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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2【錚鳴】

  北燕,沫陽路。

  武安城東北方向四十余里,青洋山南麓。

  這里有一片平整的山間谷地。

  谷地中央,一男一女對面而立。

  男子年過四旬,身穿葛布圓領袍衫,身段頎長卻又略顯消瘦。

  他的相貌并不出眾,大抵屬于走在街上無人在意的類型,膚色稍稍有些蠟黃,與那些在田間地頭辛勤勞作的老農極為相似。

  若說與眾不同之處,或許便是他那雙深邃的眼眸,猶如茫茫青山之間杳無人煙的靜湖,泛著靜謐而又深沉的力量。

  還有他那雙蒼勁有力的手掌,以及右手握著的丈二長槍。

  槍名停云,槍頭長一尺三寸,虎口吞刃,百煉精鐵。

  他對面五丈余外站著一名女子。

  她身穿青綠勁裝,滿頭青絲綰成一束高馬尾,被清新的山風吹拂搖曳。

  與對面瘦高的男子相比,她的身段略矮一些,但是絲毫無損于她的氣勢和風范。

  最引人注意的當然是她臉上那張青面獠牙其狀猙獰的面具。

  這張面具所代表的名號早已傳遍整個江北綠林。

  菩薩蠻。

  依靠誅殺很多燕景權貴的顯赫戰績,菩薩蠻在兩年前便已進入草莽排定的江湖武榜,位列中冊第九。

  世人皆知,武榜上中下三冊代表著實力的斷層差距,上冊第十和中冊第一的差別不只是一個位次那么簡單。

  天下前十的守門人便是谷地上這位四旬男子。

  停云槍,姜陽生。

  不同于性情狂傲的武榜第九狂刀典狂,也不同于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武榜第八袖中乾坤尉遲歸,姜陽生更接近一個普通人的性情。

  即便如此,敢于挑戰他的人寥寥無幾,當初典狂亦是直接越過他,找上了原先排名第九的儲恒山。

  這是因為姜陽生的槍法極其霸道強橫,生平十余次出手皆是殺人之局。

  姜陽生望著女子手中的七尺斬馬刀,淡淡道:“好刀。”

  刀無名,卻有靈氣,更有殺氣。

  林溪持刀抱拳道:“請前輩賜教。”

  姜陽生依舊平靜地握著長槍,道:“十二年前,我與令尊有過一面之緣,蒙他指點槍法利弊,我獲益良多。今日你上門挑戰,我自當全力以赴,方不負令尊當年指教之情。”

  對此,林溪只以一句話回應:“為今日一戰,晚輩已經等待兩年有余。”

  姜陽生靜靜地望著那雙面具上清冷卻又堅毅的眼眸,點頭道:“好。”

  仿佛是在呼應他這個字,山風又起,吹動著谷地上的萋萋青草。

  天地之間,驀然填滿冷厲肅殺之意。

  空氣忽地繃緊,好似一張隨時都會破裂的白紙。

  姜陽生提槍平舉,目光始終不離林溪手中的斬馬刀。

  林溪右手單握斬馬刀,刃尖遙指姜陽生的咽喉和胸膛之間,左手輕輕傍在右腕上方三寸,并沒有貼上去,卻隨時預備協助出刀。

  此刻她就像突然之間變了一個人,氣勢無比沉凝。

  這兩年多的時間里,她先是幫陸沉踏足軍中并且站穩腳跟,然后又守在寶臺山里為七星幫做事,猶如錐處囊中,鋒芒悉數掩藏,以至于江湖上太久沒有流傳過菩薩蠻的名字。

  直至今日,潛龍出海。

  姜陽生怎會不知林溪正在蓄勢,他微微閉眼旋即睜開。

  幾乎沒有任何準備的動作,停云槍也未有收后蓄力半分,槍尖就連同姜陽生的身體爆射而出,轉瞬間跨過中間的數丈距離,一點銳利的寒光直取林溪的咽喉。

  槍還未至,凌厲的勁氣便已刺碎了山風!

  這樣看似平平無奇的一個人,一旦施展開停云槍法,便如驚雷一般凌厲,又似驟雨一般迅疾,快到人眼幾乎無法反應。

  仿若世間萬物皆因之停滯不前,唯有槍鋒如電,停云刺月。

  但是林溪不需要用眼睛去看。

  論及生死搏命的經驗,她從小便在一眾高手的磨礪中積累,長大后又走南闖北歷經無數次考驗,比之陸沉要強過很多倍,再加上這兩年在戰場上的歷練,她的反應愈發敏銳果決。

  在姜陽生出槍的瞬間,林溪腰腹一擰,上玄經的內勁迅速奔涌全身,腳下一蹬便倒滑七尺。

  她的雙手依然保持著先前的握刀姿勢。

  姜陽生手中長槍一往無前,強橫的勁氣在草地上破出一道長長的痕跡。

  林溪退出七尺,左腳猛地踏住,隨即斬馬刀扭轉翻起,左掌抵住刀背,雙腿猛力沉下。

  刀身斜斜過肩。

  槍尖與刀刃相擊,剎那間綻放出一片璀璨火花,幾近于令陽光黯然失色。

  林溪舉刀沉步的連串動作,完美配合而且迅疾無比,就像跟姜陽生約定一樣,刀刃以極準確的時機,將停云槍的槍尖接了下來!

