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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7【嫩芽新抽】

  大齊建武十五年,元月初十。

  年節漸漸走向尾聲,永嘉城里的氣氛雖然不及往年熱鬧,百姓們的談資卻一點都不少。

  江北戰局峰回路轉,先是定州軍在淮州軍的支援下站穩腳跟,成功阻止景軍主力繼續南下,沒有讓定州全境都陷入景軍騎兵的鐵蹄之下。

  接下來便是靖州軍大放異彩,在西風原以六萬兵力擊敗十一萬燕軍,迫使敵人傷亡過半,不光是解除了西冷關和高唐城的危機,還將戰火蔓延到北燕沫陽路腹心之地,如今大軍正在圍困雍丘城,局勢一片大好。

  戰事爆發之初,因為景軍來勢洶洶,大齊邊軍的處境很被動,江南各地難免人心惶惶。

  尤其是在京城這種消息靈通的地方,雖然還沒有出現有心人蠢蠢欲動的跡象,但是對于邊疆局勢的擔憂逐漸成為主流的觀點。

  當靖州軍在建武十四年最后一日,于西風原擊潰燕軍主力的消息傳回來,籠罩在永嘉城上方的陰霾一掃而空。

  而在京城這邊,也有一件事讓廣大百姓津津樂道。

  正旦大祭上,天子為主祭,太子就站在他的身邊。

  眼下景軍在定州大概有十萬左右的兵力,剩余兵馬駐扎在北燕京畿之地,如果慶聿恭想在雍丘城外圍殲滅靖州軍,他不可能只帶著四萬人。

  李宗本深知父皇的性格,此刻見陸沉開了頭,連忙勸說道:“父皇,陸沉說得對,且歇一歇吧。”

  這是十五年來的首次,意味著太子的位置穩如大山,誰都無法動搖。

  在排除景帝會繼續抽調北院兵馬的前提下,慶聿恭麾下有夏山、防城和定白三軍,相加足有二十余萬人。

  邊軍氣勢正盛,京城朝局穩固,太子有明君之象,這些情況毫無疑問會讓人很安心。

  太醫院正桂秋良滿頭大汗、臉色微白地從內殿出來,對太子李宗本行禮道:“殿下,可以入內了。”

  李端沉吟片刻,又問道:“你怎么看?”

  陸沉應道:“這個消息是王安送來的,應該不會有問題。不論慶聿恭還藏著多少后手,至少他身邊只有四萬景軍。”

  李端微微一笑,看著這位年輕又沉穩的臣子,溫言道:“那么接下來是不是要讓京軍北上?”

  陸沉心中一嘆,只得用盡量簡潔的語言將北方的局勢敘述一遍,最后說道:“陛下,您的計策已經奏效,今天早上收到江北的飛鴿傳書,慶聿恭親領四萬景軍南下,預計會在十天后抵達雍丘城北面。目前定州局勢還能穩得住,景軍攻勢如潮,但是我軍在積善屯一線守得很堅決。靖州軍也已困住雍丘,一切都在按照您的計劃進行。”

  只不過在皇宮文和殿內,氣氛卻有些凝重。

  這半年來太子的名望逐漸升高,他像當今天子一樣勤懇,對于治國之道的領悟能力也很高,在一眾重臣的教導下,進步速度可以用一日千里來形容。

  李宗本隨即用眼神示意旁邊的陸沉,兩人一起進入內殿。

  龍榻之上,李端靠著軟枕,與年前相比愈發虛弱,非藥石可緩解。

  李端頷首。

  很顯然他覺得慶聿恭手里絕對不止這么點兵力。

  李端并未喜形于色,他輕聲問道:“四萬景軍?”

  陸沉想了想說道:“有兩種可能。其一是慶聿恭仍然心懷疑慮,他不想過早暴露自己的戰略意圖,所以只是擺出一副震懾靖州軍的架勢。其二則是他在故意示弱,因為景軍一旦全部南下,厲大都督肯定會避其鋒芒,這樣就可能導致景軍白跑一趟。他明面上只帶著四萬兵馬南下,實則暗中調兵遣將構建包圍圈,或能打厲大都督一個措手不及。”

  陸沉見狀心有不忍,誠懇地說道:“陛下,不如歇兩天再看。”

  陸沉總結道:“但是無論哪種可能,只要慶聿恭領兵前往沫陽路,這就已經達到陛下的預期。臣相信厲大都督可以制造一個完美的敗退過程,將慶聿恭及景軍主力引入我們預設的戰場。”

  李端勉強擠出一抹微笑,卻固執地搖搖頭,對陸沉說道:“講。”

  陸沉點頭道:“理應如此。所謂做戲做全套,既然慶聿恭領兵支援沫陽路燕軍,我朝京軍也得北上支援厲大都督,否則必然會讓慶聿恭生疑。”

  李端思忖良久,緩緩道:“讓劉守光帶著驍勇大營虎威軍和長威軍北上,亮明旗號大張旗鼓。”

