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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2【藏器于身】

  不同于江南的春光明媚,遙遠的北方大陸空氣中仍然裹挾著清冷的寒意,西北高原很多地方更是能看到皚皚白雪。

  “二十二年前,朕跟隨先帝去往兀愣草原,與赫蘭族大頭人火拔、景廉族大頭人阿里合乙里商議大事。那時候朕才十三歲,初臨兀愣草原的時候為之震驚。朕從未見過如此豐沃的草原,蔚藍的天空就像綢緞,草地上的牛羊是那般肥美,只看一眼就能讓人生出口水。”

  站在都城靈慶高聳的城墻上,代帝哥舒魁眺望著東方的大地,繼續說道:“朕問先帝,我們高陽人能不能遷移到那片草原生活?先帝搖搖頭,說那里是景廉人的地盤,高陽人、赫蘭人和景廉人要團結一心,只有這樣才能打敗強大的齊國。往后這么多年里,每年初春朕都會想起那片草原,想來這個時候那里已經是碧綠蔥蔥,生機昂然。”

  他身后肅立一人,乃是代國樞密使兼謨寧令哥舒松平。

  聽著天子的感慨,哥舒松平不禁正色道:“陛下雄心壯志,蒼天定然垂青。”

  “垂青?”

  哥舒魁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收起短暫流露的遐思,淡淡道:“說吧,東南邊境是什么情況。”

  哥舒松平字斟句酌地答道:“稟陛下,二月十六日,景軍主力沿洛河北上,其先鋒兵馬兩萬余人于二十三日抵達麻城外圍。根據我軍游騎打探的情報來看,景軍主帥是兀顏術,其麾下兵馬包括夏山軍、長勝軍、效節軍、牢城軍等部,總兵力至少在十二萬人以上。”

  “阿里合歡都這是在南邊吃癟了,想要從我們身上找回臉面。”

  哥舒魁雙眼微瞇,冷冷笑了一聲。

  哥舒松平卻沒辦法像他這般淡然,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陛下,兀顏術用兵老道,兼之景軍主力齊至,我軍不能大意輕忽。”

  “這是自然。”

  哥舒魁依舊望著東邊,雙手按在墻垛上,問道:“你有何對策?”

  哥舒松平顯然早就思考過這個問題,應道:“臣以為,我軍需要收縮防線,深溝高壘據城堅守,盡量避免和景軍正面交戰。與此同時,陛下不妨派人繞道南下,請求齊國發兵北上,或可緩解我朝面臨的局勢。”

  哥舒魁沉默片刻,微微昂頭道:“你為何覺得齊國會發兵北上?”

  “這……”

  哥舒松平陷入遲疑,片刻后不解地說道:“陛下,先前如果沒有我軍的配合,齊軍怎能取得飛鳥關大捷?兩國盟約已經得到齊帝的同意,他們總不能直接賴賬吧?再一個,如今景軍主力囤積在北方,南邊肯定會防守空虛,正是齊軍北伐的大好時機,難道他們就不想奪回河洛城?”

  “話是這么說,但你顯然沒看明白當前的局勢。”

  哥舒魁的表情略顯深沉,皺眉道:“朕前幾日收到密報,陸沉已經返回齊國京城。在朕看來,別看景國內部亂成一團糟,連阿里合歡都都被人刺殺重傷,其實齊國那邊也好不到哪里去。齊國那個年輕的皇帝遠不如他的父親,這會子多半已經在琢磨怎么削減陸沉的兵權。在解決這件事之前,他不可能繼續北伐,否則不就是繼續給陸沉增添權柄?”

  哥舒松平怔住。

  哥舒魁繼續說道:“至于盟約,隨便找個理由就能敷衍過去,你還指望齊人言出必行?這未免太天真了。”

  哥舒松平汗顏道:“陛下教訓的是,臣有些想當然了。”

  “當然,姿態還是要做足,朕會派人南下去齊國求援,說不定會有驚喜呢?”

  話雖如此,哥舒魁臉上沒有半點期盼之色,他轉身望著自己的堂兄,神情凝重地說道:“朕有一種預感,阿里合歡都這次不只是為了找回面子,更有可能是想一戰打殘我軍,如此他才能專心致志地對付齊國。簡單點說,他會將一些壓箱底的精銳交給兀顏術,所圖絕非邊境上的幾座城池。”

  哥舒松平只覺肩膀上壓著萬斤重擔。

  哥舒魁并未選擇幫他降壓,相反愈發認真地說道:“如今我們在邊境上有三萬余人駐守,朕將國內能夠拿出來的兩萬輕騎和三萬五千步卒交給你,高陽龍騎一共一萬人,你也可以帶走七千人,朕只需要三千騎鎮守都城即可。”

  代國民生凋敝,人丁僅有五百余萬,雖然擁有比較廣袤的疆域,但大部分都是不適合生存的不毛之地。

  代軍總兵力也才十四萬左右,除了必須留守各地要沖的兵馬,哥舒魁幾乎將所有機動力量都交到了哥舒松平手中。

  倘若哥舒松平有不臣之心,而且能夠控制軍中領兵大將的話,他甚至可以威脅到哥舒魁的皇位。

  面對這份沉甸甸的信任,以及景軍精銳施加的高壓,哥舒松平深吸一口氣,單膝跪下道:“臣愿為陛下效死!”

