我只是……”
林溪輕吸一口氣,緩緩道:“我只是一個有仇報仇、有恩報恩的江湖草莽。”
話音落地,她徐徐起身。
此時此刻,她不再是平時在陸沉面前淺笑低吟的溫婉女子,而是武功高強已經邁入江湖前十門檻的頂尖高手。
慶聿懷瑾下意識地站起身來,只感覺到一股恐怖的殺氣猶如實質一般將她包圍。
莫說眼下她的武功還沒有恢復,即便是她個人的鼎盛時期,面對林溪施放的氣機也難以掙扎。
雖然她無法動用內勁,多年習武磨礪出來的眼光還在,如何看不出林溪的武功已經超出自己一個檔次。
“不用緊張,我不會殺你。”
林溪緩步向前,口中說道:“只是我無法忘記,因為你的處心積慮暗中設局,山中一夜之間數百人喪命,家父亦險些死在叛徒之手。因為你的一道命令,數萬大軍進逼山中,最終我們在師弟的帶領下贏了,可是仍有上千人永遠長眠山中。”
她來到慶聿懷瑾面前,平視著這位景朝郡主的丹鳳眼,一字字道:“他們不該死。”
慶聿懷瑾只覺呼吸有些困難,然而她沒有絲毫畏縮,強硬地說道:“打仗自然就會死人。”
“我不懂那些大道理,畢竟你剛才也說過,我只是一介江湖草莽而已。”
林溪眼神淡漠,繼而道:“像你這種云端上的大人物,世人在你眼中不過是螻蟻和棋子,生死皆不重要。然而我輩江湖中人,講究的是血債血償,所以我今天坦白告訴你,等這場和談結束,師弟將你放回去之后,我就算耗費一輩子的光陰,也要找到你然后殺了你。”
慶聿懷瑾嘴唇翕動,她不愿在林溪面前落了下風,可是理智告訴她,這個時候不能再繼續激怒對方。
林溪道:“方才你那些話提醒了我,你不是我在江湖中遇到的對手,而是不死不休的敵人,對你本來就沒有必要遵循江湖中人的準則。”
慶聿懷瑾終于忍不住問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即便師弟會責怪我,我也要讓你明白一個道理。”
林溪緩緩說出這句話,然后抬手便是一個耳光。
“啪!”
一聲脆響。
慶聿懷瑾被打得向右一歪,不敢置信地望著林溪,眼中滿是暴怒之色。
林溪并未用力,否則她就不止是簡單一歪,縱如此她的臉頰上依然出現一片紅印。
“很好,今日之辱,我記下了。”
慶聿懷瑾很快便恢復鎮定,并沒有像普通女子那般流淚或者哭喊發作,她只是漠然地盯著林溪,想要將這張臉刻在自己腦海里。
“你覺得這是羞辱?”
林溪呼吸平緩,沉聲道:“你在操弄他人生死的時候,有沒有想過那也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你在云端俯瞰眾生的時候,有沒有想過那些螻蟻也有父母妻兒?你在隨口說出一個又一個命令的時候,有沒有想過那些被你設計入局的人,他們是人不是牲畜。”
“你沒有想過,你也不覺得自己需要顧及,畢竟剛才你依然是那種高高在上的姿態。”
“若你我沒有交集,你依舊是身嬌肉貴的景朝郡主,我依然是那個游歷江湖的普通女子,壓根不會在意你的生活如何富貴。”
“可是因為你,山中有一千多戶人家掛白,那大半年我時常都能聽到哀切的哭聲。”
“這一耳光算是提醒,下次再遇見,我不會讓你活著離開。”
林溪沒有刻意做出猙獰冷厲的姿態,她仿佛是在陳述一件很尋常的事情,然而就是這種平緩的語調,讓慶聿懷瑾遍體生寒,甚至都忘記了對方那一記耳光帶給自己的恥辱。
片刻過后,慶聿懷瑾冷硬地說道:“你說你不懂那些大道理,可你偏偏每句話都在說道理。你說我以他人為棋子,這世上有太多人這樣做。遠的不說,你的寶貝師弟難道不是如此?從兩年前他嶄露頭角開始,他鉤織了多少陰謀,又有多少人因他而死?如今他戰功卓著步步高升,可是南齊邊軍有多少人長眠戰場?你有沒有問過那些死去的軍卒,他們是否愿意為陸沉而死?”
這個看似不好回答的問題,林溪卻簡單直接地說道:“如果你們景朝不南侵,師弟和蕭都督他們自然不需要費心籌謀,邊軍將士也不需要血流疆場。慶聿懷瑾,這個問題不該我去問,而是你應該去問問你朝皇帝,景朝如今擁有偌大疆域還不知足,非要殺得全天下白骨累累么?”
慶聿懷瑾一怔。
不知為何,她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和陸沉交鋒,他提起元嘉之變以前的四年里,景軍肆無忌憚地制造二十九起屠城慘案。
那是真正的屠城,見人便殺,不留活口。
如今燕國的渭南路境內,仍然有一些城池人丁稀少,殘留著當年凄慘的痕跡。
望著面前這女子清冷的眸光,慶聿懷瑾忽覺意興闌珊,自嘲道:“雖然你一口一個身份尊貴,但其實我有什么資格插手軍國大事?林溪,我不否認自己出身好,但是你若以為我有能力改變天子的想法,那是真的高看我了,就連我父王都做不到。”
林溪淡淡道:“那就不談大局,只論私仇。”
慶聿懷瑾深吸口氣,冷聲道:“我等著你來找我報仇。”
林溪道:“我一定會去。”
慶聿懷瑾微微瞇眼道:“你會死。”
林溪稍稍沉默,旋即灑脫又堅定地說道:“縱然我死,也會拉著你同歸于盡。”
她轉身朝外走去,慶聿懷瑾望著她的背影,抬手輕撫自己的臉頰,眼中寒光隱隱。
門外走廊上,陸沉負手而立,抬頭望著天幕,心緒似乎飄到很遙遠的地方。
其實早在林溪對慶聿懷瑾揮出那個耳光之前,他便已經來到屋外,然而聽到師姐的控訴,他最終沒有選擇進去阻止。
一墻之隔,三人心思各不相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