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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君心誰知】

  當北燕三路軍隊離開東陽路通山城,著急忙慌地繞一個大圈子趕來沫陽路的時候,厲天潤已經逐步完成對這段時間收復的地盤的布防。

  淮州軍各部相繼后撤至江華城休整,靖州廣濟軍、安平軍、寧城軍等精銳部隊分別趕赴旬陽等地,與此同時齊帝派來的官員也開始進駐各地,在最短的時間內重新恢復完整的官府體系。

  至于將各地高門大族當中的一部分年輕子弟送往江南的京城,這件事也在有條不紊地進行中。

  這樣做的目的自然是要讓這些年輕人接受大齊朝廷的教育,另外也算是一種制約的手段。

  免去賦稅、賑濟窮苦百姓等舉措同步推行,盡可能地挽回江北這一帶的民心。

  諸事千頭萬緒,都督府和臨時設置的江北刺史府忙得不可開交,這個時候陸沉反而變得無比清閑。

  當然說清閑也不太準確,因為近來時常有人來找他。

  “陸校尉,今日可有空閑?”

  厲冰雪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浮現明媚的笑容,雙眼格外明亮。

  這段時間她偶爾會過來,主要是與陸沉復盤和討論從廣陵之戰到如今的種種細節,看得出來她對陸沉在軍事上的天分頗感興趣,有一種找到同類的欣賞。

  有時她也會邀請陸沉去城內轉轉,一言一行皆是光明磊落,將她長期生活于軍營養成的爽直性格顯露無疑,一如當日在廣陵城內,因為發現陸沉的天賦便邀請他加入飛羽營那般干脆利落。

  見陸沉有些遲疑,厲冰雪登時了然,轉頭望向神色平靜的林溪,微笑道:“林姑娘若有空閑,不妨一起出門轉轉。我聽說城里有一處皮影戲特別好看,左右今日無事,大家不如去散散心。”

  陸沉其實只是想多陪陪師姐,因為如今戰事轉入平緩期,等到厲天潤將戰線安置妥當,淮州軍便要從雙峰古道返回,那時就是和林溪分別的日子。

  一念及此,他禮貌地說道:“厲校尉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我這段時間要向師姐請教武學上的事情,還請厲校尉諒解。”

  厲冰雪聞言微微頷首,轉而對林溪說道:“林姑娘武功高強令人佩服,難怪陸校尉進步如此迅速。”

  林溪淡然道:“厲校尉的武功也不弱,能以女兒身在軍中立足,而且統領著那般強悍的飛羽營,想必天資過人且下過很多苦功。”

  厲冰雪俊眉微揚,從容地道:“軍中沖陣與私下論武截然不同,不過我確實有些好奇,林姑娘的刀法究竟有著怎樣的玄妙。”

  林溪在絕大多數時候都不太在意外物,她自有一套內心沉靜的邏輯。

  這便是初次見面時,陸沉覺得她恬靜內秀的根源,無關于身份和武功,而是在她溫和的外表下有著疏離的心防。

  經過這幾個月的相處,隨著對彼此了解的加深,林溪在陸沉面前愿意放下防備,不代表她對別人也會如此。

  當厲冰雪說出這句話后,林溪的語調微微上揚:“其實我也想見識一下厲校尉的陣擊之術。”

  “且慢。”

  陸沉哭笑不得地看著兩人,連忙挺身而出打圓場:“這幾個月大家在戰場上奔波不休,想必十分勞累,好不容易休養一陣,又何必動刀動槍?如果真想切磋,將來也還有機會嘛。”

  “師弟,只是切磋而已,你不必緊張。”

  林溪依舊望著厲冰雪,眉眼間多了幾分肅然之意。

  厲冰雪迎著她的直視,微笑道:“林姑娘說的沒錯,陸校尉不用擔心。”

  她并非是因為別的原因想與林溪切磋,只是因為好不容易見到一個武功高強的同齡女子,自然而然就會生出幾分沒有惡意的好勝之心。

  這套宅子的中庭還算寬敞,勉強足夠兩個人施展開來。

  片刻過后,兩位身段修長的女子在庭中對面而立。

  林溪的身高在這個時代已經算是出類拔萃,換做陸沉前世的算法接近一米七,然而厲冰雪比她還要稍微高一絲絲,當然粗看上去可能無法區分出來。

  “如果厲校尉覺得兵器不趁手,可以讓人回去取來。”

  林溪單手握著斬馬刀,看了一眼厲冰雪手里的普通長槍,她知道對方慣用的兵器是馬槊,雖然和長槍的區別不大,但終究是常用的兵器更加順手。

  厲冰雪握著槍柄,掂了掂重量,從容地說道:“不必,這桿槍材質還算可以。”

  “我說——”

  陸沉開口引來二女的注意,然后懇切地說道:“師姐,厲校尉,刀槍無眼點到為止,以免傷了和氣。”

  林溪淡然一笑,旋即說道:“厲校尉,請指教。”

  厲冰雪挑眉道:“得罪了!”