  哥舒魁將他拉起來,緩緩道:“朕不奢求你能擊潰景軍,只要你能守住陵川一線,不讓景軍侵入我國腹心之地,這就完成了朕交給你的任務。”

  哥舒松平咬牙道:“臣就算拼了這條命,也不會辜負陛下的期望!”

  哥舒魁臉上浮現一抹欣慰的笑意,點頭道:“好,待你得勝凱旋,朕會加封你為平南郡王。”

  “謝陛下隆恩!”

  “去整軍備戰吧,切莫延誤軍機。”

  “臣遵旨,臣告退。”

  哥舒松平一禮退下。

  哥舒魁則依舊站在原地,轉身面朝東方,緩緩呼出一口氣,眼神中既有憤恨亦有悵惘,低聲自語道:“二十二年前朕就知道你有雄主之姿,不成想你重傷險死還能維持冷靜,這一戰終究無法避免。”

  “若能再給我三年時間,何至于如此倉惶?”

  大景,都城。

  經過一個異常寒冷的冬天,隨著氣候漸漸轉暖,城中的氛圍也終于恢復了活力和生機。

  景帝在年前便降旨解除都城的戒嚴令,以慶聿恭為首的景廉貴族們老老實實,并未鬧出什么風浪。

  或許仍然有人暗藏機心,但是景帝頑強地抗住慘重的傷情,四皇子海哥畏罪自盡、三皇子烏巖迅速被立為太子,朝中局勢漸趨穩定,讓那些野心之輩無從下手。

  與此同時,景帝停止改革軍制,調整一系列國策,讓景廉族各大勢力終于能喘口氣。

  雖說這種根源性的矛盾無法徹底消除,至少短時間內人心能安定下來,不會因為景帝受傷而群魔亂舞。

  當時間來到天德九年的三月初,景帝的狀況已經好了不少,更加沒人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興風作浪。

  皇城之內,太華池畔。

  明媚的陽光從天際灑下來,映照出湖面上波光粼粼。

  一輛輪椅吱吱呀呀地前行,景帝身著常服坐在上面,后方有一雙白皙的手推著輪椅。

  景帝輕輕拍了一下扶手,輪椅隨即停下,轉向朝著湖面。

  他扭頭看去,望著慶聿懷瑾臉上的笑意,于是帶著幾分感慨說道:“很久沒有見到你如此舒心的笑容了。”

  慶聿懷瑾爽利地說道:“陛下難道不知其中緣由?”

  從她被迫同意和四皇子的婚事開始,她的心情就很難明艷起來,再加上后來發生那么多糟心事,就算要笑也是冷笑和苦笑。而如今景帝終于放棄對慶聿氏的打壓,他和慶聿恭的關系開始緩和,慶聿懷瑾不必每天提心吊膽。

  景帝便問道:“你心里是不是還在怨朕?”

  慶聿懷瑾想了想,答道:“剛開始確實有一點,因為陛下從未想過讓我嫁給他,只是用這樁婚事作為誘餌,后來就不恨了。”

  “這是為何?”

  景帝略顯好奇。

  慶聿懷瑾坦然道:“看到陛下受傷的景象,我的心情很復雜,具體說不上來,但沒有了怨恨之心。”

  景帝看著眉目如畫的年輕郡主,緩緩道:“如今也只有你敢在朕面前說幾句真心話了。”

  “只要陛下允準,我還是會像以前一樣,有什么便說什么。”

  “如此最好。”

  景帝微微一笑,慈祥地說道:“你來宮中陪了朕半日,想必有些疲乏了,回去歇著吧。”

  “是,陛下。”

  慶聿懷瑾矮身一禮,繼而道:“改天我再來宮中探望陛下。”

  離開皇宮后,慶聿懷瑾乘坐馬車返回郡王府。

  回到錦苑,一名三旬左右的男子早已在內書房恭候。

  “殿下,小人已經在太子府中成功安插耳目,另外撒改、阿不罕、溫古孫、趙思文、項寧等文武重臣府上,也已按照殿下的吩咐逐步展開運作。”

  “務必小心謹慎,莫要讓人察覺端倪。”

  “是,殿下。”

  慶聿懷瑾走到桌邊,輕聲道:“大都九門,皇城六門,這是我們接下來要摸透底細的重點。此事難度比較大,不過我們還有充足的時間,只要在一年半之內取得進展便可。”

  三旬男子眼中浮現一抹振奮,垂首道:“小人明白。”

  “去忙吧,隨時向我匯報進展。”

  慶聿懷瑾吩咐了一聲,在男子將要離去時又淡淡道:“我不希望這些瑣事打擾到父王的清靜。”

  男子抬頭望去,迎上慶聿懷瑾清冷又銳利的目光,不由得心中一凜,恭敬地說道:“是,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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