  姜陽生深邃的雙眼中多了幾分奇異的神色,他曾經受過林頡的指點,當然知道上玄經的強橫與精深,并不意外這個天賦異稟的年輕女子會有如此精湛的功力,但是這種雙手御刀的硬抗之法仍然超出他的意料。

  最關鍵的是,林溪雙手御刀并非一味防守,殺招隨之而來!

  林溪沉下的右腿膝蓋與足踩向外轉,仍然半屈曲著的左腿離地彈出!

  這一腳并非踢人,而是踢槍。

  停云槍比斬馬刀長接近五尺,一寸長便是一寸強,更何況這樣的長度非常適合姜陽生大開大合的武功路數。

  林溪這一腳的目的便是踢開停云槍,她已經做好立刻欺身而進的準備。

  當此時,姜陽生平靜的眼眸中遽然綻放一抹神采,他手中的停云槍猛然輕微的顫動。

  槍尖與刀刃分離絲毫,旋即再度緊貼。

  那輕微的顫動從槍身直達槍尖,通過二次發力傳遞至刀刃之上,已經變成足以摧金斷玉的雄渾之力,直接破開林溪構筑的防御,槍尖順著斬馬刀身直接下刺!

  林溪很清楚自己這一腳就算能踢中槍身,停云槍的槍尖也能洞穿自己的要害。

  此刻她有很多選擇,可是她偏偏選擇最令姜陽生意想不到的一種應對手段。

  但見她雙手交錯握住斬馬刀,強行發力施于刀身,磅礴的力量奔涌而出,極速顫抖的刀身猶如滾滾洪流反制槍尖。

  兩位頂尖高手沒有任何花哨地比拼著內勁。

  山風呼嘯,青草徐徐,以兩人為中心,周遭的空氣不斷打著旋兒。

  下一刻,姜陽生長嘯一聲,撤槍踏步凌空而起,長槍如一道飛虹席卷而來!

  林溪周圍方圓三丈之內,皆在槍圍的籠罩之下,無論她朝任何方向閃避都脫離不開。

  她眼中沒有半點懼色,昂首望著那桿長槍如龍,斬馬刀再度交于右手。

  片刻之間,刀槍相擊無數次,只見火星四濺。

  林溪不退反進,迎著停云槍貼身沖去,身形快如閃電!

  但是她的刀卻慢了下來。

  雖然慢,刀勢卻在變。

  刀身從輕到重,變化從多到少,殺意從凝到烈。

  如果說姜陽生的長槍滿布殺氣,宛如厚重的烏云一般遮蔽天空,林溪的斬馬刀便是升起的朝陽,從下到上穿透凌厲的槍圍,刺開這稠密到令人無法呼吸的陰霾。

  令漫天陽光重現大地!

  那刀光起初如一點微弱的星火,在狂風暴雨一般的槍圍中掙扎向上,卻又像這片谷地上倔強生長的青草一般,一點點蔓延,一點點伸展,最終形成一望無際的碧綠原野。

  林溪以力御刀,身體強行上沖,山風吹過她耳畔的青絲,那雙璀璨如星辰一般的眼眸中綻放出燦爛的光芒!

  “破!”

  清鳳之聲,響徹天地!

  驀然之間,槍圍已破!

  當風聲止歇,兩人再度落在草地上。

  林溪鬢邊的青絲稍顯散亂,光潔的額頭上已經滿是細密的汗珠,臉色略微有些蒼白,顯然這一戰對她的損耗極大。

  只不過除了這些疲累的表象,她身上沒有任何傷口。

  姜陽生站在對面,他望著手中的停云槍,神情略顯復雜。

  長槍大體完好,只是槍身上多了十幾道細密的斬痕。

  還有他的前胸出現一道口子,葛布被劃開將近兩寸長,卻沒有一滴鮮血流出,自然是沒有傷到皮肉。

  然而姜陽生卻知道這是林溪在最后時刻卸力,否則他今天必然會被開膛破肚。

  誠然,即便他受傷也有重創林溪的能力,但是若從切磋的角度來看,今天這一戰是他輸了。

  中年男人臉上并無怨怒之色,他的目光從停云槍移動到林溪手中的斬馬刀,贊道:“這一刀很好,足以讓你開宗立派,只是若我沒有看錯的話,這一刀不屬于林家刀法?”

  林溪腦海中浮現當初在江華城中,厲冰雪最后用出的那一式燎原槍,坦然道:“這是晚輩目睹友人所用之燎原槍,后來參悟而出的刀法。”

  姜陽生微微一笑,點頭道:“原來如此,多謝林姑娘手下留情。”

  林溪謙遜地說道:“前輩承讓。”

  姜陽生拿得起放得下,笑道:“當年蒙令尊指導槍法,今日又得你手下留情,姜某人欠你們林家兩次人情。將來若有效力之處,無論刀山火海,只需一句口信。”

  林溪拱手一禮:“多謝前輩。”

  姜陽生還禮,隨即持槍轉身離去。

  林溪目視他的背影,良久之后,陶保春走到近前,恭敬地問道:“小姐,接下來我們去哪?”

  林溪神色平靜,淡然道:“第九典狂已死,第八是尉遲前輩,父親說尉遲前輩只是淡泊名利,實際上他的武功至少在前三之列。第七司馬辟之已經消失很多年,所以接下來我要去南邊找那位天下第六。等和他交手之后,我會暫時停下尋武之路,去江南探望一下師弟。”

  陶保春其實也有些想念陸沉,不過他眼下最關心的是林溪的大事,遂問道:“天下第六?”

  林溪點點頭,轉身目視南方,道:“冷劍,陰千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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