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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1【大風起兮云飛揚】(二)

  正如慶聿恭預料的那般,東線很快又送來一封緊急軍情,而且是一個壞消息。

  當靖州飛羽軍和定州定北軍這兩支騎兵啟程往雍丘而來,術不列不愿錯過這個機會,領兵再度南下進逼翠亭。

  雖然他已經足夠小心謹慎,麾下部屬也足夠勇猛,最終還是被四面包抄的齊軍占了一點便宜,好在他提前讓五千銳卒在北方留守掩護,成功率主力返回長壽縣城。

  這兩場小規模的戰役讓景軍折損了上萬兵力,齊軍的損失還不到一半,此消彼長之下,東線戰場的局勢悄然間發生了變化。

  無論陀滿烏魯還是術不列,他們在軍報中都承認自身的問題,但也不諱言靖州軍的實力確實不容小覷,因此懇請慶聿恭允許他們接下來采取更加穩健的策略。

  中軍帥帳之內,幾員親信大將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雍丘城倉促難破,西線依舊沒有進展,東線又接連受挫。

  仿佛自從開年以來,景軍便陷入一種有力使不出的境地,再沒有剛開始強攻定風道席卷定州北部的酣暢淋漓。

  回想戰事爆發之初,沫陽路燕軍在景軍的配合下,壓制著靖州軍全境防線,景軍主力則順利打開定州的北大門,短短十天之內就占領定州北部的城池關隘。

  按照當時一些人的預想,景軍既可以在定州繼續突進,也能在沫陽路開辟第二戰場,兩邊同時發力齊頭并進。無論戰役的進程中有多少曲折,景軍都可以憑借優勢兵力持續南下,或許暫時還沒有做好渡江的準備,但至少可以徹底肅清南齊在江北的地盤,為將來的渡江之戰做好準備。

  局勢究竟是從何時開始出現逆轉?

  其實帳內眾將心里都有一個明確的答案。

  那就是天子先后兩次派田玨南下,催促慶聿恭領兵絞殺靖州軍主力,后來就是要他立刻奪回雍丘。

  當慶聿恭被迫率軍南下,景軍由虛轉實,不再像之前那樣坐鎮后方保持極大的威懾,從而讓南齊邊軍可以做出針對性的布置。

  如此一來,戰場相繼固定,而齊軍處于守勢,相對而言更加從容,畢竟他們只需要駐守關鍵的戰略要沖。

  慶聿恭平靜地看完手中的軍報,然后抬眼環視眾將,望著他們臉上隱隱的怨望之色,隨即淡然道:“陛下的判斷沒有錯,如果我軍繼續觀望,厲天潤就能完全消化占領的疆土,到那個時候再想拿回來更加困難。眼下雖然局勢不太輕松,但是還沒到山窮水盡,都放輕松一些。”

  這幾位大將都是慶聿氏的鐵桿擁躉,也是慶聿恭一手提拔起來的虎將,所以在他們面前無需云山霧罩,即便是議論景帝決策的對錯也沒有問題。

  另外他也不是盲目樂觀,東線那兩場敗仗是事實,但景軍遠遠沒到傷筋動骨的地步,畢竟從始至終景軍也只敗了這兩場,西風原之戰和雍丘之戰折損的都是燕軍,這本就是景帝和慶聿恭商議確定要消耗的力量。

  紇石烈聞言輕嘆一聲,略顯擔憂地說道:“王爺,末將倒不是擔心我軍的處境,只是如今找不到破局之法。”

  “戰線如此漫長,戰局紛繁復雜,一時間看不清內里乾坤很正常,但是本王多次教導過你們,很多時候身為主將要學會化繁為簡的手段。”

  慶聿恭起身走到沙盤邊,眾將連忙跟了過來。

  他拿起長木在沙盤上劃出一條線,從容地說道:“眼下雍丘變成雙方爭奪的題眼,想要知道齊軍的戰略,就要看他們的具體動向。齊國京軍約三萬人早前已經北上,經由平陽府渡江,從靖州中部徑直朝雍丘而來。與此同時,定州唯一的騎兵定北軍出現在靖州東線,你們說這意味著什么?”

  先鋒大將納合當先說道:“他們想盡快解除我軍對靖州東線的威脅,從而調集盡可能多的兵力來支援雍丘,再配合正在北上的那支京軍,說不定他們想在雍丘城外與我軍決戰。”

  慶聿恭淡然一笑,道:“不止于此,定北軍騎兵從定州繞到淮州來到靖州,其實是給本王制造一個錯覺。”

  紇石烈沉吟道:“王爺之意,蕭望之將這支騎兵派來靖州,是想表明淮州軍無力再支援靖州?”

  這一刻他忽然想起前幾天看到的那份來自定州的軍報,繼續說道:“是了,先前滅骨地和奚烈說齊軍在定州的防守力度越來越弱,剛好可以證明王爺的判斷。定州那邊的齊軍故意示弱,又讓定北騎兵來靖州,這樣就能營造出一種假象,蕭望之只能勉力守住定州積善屯防線,除定北騎兵之外,對靖州局勢已經愛莫能助。”

  慶聿恭欣慰地點點頭,道:“表面上來看,南齊京軍和靖州東線的兵力就是他們能夠拿出來的援兵,如果這個時候蕭望之主動放棄積善屯防線,只讓部分兵力死守汝陰,他卻帶著麾下精銳穿過雷澤平原,長途奔襲斜插至我軍后方,屆時又如何?”

