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七星幫一眾管事當中,冉玄之的地位歷來超然。
他本人武功不高,身邊也沒有很厲害的高手,然而幫中卻沒人敢輕視于他,僅有那次蔣厚明等人陰謀作亂的時候對他頗為不敬。
林堂掌握著七星幫在外面的所有產業,如果不是冉玄之擅于聚財,并且為七星幫構建起幾條隱秘的物資渠道,山中這幾萬人的生活將會十分艱難,而且也無法擴大到如今的規模。
簡而言之,冉玄之便是七星幫的財神爺。
只是這位財神爺近來的日子很苦,因為他耗費十多年為七星幫打下的家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薄。
武裝三千人的軍隊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軍械、甲胄、弓箭,每一樣都需要白花花的銀子,畢竟七星幫在這方面的能力很有限,必須要去外面采買。
這還是陸沉有意控制的結果,每一隊里只有五名甲士和十名弓手,否則冉玄之肯定會撂挑子。
如果僅僅是這些投入,冉玄之還能勉強接受,真正令他肉疼的支出是另外一項。
“陸兄弟,騎兵隊伍的裝備已經購置完畢。”
冉玄之的聲音微微發顫。
“冉大哥果然精明強干,愚弟佩服之至!”
陸沉爽朗地笑著,旁邊的林溪面上亦浮現笑意。
早在很久之前,陸沉便決定在七星幫組建一支三百人的精銳騎兵,以林溪和前些年追隨她出山行走的高手為骨架,將席均和季山那些人全部塞進去。
這段時間三百人已經召集完畢,但是還缺少一部分戰馬以及配套的軍械,這個重任肯定要交托給冉玄之。
如今大功告成,陸沉自然滿面喜色。
冉玄之苦笑道:“我可當不起陸兄弟這番贊譽,只要你別再折騰我就行。陸兄弟,不是我在你面前叫苦,這兩個月的時間里林堂的存銀耗去大半,你千萬得省著點用,不然我沒法向幫主交代。”
林溪插話道:“冉大哥,我爹不是說過,一切聽從陸師弟的安排?”
冉玄之一窒,心想大小姐伱又不當家,哪里知道銀子的重要性。
陸沉卻明白冉玄之的不易,便笑著寬慰道:“冉大哥且寬心,接下來不需要再花太多銀子了,只要準備好將士們的餉銀就行。對了,我也有一份禮物要送給你。”
冉玄之微微一怔,林溪亦有些好奇地看了過來。
陸沉帶著兩人來到自己的住處,這里除了譚正之外,還有兩位臉生的年輕人候著。
“見過陸都尉!”兩人同時行禮。
陸沉點了點頭,介紹道:“這兩位是淮州都督府的校尉,此番奉蕭大都督之命北上,走了大半個月才來到山里。”
冉玄之和林溪與他們見禮,隨即靜靜地看著陸沉。
其中一名校尉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牛皮袋,然后恭敬地交到陸沉手中。
陸沉掂了掂,轉身對冉玄之說道:“在我決定來寶臺山的時候,蕭大都督便有過承諾,如果七星幫愿意和燕朝斗爭到底,淮州都督府肯定不能袖手旁觀。除我本人之外,總得有一些實質性的幫助,不能停留在口頭上。”
冉玄之漸漸聽出他的言外之意,面上的驚訝之色登時難以掩飾。
陸沉繼續說道:“淮州和寶臺山相距遙遠,中間又隔著燕朝的領土,若說運送糧食和軍械無疑是異想天開,于是蕭大都督密奏天子,從淮州軍的軍費中撥出二十萬兩,算是對七星幫的第一次資助。只要我們能夠抗住燕軍的攻勢,淮州軍還會有更多支持,而且不局限于軍費之上。”
冉玄之是個聰明人,當然明白“更多支持”的深意,但他沒有多問,感激地說道:“蕭都督此舉真是雪中送炭。”
“我們往后就是一家人,何必區分彼此?”
