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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6【拿捏】

  來安城南郊,銳士營駐地。

  在整個淮州軍的序列中,銳士營的待遇首屈一指,與這些年地位最高的鎮北軍相差無幾。

  這座營地設施齊全,營房、武庫、校場、食堂、澡堂一應俱全,甚至還有一排類似于學堂的平房,每天都有將士們輪流進來上課。他們學的內容很簡單,主要集中在讀書識字這些基礎的領域,經史子集或者詩詞歌賦自然敬謝不敏。

  這是陸沉特殊的要求,上半年他也會經常來給將士們授課,講述一些深入淺出的故事和道理。

  到如今整整十個月,當初成軍之時陸沉的承諾皆已實現,比如銳士營絕對不會克扣軍餉,無論將官還是普通士卒的餉銀盡皆足額發放,這一點便足以讓六千虎賁死心塌地。

  他們當中大部分人都有從軍的經歷,早已習慣了軍餉被上級克扣一部分,來到銳士營后一開始難免會認為那是陸沉收買人心的花招,第一次領餉銀時雖然有些驚訝,心里仍舊不敢相信。

  直到如今,所有將士對陸沉再無懷疑。

  軍隊的戰斗力便由此形成,無論主將如何舌綻蓮花,都比不上將士們拿到足額的餉銀,這才是奠定軍心士氣的基礎。

  除了餉銀之外,銳士營在其他方面的待遇同樣令人艷羨。

  時間久了,外面自然會有很多質疑的聲音,畢竟銳士營從組建到今天并未經歷過真正的考驗,沒有在戰場上取得令人信服的成績。雖然有天子旨意和大都督帥令的支撐,外人不敢對銳士營做出實質性的挑釁,風言風語卻少不了。

  因此,將士們心里都憋著一口氣,只盼北伐之戰早日開啟,他們好在戰場上證明自己。

  另一方面,銳士營的待遇雖好,操練同樣極其辛苦。

  在陸沉親自制定的訓練計劃中,以步軍三千人為例,他們每月可以休息四天,分別是初一、初八、十五和二十二日,其余二十六天里,平均下來每天都要保證最低兩個時辰的訓練量。

  體能、力量、格斗、兵擊,這些是個人能力的訓練。

  隊形、旌旗、號令、陣圖,這些是戰場行軍的訓練。

  乃至于讀書識字、背誦軍規等等,陸沉的訓練手冊并無奇詭之處,但每一項都做得極其扎實,要求更是無比嚴格,沒有完成訓練任務的將士無論軍職大小,都會受到一視同仁的懲罰。

  在陸沉北上的半年里,銳士營的操練一以貫之,而且蕭望之會派人實地盯著,因此并未松懈懶怠。

  如今陸沉返回淮州,從第二天開始便住進軍營,很快便將這支嗷嗷叫的虎賁之師重新掌握在手心里。

  校場上熱火朝天,塵土飛揚,陸沉一隊隊看過去,眼中的欣慰難以掩飾,然后對身邊的李承恩等人說道:“騎兵還是要多抽時間練習奔襲機動之法。將來的戰場上,我們肯定會對上景朝騎兵,對方實力強悍經驗豐富,硬碰硬不是上策,少不了迂回作戰的時候。”

  李承恩道:“是,都尉,我軍在這方面一直有下苦功。”

  陸沉微微頷首,目光掃過旁邊一名年輕人,遂道:“行了,你們都去做事吧。王駿,帶我去你的值房坐坐。”

  李承恩等人當即告退,身形清朗的王駿眼中浮現一抹奇特的神色,側身道:“都尉請。”

  所謂值房只是四間相連的平房,王駿身為銳士營的文書,看似只是一個不起眼的七品小官,手中的權力卻不小,掌管營中武庫、糧草、軍械以及一應案牘工作,身邊也有數名書吏輔佐。

  這個出身于翟林王氏偏支的年輕人對陸沉的信任感佩莫名,兼之自身能力又相當出色,將銳士營的營務及后勤事宜打理得井井有條,哪怕是在陸沉北上的這半年里,營中也未曾鬧出什么幺蛾子。

  兩人邁步走進值房,王駿給陸沉泡了一杯茶,然后畢恭畢敬地坐在下首。

  陸沉抬眼望著他拘謹恭敬的姿態,微笑道:“這么緊張做什么?你應知道我不是那種喜歡被人阿諛奉承的上官。”

  王駿稍稍放松了些,汗顏道:“實不相瞞,都尉這次從北邊回來,比先前愈發沉穩內斂,頗有不怒自威之勢,下官不由自主地感覺到緊張。”

  “少來,伱可不適合做這種拍馬屁的事兒。”

  陸沉笑著搖搖頭,又問道:“家中可好?”

  王駿點頭道:“一切都好,家父頗為記掛都尉,多次在家書中讓下官代為問候。”

  “多謝令尊的關心。”陸沉一言帶過,旋即意味深長地問道:“最近有沒有北邊寄來的家書?”