  眾將看著沙盤上的三條線,瞬間豁然開朗。

  “所謂破局之道,前提是要洞悉對方的意圖。”

  慶聿恭不疾不徐地說著,轉身走回帥位坐下,示意眾將也落座,然后說道:“至此本王可以確認,南齊君臣從一開始就在設局。如果說定州北邊門戶失陷是他們沒有料到的意外,那么戰事初期靖州軍被動防守就是厲天潤有意為之。雖然齊帝垂危的消息難辨真假,但是厲天潤一開始就做好奇襲雍丘的打算,然后用自身作為誘餌吸引本王南下。”

  眾將信服地點頭。

  慶聿恭繼續說道:“戰場之上,時機的選擇很重要。厲天潤既然以身作餌,那么齊軍各路援兵就不會提前趕來,他們必須要讓本王看到奪回雍丘的希望,這就是我軍的機會。”

  另一位親信大將古里甲遲疑道:“王爺,那么蕭望之——”

  慶聿恭打斷道:“蕭望之麾下的淮州虎賁固然勇猛,你們不需要太過擔心,本王自有安排。”

  眾將這時猛地想起,早在半個多月前,慶聿恭就讓天子的心腹蒲察率忠義軍一萬精騎前往新昌城北邊、雷澤平原的西南出口布防,顯然就是要防備淮州軍精銳突然西進。

  紇石烈看著泰然自若的慶聿恭,心中猛然涌起一股激動。

  以他對王爺的了解,“自有安排”這四個字恐怕不只是簡單地防備,極有可能那里也暗藏殺機。

  針對蕭望之這位南齊名將的殺局。

  慶聿恭環視眾人,不緊不慢地說道:“本王將這些細節告知爾等,是要你們消除心中的顧慮,雖然眼下局勢很復雜,但是你們只需要做好一件事就能徹底摧毀南齊的計劃。”

  眾將肅然道:“請王爺下令!”

  慶聿恭眼中浮現一抹銳利的光芒,道:“先前的鋪墊已經完成,雍丘城里的守軍習慣了你們的節奏,那么接下來就是破城之機。以本王對厲天潤的了解,現在的雍丘城必然會是一座層層設阻的堡壘,我軍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不小的代價。這幾天你們要做好戰前動員,讓將士們有著充分的心理準備,只有這樣才能打齊軍一個措手不及,在他們完成反包圍之前,奪下雍丘生擒厲天潤。”

  他微微一頓,一字字道:“五天之后,強攻雍丘。”

  “遵令!”

  眾將立刻起身,凜然應聲。

  夕陽西下之時,慶聿恭走出帥帳,抬眼望向南方雍丘城巍峨的城池。

  片刻過后,一抹身影快速接近帥帳,而遍布周遭內外的崗哨沒有任何反應。

  慶聿恭扭頭望去,慶聿懷瑾風塵仆仆來到近前,行禮道:“父王。”

  慶聿恭面露微笑,問道:“這一趟跑得有些辛苦吧?”

  慶聿懷瑾搖頭道:“不辛苦。父王,女兒已經做好您交代的那兩件事,人也帶來了。”

  “嗯。”

  慶聿恭微微點頭,隨即抬手指向南方的雍丘城,淡然道:“等我軍奪回雍丘,這一仗就會暫時告一段落,到那時陛下應該就會將我召回大都。”

  慶聿懷瑾從不懷疑父親在軍事上的造詣,她堅信父親說到就能做到,只是當她聽到“陛下”二字,神情有些沉郁。

  慶聿恭見狀便問道:“怎么了?”

  慶聿懷瑾看著他溫和的目光,沉默片刻之后,鼓起勇氣說道:“父王,女兒并非是妄議君上,可是這幾年陛下他……他對慶聿氏的態度越來越明顯。女兒只是擔心,倘若父王幫陛下拿下江北遼闊的疆域之后,會不會……”

  終究還是欲言又止。

  “會不會過河拆橋?”

  慶聿恭卻坦然地接過話頭,隨即微笑道:“我記得南齊陸沉當初對你說過,他會給我們慶聿氏保留一條退路?”

  “是。”

  慶聿懷瑾的臉色稍顯不自然。

  慶聿恭笑了笑,目光深邃又悠遠,緩緩道:“連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都能看出伱父王的處境,可見慶聿氏的未來確實不太安穩。只不過,連他都知道狡兔三窟,你父王好歹年長幾十歲,又怎會連自保的道理都不懂呢?”

  慶聿懷瑾微微一怔。

  她的臉色漸漸和緩。

  慶聿恭溫言道:“不必擔心,為父就算不顧惜自身,也不會不在意你母親、你、忠望和那幾個小子的安危。陛下當然是雄才大略的圣天子,但是這世上每個人都有他的局限性,無論他站在怎樣的高度。販夫走卒也好,達官貴人也罷,天子亦不例外。我在很多方面都比不過陛下,但我比他更明白人心險惡。”

  慶聿懷瑾臉上綻放開一抹恬淡的笑意,輕輕點頭道:“嗯。”

  父女二人并肩望著夕陽下的天空,猶如一幅雋永的畫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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