陸沉說這句話的時候,似有意似無意地看向林溪,然后被她又羞又氣地瞪了一眼。
冉玄之權當沒有看見,其實幫中很多管事都能看出這對年輕男女的貓膩,但既然幫主都樂見其成,他們又怎會橫生事端。
眼下他只為那二十萬兩白銀滿心喜悅。
陸沉將牛皮袋打開,當面清點完畢之后交到冉玄之手中,又道:“這二十萬兩銀票分別屬于燕朝境內的十二家票號,冉大哥不必擔心支取的問題,而且不會引起旁人的注意。”
冉玄之本就精于此道,聞言不禁感嘆道:“蕭大都督有心了,這件事想必費了不少功夫。”
“其實也還好。”
陸沉笑了笑,指著譚正說道:“你來說吧。”
譚正便道:“冉堂主,這二十萬兩銀票是通過我們陸家商號,在偽燕境內各大票號兌出來的會票,一應流程都非常小心,沒有任何破綻。偽燕察事廳絕對查不到這些會票的使用者是七星幫的人,至于如何用銀子換成咱們需要的物資,得靠冉堂主費心了。不過,我家老爺說了,陸家留在偽燕境內的人手和暗中控制的產業可以傾力相助。”
冉玄之微微頷首,旋即深深地看了陸沉一眼,正色道:“陸兄弟,冉某一定會做好后勤工作。”
陸沉抱拳道:“有勞冉大哥。”
“這是我應盡的職責。”冉玄之回禮,然后看向林溪說道:“大小姐,請隨我一起去找幫主。”
林溪自然明白這個請求的用意,她略有些不舍地看著陸沉,柔聲道:“我去了。”
陸沉應下,目送二人離去,然后返身來到內間,那兩名校尉和譚正亦步亦趨地跟著。
“都尉,大都督讓我等詢問,此地局勢究竟如何,是否需要淮州出兵相助?”其中一位名叫徐克正的校尉問道。
陸沉腦海中浮現這段時間燕國境內的情報,其中一部分是七星幫陰堂的兄弟打探得來,另一部分則是遠在河洛城的織經司管事尹尚輔命人送來,后者這部分情報自然也會送給蕭望之。
“雖說慶聿懷瑾從東陽路抽調了兩萬余兵力,但是這對偽燕東陽路的防線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
陸沉平靜地說著,隨即陷入漫長的思考當中。
他始終記得幾位長輩的教導,從來不會將目光局限在一城一地,即便這段時間他的絕大多數精力都放在練兵和戰前準備上,他仍然會思考真正的破局之道。
單靠七星幫這三千余人或許能給敵人一次沉重的打擊,但是七星軍想要真正站穩腳跟,必須要借助齊朝邊軍的力量。
換而言之,這一仗從一開始便不止是七星幫自己的事情。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天色逐漸昏暗,譚正和兩名校尉耐心地坐著等待。
陸沉長吁一口氣,緩緩道:“你們回去后轉告大都督,此戰我準備分三步走。但是,務必要提醒大都督,戰爭開啟后可能會出現各種各樣的意外,請大都督審時度勢,不必刻意配合我的方案。”
徐克正和同伴連忙應道:“末將明白。”
陸沉便壓低聲音說著,兩人聚精會神地聽著,不敢漏掉一字一句。
時光荏苒,八月上旬。
燕朝東陽路北部,封丘城。
城內一座被軍隊征用的府邸內,幾名武將圍著沙盤,其中一名四旬左右的男子正侃侃而談。
“七星幫盤踞在寶臺山內,他們最大的仰仗便是山中復雜的地形。南邊這四座分寨依據地形險要而建,想要攻破他們的總寨,必須先拔掉這四顆釘子。山中道路崎嶇,從進入寶臺山范圍到抵達第一座分寨,大概有百二十里的路程。經過我們找來的向導詳細描述,一共有五條路可以靠近第一座分寨。若是能攻下此處,往北有兩條較為寬敞的道路和七條較為狹窄的山間小路。”
此人便是東陽路兵馬副總管許存,時年三十七歲,乃是大將軍李守振一手帶出來的心腹將領。
仆散嗣恩聽得直皺眉,問道:“許總管,有沒有讓人繪制山中地圖?”
“有。”
許存點了點頭,繼而道:“這九條寬窄不一的道路最后匯聚成兩條,七星幫的第二、第三座分寨便守在必經之路上。若是我們能夠穿過去,再往北橫渡一條河流,繞過兩座山便能看見后面的第四座分寨,這也是七星幫總寨的最后一道屏障。”
那里地形的復雜程度遠遠超過仆散嗣恩的預想,他凝神看了一會沙盤,沉聲道:“也就是說,等到我們進入寶臺山的范圍后,不僅要面對分兵的取舍,而且隨時都有可能遭遇那群草莽的襲擾?”
“是的。”許存對身邊這個年輕的景軍將領頗為恭敬,他也知道如果想肅清山中匪患,對方帶來的三千景軍才是主力。
他想了想,又道:“還有一個問題不得不防,一旦進山用兵,我們的糧草輜重極有可能成為對方針對的目標,故而必須派精銳保護輜重。”
仆散嗣恩沉默片刻,哂笑道:“一群草莽土匪而已,縱然那個南齊陸沉有些能耐,這短短兩個月的時間就能訓練出一支精銳雄師?你未免太高看他們了。”
許存本想勸說對方謹慎,然而一想到此人乃是景朝都元帥慶聿恭的心腹,將到嘴邊的話便收了回去。
仆散嗣恩悠悠道:“你將麾下部屬分成五軍,前后相連步步為營,先進逼七星幫的第一座分寨,試試他們的成色。無需太多顧忌,對方除了據寨死守之外沒有別的法子。這七星幫滿打滿算才四萬人,除去老弱婦孺,能戰之人不超過五千,他們最多只能派幾百人從側翼襲擾。對于這種借助地形優勢為禍一方的匪患,我們只需要以煌煌大勢壓過去就行。”
“將軍言之有理。”
雖然不太認可對方的狂傲,但是許存也覺得此人的看法沒有問題,畢竟將近三萬人的精銳軍隊對付一個綠林幫派,本就是獅子搏兔,又何必想得太多?
仆散嗣恩見狀便拍了拍許存的肩膀,笑道:“前期主攻任務便交給許將軍了。”
許存心中有些無奈,只能勉強笑道:“謹遵將軍之令。”
仆散嗣恩頷首道:“就這樣吧,我在殿下面前表過態,兩個月之內必須肅清七星幫,還望許將軍鼓動將士們的士氣,切莫給李大將軍丟人。”
許存拱手應下。
八月初四日,燕朝東陽路大軍啟程北上,直逼寶臺山南麓。
旌旗招展,聲勢浩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