  在陸沉決定來值房的時候,王駿便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此刻聽到他直截了當地問出來,仍舊有些緊張,遂老老實實地回道:“有,不止一封,分別是王家本宗的家主和下官那位堂姐所寄。”

  “我也是這樣想的。”

  陸沉淡然一笑,平靜地說道:“翟林王氏給咱們的蕭都督送來一份禮物,又將我牽扯其中,當時我便在想他們不可能忽略你,畢竟你如今是我身邊的人,又和令堂姐自幼關系親近。”

  見陸沉將話挑明,王駿不由得輕聲一嘆,坦誠地說道:“都尉,下官本該主動告知此事,但是思來想去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陸沉便問道:“為何?”

  王駿道:“論理,本家決定靠向大齊,而且可以為邊軍北伐提供很大的助力,這無論如何都是一件好事。其次,下官和堂姐歷來交好,她若能和都尉這般俊杰結成連理,對她本人而言亦是良配。最后,都尉和翟林王氏聯姻,對都尉將來的前程也有裨益。”

  陸沉笑道:“既然方方面面都有好處,你又為何要猶豫?”

  王駿凝望著陸沉的雙眼,誠懇地說道:“因為都尉已經有了意中人。”

  他在旬陽城的時候親眼見過陸沉和林溪形影不離,也知道今年陸沉北上的緣由,在相處的過程中逐漸了解到陸沉果決堅毅的性情,因此才會遲疑不決。

  陸沉目光微凝,他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答案。

  片刻過后,他溫和地說道:“你有心了。”

  王駿垂首致意。

  陸沉隨即說道:“其實先前我有一事不解,既然翟林王氏打算先聯姻再出力,他們要如何安排此事?難道說偽燕宰執的親侄女、翟林王氏的嫡親大小姐,堂而皇之地從河洛城出發,敲鑼打鼓地送到淮州與我成親?后來想到你的家世,我便明白過來,多半令堂姐會假借你家的身份出嫁?”

  王駿微微一怔,心悅誠服地說道:“都尉明見萬里,下官實不能及也。”

  陸沉笑著搖搖頭,淡然道:“其實這件事并沒有你們想象的那么復雜。”

  王駿抬起頭來,微露訝異之色。

  陸沉繼續道:“翟林王氏能夠做出這樣的表態,也算是看得起我陸沉,我對令堂姐亦無偏見。至于你方才所言我并不否認,在這件事之前我便有了意中人,然而平妻也好兼祧也罷,此事并非無解之局,終究只需要面上過得去即可。但是,有些話我希望你可以轉達給翟林王氏。”

  王駿正襟危坐,肅然道:“請都尉示下。”

  陸沉道:“于我本人而言,翟林王氏是一個龐然大物,縱然陸家薄有產業,與王家相比仍然不值一提。在這個層面上,我本不該拿腔作勢故作姿態。只不過,王家這次不是在和我陸沉做一筆交易,而是想要改弦更張重歸大齊治下。既然如此,王安就應該明白,他不能一味想著高枕無憂再出力付出,世間沒有這樣便宜的事情。”

  “所謂世家門閥的生存之道,我大抵可以理解,但理解不代表接受。站在淮州邊軍的立場上,我不容許將士們的生死存亡寄托在一個世家門閥的觀望上。換而言之,聯姻之舉并非不可行,但那是將來的事情。在我答應這件事之前,翟林王氏理應付出足夠的誠意,以此換得大齊朝廷的重新接納。”

  “當年事沒人忘記,在大齊將要傾覆的危難時刻,翟林王氏并未施以援手,那時候王安正在陪景朝權貴走馬觀花,日子好不快活。如今時移世易,大齊重新崛起,數十萬邊軍奮發向上,時局將有大變之際,王家想再次搭上咱們這條船,卻又不想承擔任何風險,如此殊為不智,而且太過看輕我邊軍男兒。”

  陸沉這席話語調平靜,卻聽得王駿冷汗涔涔。

  望著眼前這位年輕都尉淡定的面龐,王駿陡然體會到一種無形且深重的壓力。

  雖說旬陽王家早在多年前便脫離翟林王氏,王駿和他的父親也已誠心歸順大齊,但血脈相連終究無法割裂。

  這個時候他如何不明白,陸沉這席話既是闡明心跡,也是對翟林王氏的警告和提醒。

  一念及此,他不禁垂首道:“都尉言之有理。”

  陸沉微微點頭道:“左右逢源也好,見風使舵也罷,這些其實都不重要,我沒有太嚴重的精神潔癖。只是對于翟林王氏而言,當年已經犯過一次錯,如今要掉頭向齊,首先要想的是如何彌補當年的錯誤,而不是穩坐高臺,想著先給自己撈到數之不盡的保障和好處,再象征性地付出一些努力。”

  王駿恭敬地道:“是。”

  陸沉并非是在敲打他本人,便放緩語氣道:“你將我這些話轉告王安。希望他可以明白,翟林王氏的未來掌握在他自己手里,想要別人接納他們,總得先拿出一點真東西。在這之前,妄談聯姻不過是一句笑話。”

  他微微一頓,淡淡道:“沒有翟林王氏,大齊邊軍一樣可以收拾舊山河。”

  王駿起身一禮,鄭重地說道:“請都尉放心,下官必將如實轉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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