  她右腳一挑,長槍隨即平舉,腳尖落地之后遽然發力,身體頓時如離弦之箭向前沖去。

  中庭雖然不算逼仄,但也不可能像戰場那般寬闊,兩人之間的距離不到三丈,厲冰雪幾乎是在話音落地的同時就已來到林溪的面前。

  槍出如龍,變化萬方。

  陸沉在戰場上見過厲冰雪的武功,雖只寥寥幾眼,卻也算得上驚鴻一瞥。

  如果說林溪的風格中還有幾分飄逸瀟灑,那么厲冰雪就是極其純粹的大開大合,力求以最簡單的招式造成最大程度的殺傷。

  廣陵城外,死在那桿馬槊鐵鋒之下的景軍不計其數,絕大多數都是一擊斃命,沒有任何花里胡哨的虛招,可謂將一力降十會發揮到極致。

  但是今天她的第一次出手就讓陸沉微微一怔。

  只見那桿長槍在突進的過程中快速抖動,幻化出十余朵令人眼花繚亂的槍花,讓人無從分辨究竟哪一處才是她真正的攻擊目標。

  面對這般狂風驟雨一般的攻勢,林溪卻依舊無比平靜。

  槍風襲面的那一刻,她的身體如游魚一般向右側滑開,手中的斬馬刀依然引而不發。

  厲冰雪抽槍回身,借助擰身發力的慣性,長槍陡然再度加速,槍花悉數消失,唯有泛著寒光的槍尖狂飆突進,瞬息之間便來到林溪的身前一尺之地。

  空氣之中,風雷隱隱。

  陸沉明知道林溪留有余力,此時仍舊難以避免地提起心。

  極其刺耳的鐵器交擊之聲驟然轟鳴,林溪終于出手,斬馬刀在間不容發之時砍在槍尖上,旋即騰身而起不退反進,凌空疾行之中,斬馬刀在空中劃出一個璀璨的半圓。

  陸沉心中一震,這是林家二十四刀當中最后一式,也是威力最大的一招,完全依靠上玄經的內門心法催動。

  厲冰雪雙眼猛地一亮,左腳踏地向右偏移尺半,舉槍向天,燎原一擊!

  喊停的念頭已經在陸沉嗓子眼盤旋。

  半空中的林溪眼中戰意勃然,在斬馬刀將要完成那個蓄力的半圓時,另一只手握住尾端,悍然斬下!

  刀槍再度相擊,一股磅礴勁氣席卷開來,角落中那些花花草草頃刻間倒伏于地。

  炸裂之聲接連響起,臺階邊緣一列花盆直接碎開,門窗搖擺不斷。

  陸沉愣愣地站著,頭上的發髻明顯有些歪。

  庭中兩人已經站穩身形,沒有再繼續交手。

  雖說陸沉也變成被殃及的池魚,但是他看得很清楚,林溪在落地的時候非常穩健,而厲冰雪卻往后退了半步。

  林溪眼中多了兩分贊賞,微微頷首道:“厲校尉好功夫。”

  厲冰雪似是在回想方才的細節,聽到林溪真誠的稱贊后,清冷的面龐上亦浮現一抹灑脫的笑容,坦然道:“我輸了,林姑娘的武功要勝過我很多。”

  林溪搖頭道:“這種逼仄之地的纏斗非你所長,如果是在戰場上,你未必會輸。”

  厲冰雪笑道:“輸了便是輸了,我心服口服。不過我會繼續努力提升自己,爭取將來可以在伱手上多走幾招。”

  林溪毫不遲疑地說道:“好,我隨時恭候。”

  “等等,我覺得大家是不是可以坐下來聊聊天?”

  陸沉頗為無奈地說道。

  二女轉頭看來,林溪望著陸沉歪掉的發髻,好奇地問道:“師弟,你怎么了?”

  “我沒事,師姐。”陸沉連忙抬手扶正,又堅持道:“你們要不要考慮一下我的提議?”

  “我們又不是生死相斗,時常切磋對于武功的提升很有好處,你緊張甚么?”厲冰雪一本正經地說著,隨即對二人說道:“今日一戰對我裨益頗大,既然你們還有事要做,那我便先告辭了。”

  林溪沒有假意挽留,只是對陸沉說道:“師弟,你送一下厲校尉吧。”

  “好。”

  陸沉應下。

  其實這套宅子不大,又非庭院深深,攏共沒幾步路。

  陸沉與厲冰雪并肩而行,女子忽然說道:“陸沉,林姑娘是不是最近要離開?”

  “是的。”

  陸沉沒有隱瞞。

  厲冰雪轉頭望著他,平靜地說道:“原來如此,謝謝你如此坦誠。接下來這段時間我不會再過來叨擾你了。”

  陸沉默然不語。

  他對厲家一家人的觀感都很好,哪怕出于最基本的禮貌也不能拒絕別人登門探訪,但他也確實想更多地陪伴林溪。

  雖然師姐從未說過,他卻知道她心里未嘗沒有孤單的情緒。

  想想也是,一個女子從小就和刀劍相伴,長大后又時刻處于殺戮和鮮血之中,恐怕從未有人了解過,她究竟是否喜歡這樣的生活。

  厲冰雪很清楚他沉默的原因,也沒有刻意挑破,只在來到大門外時忽然止步,見視線中沒有別人存在,便坦然說道:“我知道你這些天或許很困惑,因為我的到來而心生不解,其實這樣的心情很正常,反倒是我有點像不知趣的惡客。”

  陸沉望著她的雙眼,搖頭道:“在下并無這種想法。”

  “我來到這里的原因很簡單,因為你根本不像是一個剛剛從軍的年輕人,家父對你的評價也非常高。我確實對你在軍事上的見解很感興趣,所以想見到你。”

  厲冰雪直白地說著,旋即微笑道:“既然想見,我便來了。”

  陸沉點頭道:“我知道厲姑娘光風霽月,只是最近確實沒有多少空閑。”

  “我明白,所以接下來我不會再登門叨擾。如你所言,將來總有機會。”

  厲冰雪抱拳一禮,灑然道:“再會。”

  陸沉還禮道:“好。”

  厲冰雪大步轉身,翻身躍上坐騎,然后便見那襲紅衣白馬瀟灑遠走。

  陸沉目送她離去,隨即折身返回府中。

  來到書房門外,他不由得駐足,視線中出現一抹略顯清瘦的背影。

  宛如遺世而獨立。

還欠32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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