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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6【下馬威】

  江北,靖州,蒙山城。

  “報大都督,定州都督府來信!”

  一名校尉快步走入節堂,洪亮的聲音打斷了堂內的軍議。

  厲良玉從校尉手中接過火漆完好的密信,拆開之后交到厲天潤手中。

  帥位之上,面色微白的厲天潤簡略看了一遍,又將信遞給厲良玉,淡淡道:“念吧。”

  “是,大都督。”

  厲良玉垂首應下,然后在滿堂武將的關注中,不疾不徐地念道:“懷安郡公尊鑒——”

  他才剛剛開頭就被厲天潤打斷:“說正題。”

  厲良玉便略過李景達的寒暄和客套,簡明扼要地說道:“自九月中旬開始,偽燕游騎斥候屢屢出現在定州邊境各地,尤以定風道、清流關和雷澤平原三處要道最為頻繁。目前看來,景國大軍逐漸南下,或將在近期舉兵犯境。定州都督府將會遵循陛下的旨意,堅守各處關隘城池,不給敵軍任何可乘之機。唯一擔憂處,景軍主力若南下進攻,定州兵力或有不足,盼靖州軍同袍在關鍵時刻馳援相助。”

  他微微一頓,目光落在密信的最后一段,又道:“此事也已告知淮州榮國公。”

  厲天潤環視堂下眾將,問道:“爾等有何看法?”

  眾人都熟知自家大都督的性情,因此沒人故作姿態,盡皆暢所欲言,氣氛頗為熱烈。

  大體而言,這些武將認為李景達的密信沒有什么問題,景軍基本會以定州作為突破口,畢竟那里才回歸大齊治下不到一年,而且兵力在三座都督府中最少。

  更有一點,和蕭望之、厲天潤相比,李景達肯定不被景廉貴族重視。

  但是接下來就會有一個問題,假如認同李景達的判斷,那么靖州援兵就得早做準備。

  兩地相距較遠,如果等到景軍攻破定州邊境防線,靖州軍再北上支援壓根就來不及。

  至于派誰領兵援護定州,眾將顯然都不愿錯過這個機會,因為靖州這邊防線穩固,短時間內不一定會有戰事。

  一片紛紛擾擾之中,厲天潤忽地咳嗽了幾聲,節堂內瞬間安靜下來。

  厲天潤注意到旁邊厲冰雪擔心的神情,擺擺手示意無妨,然后對厲良玉說道:“代本督回復李都督,來信已經知悉,望他謹遵陛下諭旨,堅守各處關隘絕不出戰。江北三州理當守望相助,必要之時本督會派兵北上。”

  厲良玉垂首道:“遵命。”

  厲天潤又道:“取沙盤來。”

  稍后,一張簡易沙盤放在節堂中央,厲天潤緩緩起身,來到沙盤旁邊看了片刻,平靜地說道:“自從年初那場戰事之后,偽燕沫陽路的軍隊在牛存節的指揮下拼命修筑關隘寨堡。你們應該能看到,東起新昌城西至嚴武城,在這條長達七百余里的邊境線上,偽燕軍隊的據點數不勝數,你們可知這意味著什么?”

  陽翟軍都指揮使霍真沉吟道:“敵軍防線堅固,由點到面,我軍想要突破很有難度。”

  廣濟軍都指揮使范文定搖搖頭道:“不止于此。敵軍防線如此扎實,他們就不需要一味地死守,倘若景軍精銳鐵騎從某處向南突襲,即便無法撼動我軍,因為他們身后的防守十分堅固,大不了可以從容后退。”

  厲天潤抬頭看了他一眼,微微頷首。

  范文定得到鼓勵,思路愈發打開,又道:“偽燕軍隊的防線讓我想起咱們用來對付騎兵的槍盾陣,邊境線這些關隘寨堡就是堅硬厚實的盾陣,景軍騎兵就是躲在盾陣后面的長槍,只要有機會便會前出制造殺傷。”

  他這番話得到眾將的一致贊同,就連平時最魯莽的安平軍都指揮使徐桂都點頭說道:“老范言之有理,景軍騎兵最擅長尋找機會,尤其是咱們的防線往北前推,剛好處在江北平原上,最適合騎兵迂回奔襲。”

  只不過他們心里此刻有個疑問,從大都督的話鋒來看,難道他認定景軍這次南下會將靖州當做主攻方向?

  厲天潤沒有過多解釋,只望著沙盤說道:“霍真,你回去之后帶領陽翟軍往東北方向移動,駐扎在莒縣城內,與旬陽城內的淮州旬陽軍互為犄角之勢,防止敵軍從東線薄弱處突破。”

  霍真凜然道:“末將領命!”

  厲天潤又道:“張展。”

  “末將在!”

  “你領河陽軍前出慶和縣,在廣濟軍南邊十五里處扎營。”

  “遵令!”

  “皇甫遇。”

  “末將在!”

  “你引盈澤軍往西北而行,和安平軍換防,由你部駐防西冷關。本督對你只有一個要求,哪怕戰死在關隘上,也不能讓敵軍從西線突破。”

  皇甫遇慨然道:“末將愿在大都督面前立下軍令狀,西冷關絕對不會放敵軍一兵一卒入關!”

