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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7【獨待幽夢初醒時】

  太平坊內,王家大宅。

  單論某一套宅子的面積和規制都沒有逾越,畢竟王安和王承暫時還沒有官面上的身份,前者顯然深諳低調隱忍之道。

  不過這條街上大半宅子都被王家買了下來,王家出錢陸通出力,又有陸沉的面子在,再加上王安出手闊綽遠超市價,倒也沒人敢于惡意刁難。

  主宅旁邊那套三進帶東西跨院的宅邸里,住著王承一家人。

  東院正房,錦書看著窗外明亮的晨光,目光落在大案之旁,望著那抹沉靜在書法中的身影,走上前關切地說道:“小姐,時辰尚早,要不要多睡一會?”

  王初瓏筆鋒不停,淡然道:“既然起來了,又何必再睡?再者昨夜睡得很足,并不覺得疲累。”

  錦書不由得嘟著嘴,心里默默道:“小姐你明明一直等到亥時末刻才躺下,攏共只睡了不到三個時辰,而且翻來覆去睡得一點都不踏實,那位爺也真是……”

  “嘟囔什么呢?”

  “啊?小姐,婢子什么都沒說呀。”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在心里默默埋怨陸公爺?”

  王初瓏停筆,輕輕吹拂著墨跡,然后抬頭似笑非笑地看著最親近的丫鬟。

  錦書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輕聲道:“婢子怎么敢腹誹公爺,只是覺得公爺已經回了廣陵,又知道小姐在這里,哪怕打發人來說一聲也行呀。”

  “于禮不合。”

  王初瓏看著案上這幅字,又道:“他一路舟車勞頓,又與陸老爺經年未見,自有很多事情要談,而且就算他想出門見客,也應該是先去見林家姐姐。他們相識于微末,一路互相扶持,并肩經歷無數風雨,我如何能與林家姐姐相比?”

  若是換做旁人,這番話難免會被誤會是矯情作態,但是錦書心里清楚,自家小姐這樣說便是這樣想。

  她低下頭說道:“小姐勿怪,婢子以后定不會胡思亂想了。”

  王初瓏稍稍猶豫,終究還是解釋道:“他將陸家隱秘的人手都交到我手中,這是何等深重的信任?如果我連他的心意都看不明白,卻在一些細枝末節上糾纏不休,豈不是辜負了他的信任?從今往后,你要牢牢記住這一點。”

  錦書乖巧地應道:“是,小姐。”

  王初瓏之所以特意解釋,是因為婚期將近,而錦書肯定會是她的陪嫁丫鬟之一。

  這丫鬟又素來和她親近,如果不早點改掉她的一些習慣,將來在陸家后宅難保不會生出風波,畢竟堂堂郡公不可能只有兩位正室夫人,陸家兩代單傳,開枝散葉是陸沉必須承擔的責任。

  便在這時,另一名貼身丫鬟名玉素者走進正房,恭敬地說道:“小姐,老爺讓人通傳,陸家公爺過會便至主宅。”

  錦書雙眼一亮。

  王初瓏眸光溫和,頷首道:“知道了。”

  待玉素退下,錦書欣喜地說道:“小姐,公爺要來了!”

  “急什么?”

  王初瓏微笑著搖搖頭,道:“他肯定要和叔父談一陣子,耐心等著便是。”

  話雖如此,她心中卻難掩悸動。

  其實她和陸沉也有一年未見,心中豈無思念?

  若非如此,她昨夜又怎會癡癡等到子夜,甚至于睡夢都不安穩。

  還好……終于能再見了。

  王初瓏暗暗一嘆,抬眼望向窗外庭院中的碧綠青翠,那雙秋水長眸中泛起幾分復雜的情緒。

  另一邊的王家主宅門外,中門大開,王安、王承并十余名族人恭候肅立。

  自從舉家遷至廣陵,王家子弟便顯得格外低調,除了陸家和廣陵知府詹徽,其他迎來送往一概婉拒,深諳世族生存之道。

  王安站在最前方,目光溫潤平靜。

  這位北地第一門閥之主、曾經的燕國宰相,并未因為如此謙恭的姿態而心生不適。

  長街之上,馬蹄聲起。

  十余騎緩緩行來。

  王安帶著眾人邁步上前,躬身行禮道:“小人拜見山陽郡公。”

  禮節上無可挑剔。

  陸沉翻身下馬,來到近前扶著王安的雙臂,正色道:“世叔何必這般見外。”

  王安面露微笑,道:“國禮最大,豈可輕忽?”

  “往后斷不可如此。”

  陸沉語調堅決,又看向王承說道:“泰山大人,你也不勸勸世叔?”

  這聲泰山大人叫得王承通體舒暢,也讓其余王氏族人看向陸沉的目光變得格外親切。

  王承連忙搖頭道:“安仲說的沒錯,靜安何必拘泥?”