  厲天潤贊許地點點頭。

  滿腔熱血涌動、不打仗就會難受的徐桂小心翼翼地說道:“大都督,末將求戰。”

  厲天潤面帶微笑地看著他,不容置疑地說道:“你和安平軍的將士們這兩年很辛苦,先撤到南邊休整一段時間吧,暫時就駐扎在博興城內。”

  博興位于蒙山西北百余里外,在以前屬于前線陣地,如今自然算是大后方。

  徐桂心里有點沮喪,他可不想在大戰來臨的時候留在后方充作預備,但是在厲天潤面前,他只能老老實實地領命行事。

  厲天潤沒有閑情雅致安慰徐桂這員虎將,又發出幾條指令之后,對眾將說道:“倘若邊境戰事爆發,爾等不要輕舉妄動,待本督看清敵人的謀劃之后再做決定。”

  眾將齊聲應下,過往二十年的事例已經說明,他們的大都督對于戰場局勢有著近乎本能的洞察力,一次次的決斷都能證明他的分析極其精準,因此他們對厲天潤的信任已經深入骨血之中。

  軍議結束之后,眾將紛紛告退,厲良玉也無法留下,他如今管著整個靖州都督府的后勤事宜,肩上的擔子十分艱巨,幾乎每天都忙得腳不沾地。

  堂內安靜下來,厲冰雪走到厲天潤身邊,問道:“爹爹,伱懷疑景軍會放棄定州這個軟柿子,轉而進攻靖州?”

  厲天潤緩緩道:“你應該很清楚,自從進入十月份,我們便再也沒有收到過北邊的情報。葉奇說過,織經司靖州衙門也是類似的情況,仿佛有一只手掐住了邊境線上的所有通道,隔絕我們對北方的窺伺目光。”

  厲冰雪問道:“這和敵軍的主攻方向有何關聯?”

  厲天潤笑了笑,感慨道:“你不要以為這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如果北邊的掌權者沒有足夠的威望和手段,他根本無法做到這一點,換句話說,偽燕朝堂上沒有一人具備這樣的能力,普通的景廉貴族也不行。這個人其實不難猜,他應該就是我們大齊邊軍最厲害的對手。”

  厲冰雪蹙眉道:“爹爹是指,景國南院都元帥慶聿恭?”

  厲天潤頷首道:“除了他,沒人能夠徹底封死南北消息的往來。慶聿恭用兵之術出神入化,甚至在其父慶聿定之上。先前景帝讓北院元帥撒改和幾個皇子領兵攻伐趙國,接連吃了幾次敗仗,不得不將慶聿恭和他麾下的夏山軍調過去。結果如何,你也很清楚。”

  厲冰雪愈發不解,看著沙盤問道:“爹爹對慶聿恭如此看重,他怎會放棄定州轉而主攻靖州呢?”

  “這是因為一鼓作氣再而衰。定州六軍其實是蕭兄和陸沉打下的底子,陛下又讓許佐帶著密旨前去監軍,李景達確實不算名將之才,但若只是堅定防守,慶聿恭也沒有太好的法子。他如果直接撞上定州防線,景軍必然會受挫。既然如此,不妨跳出定州一隅,將視線放在全局。轉攻靖州并不意味著他會投入全部兵力,一者只是看看靖州防線有沒有弱點,二者則是給李景達釋放一個訊號,降低他的警惕。”

  聽完厲天潤這番分析,厲冰雪終于明白過來,她不由得感嘆道:“如果陸沉主掌定州軍務……女兒不明白陛下為何非要讓陸沉這個時候去沙州,難道沙州比江北穩固更重要?”

  這一刻厲天潤眼中飄起復雜的情緒,輕聲道:“因為陛下不希望陸沉立功的次數太頻繁,他相信我們這些老家伙還有力量。”

  厲冰雪微微一怔。

  后面半句話沒有問題,可是前面那半句話……什么叫做不希望立功次數太頻繁?

  難道天子猜疑陸沉?

  厲天潤似是知道她的心思,溫和地說道:“別擔心,陛下這是為陸沉好,他升得太快了,根基并不扎實,暫時的沉淀不是壞事。”

  厲冰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思卻不由自主地飄到江南西陲名為沙州的地方。

  沙州腹心之地,高坪寨。

  這里是鐵陽部最大的寨子,住著兩萬余人。

  一處緩坡之上,十余名年輕人坐在草地上曬著太陽。

  “咱們真的要對付那個齊國欽差?”

  一名年輕人略顯緊張地問道。

  坐在中間的便是鐵陽部頭人沈敏的長子沈天逸。

  他嘴里叼著一根長草,英俊的面龐上泛起一抹嘲諷的笑容,緩緩道:“怎么,你怕了?”

  那年輕人連忙反駁道:“我怎么會怕?只是不知道長輩們會怎么想。”

  沈天逸悠然自得地說道:“不就是個走了狗屎運爬上高位的齊人?他既然敢來沙州,咱們怎能不好好招待他?再說了,又不是要他的小命,只是戲耍戲耍他,讓他害怕然后乖乖地滾回去。你們的膽子實在太小了,要是真不敢趁早說,免得到時候丟人。”

  終究還是沒人愿意做縮頭烏龜。

  “齊國欽差?”

  沈天逸嗤笑一聲,順勢吐出嘴里的長草。

  “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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