  他畢竟是陸沉板上釘釘的岳父,若和其他人一樣一口一個公爺,未免損了王初瓏的體面,便只好以表字稱呼,倒也沒有不妥。

  安仲則是王安的表字。

  陸沉微微一怔。

  隨著他的地位越來越高,旁人對他的稱呼愈發恭敬,如今這世間除了極少數人之外,已經沒人有資格用表字稱呼他。

  陸沉陸靜安,這個表字來自一位故人。

  “你單名一個沉字,令尊應是取沉毅有守、莊重安定之意,朕昨夜思來想去,覺得靜安二字較為貼切妥當,你意下如何?”

  這段話在陸沉的腦海悄然浮現。

  先帝雖已離去,但他留下的痕跡不會消失,回憶往往會在這種不經意的細節涌起。

  王安看著他的神情,心中便已有了計較,隨即不著痕跡地說道:“郡公,請。”

  這時候陸沉已經按下那抹悵惘,微笑道:“請。”

  一行人來至正堂,仆役奉上香茗,王承及其他族人便行禮告退,留給兩位正主一個談話的空間。

  陸沉先是代表天子對翟林王氏撥亂反正的舉動予以贊賞,王安則起身謝恩。

  走完官面上的流程,陸沉鄭重地說道:“雍丘之戰能夠成行,有賴于世叔在河洛城的驚天之舉。其實這件事風險極大,稍有不慎就會陷入絕境,世叔愿意為大齊冒這個險,我心里十分感激。”

  王安微露感慨,緩緩道:“當初我讓初瓏帶著東陽路的兵力部署圖南下,王家便已經沒有了退路,首鼠兩端只會自取滅亡。說到底,這是王家自己的選擇,若是沒有足夠的功勞,又怎能彌補二十年前的錯誤?郡公不必掛懷。”

  “話雖如此,不是每個人都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氣。”

  陸沉輕輕一嘆,繼而道:“在河洛城的時候我便見識過世叔的果決,后續世叔所為更讓我大感敬佩。”

  王安看著他誠懇的神情,逐漸品味出這些贊譽背后的深意。

  他和兄長王承不同,自幼便展現出遠勝同齡人的眼界和心機。當他接掌王氏基業,在北地諸多門閥家主當中愈發顯得長袖善舞,后來又在燕國朝堂上靜觀人心十余年,單論城府深沉絕非常人能比。

  稍作思忖之后,他平靜且從容地說道:“不過是局勢所迫,不得已而為之,當不得如此美譽。如今王家在令尊的照拂下遷來廣陵,我肩上的擔子終于能卸下來,往后只想平靜度日,不再案牘勞形。”

  陸沉暗暗贊了一句聰明人,不過仍然搖頭道:“世叔此言差矣。王家此番為大齊立下大功,朝廷自然不會忽視。臨行之前,陛下特地召我商議,準備讓世叔入中樞為官,泰山大人既然醉心文墨,或可入風雅學宮擔任山長。王家年輕一輩不乏俊才,朝廷需要他們效力。”

  堂內顯得十分安靜。

  王安坦然道:“郡公,我方才所言并未故作姿態。王家雖有一些微薄功勞,但是當年反叛世人皆知,陛下和朝中諸公愿意重新接納已是萬幸,直入中樞之事切莫提起,否則會引起世人非議。王家子弟若想走上仕途,他們會按照朝廷的規矩行事,或者考科舉或者從軍,這才是正道。至于兄長……他若愿去風雅學宮擔任教習,我自然不會反對。”

  陸沉看著這位中年男人泰然自若的儀態,不禁微微點頭。

  這才是世家之主該有的風姿和底氣。

  他不需要大齊朝廷刻意提攜,只要能給王家子弟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他們便有能力乘風而起。

  其實陸沉那些話一半出于真心,一半出于試探。

  只要王初瓏嫁入陸家,王家人的身上不可避免會打上陸沉的印記。

  這可不是零星幾個人才那么簡單的事情,一旦陸沉松開那個口子,他麾下的勢力中必然會出現很多王家人的身影。

  一方面如林溪所言,這股勢力對陸沉的事業會有極大的幫助,只要陸王兩家合為一體,兩邊的命運休戚相關,那些王家子弟值得陸沉的信任。

  問題在于他們掌握實權之后,自然而然就會形成一個非常緊密的團體。

  這是陸沉必須考慮的隱患,也是他今日來王家非常重要的原因之一。

  想到這兒,陸沉悠然道:“世叔淡泊名利,但陛下肯定不會同意。如今我只是先來通個氣,后面多半會有圣旨召你入京。”

  王安微微一笑,懇切地說道:“郡公,說句實在話,我若有意官場,又怎會帶著王家留在廣陵?”

  陸沉望著他的雙眼,忽然間心中一動,道:“原來如此,伱不止是不想去江南,連廣陵也只是王家在路途中的停留。”

  王安一怔,隨即心悅誠服地說道:“郡公明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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