  陸沉恭敬應道:“臣遵旨。”

  其實他很牽掛江北的那些人,蕭望之、陸通和林溪在定州應對景軍,厲天潤和厲冰雪在雍丘城外正面對抗燕軍和即將到來的慶聿恭,而且連王初瓏都跑到了距離前線不算遠的高唐城。

  簡而言之,他在意的人幾乎都已經出現在戰場周遭,但是他不能北上與他們并肩作戰。

  至少暫時不能。

  李端似乎知道他的想法,寬慰道:“朕需要你坐鎮京軍。”

  陸沉垂首道:“陛下,臣知道自己應該做什么。”

  李端欣慰地點頭道:“很好。你帶著朕的旨意去軍事院,將最新的安排告訴他們,另外讓劉守光在離京之前入宮一趟,朕有話要叮囑他。”

  “臣遵旨。”

  陸沉躬身一禮,然后恭敬告退。

  他走出皇宮北面和寧門,值守宮門的禁軍將士整齊行禮,等候在宮外廣場的秦子龍連忙帶著侯府親兵迎了上來。

  “去軍事院。”

  “是,侯爺。”

  數十騎沿著寬闊的御街向北行去。

  陸沉轉頭望去,看向隊伍中的少年,微笑道:“來。”

  李公緒如今雖然還沒有褪去十四歲少年的青澀稚嫩,但是因為身量比同齡人要高大一些,再加上整天跟著親兵隊伍一同出操風吹日曬,至少已經顯得頗為合群,有了幾分邊軍精銳的氣質。

  他策馬來到陸沉身側,其他人包括秦子龍在內下意識地拖后一點距離。

  陸沉問道:“跟他們待在一起是否適應?”

  李公緒來到山陽侯府已經一個多月,起初他一直期待著能向陸沉請教一些問題,但是陸沉始終沒給他這個機會,只將他丟給秦子龍照顧,過后就仿佛忘記了他的存在。

  秦子龍和親兵們難免會有些好奇,他們以為這位擁有頂尖家世背景的公子哥堅持不了多久,說不定三五天后就會鬧著要回李家,最不濟也會去找李家那位老相爺訴苦。

  畢竟一個大有前途的世家子弟,成日里跟一群粗魯的軍漢混在一起,實在是不可名狀。

  然而李公緒安安穩穩地待著,每天跟親兵隊伍一起出操,然后就是根據秦子龍的安排隨行護衛,其余時間就在侯府那間房子里讀書,沒有任何矯情驕狂之舉,這讓秦子龍和其他人對他的看法迅速改觀。

  此刻聽到陸沉遲來一個多月的關切,少年言簡意賅地答道:“回侯爺,秦統領他們對我很照顧,并無不適之處。”

  陸沉有一種奇特的感覺,李公緒身上似乎有他年少時的影子。

  他很清楚這個少年近來的情況,每隔幾天秦子龍就會私下里如實稟報。

  極有耐心。

  這就是陸沉對李公緒的評價,而對于一個十四歲的少年來說,耐心可謂是極其罕見的品質。

  這個年齡的少年精力旺盛坐臥不寧,哪怕錦麟李氏耕讀傳家培養的都是溫文爾雅的讀書人,卻也無法抹除人的天性,李云義就是走向另外一個極端的例子。

  像李公緒這樣完全真實不作偽的沉穩,陸沉是第一次見到。

  一念及此,他溫和地說道:“今天回去之后,你將行李收拾一下,我讓人送你回去。”

  李公緒心中一震,此時才露出幾分少年人該有的緊張,不過他仍然懷著希望說道:“侯爺,祖父說過我不必回去探望,只要一心跟在侯爺身邊學習本領就好。”

  陸沉搖頭道:“不是讓你回去探望,我的意思是你不必跟在我身邊做親兵。”

  李公緒抬頭相望,眼中浮現不解和濃濃的失落,遲疑道:“侯爺,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如果有,請侯爺示下,我一定會馬上改正。”

  “當然不是。”

  陸沉沒有繼續賣關子,他轉頭望著少年,坦然道:“你還真打算一直給我做親兵?這對伱有什么好處?不要胡思亂想,既然我收了你這個弟子,自然會盡到先生的責任。等將來我要外出領兵的時候,你就得立刻收拾行裝不得延誤。其余時間,你就在家里待著老實讀書,我不希望將來別人提起你,都說是陸沉這個不學無術的家伙帶出一個粗魯淺薄的弟子。”

  李公緒恍然大悟,下意識地說道:“原來侯爺這段時間是在確認我有沒有資格成為您的弟子。”

  “很聰明。”

  陸沉笑了笑,繼而道:“回去之后替我給老相爺請安。”

  李公緒朗聲道:“是。”

  夕陽西下之時,李公緒帶著自己簡單至極的行李走出山陽侯府,登上陸沉命人給他準備的馬車。

  臨行之前,少年轉身望著恢弘大氣的山陽侯府,在秦子龍等人的注視下,畢恭畢敬、無比鄭重地大禮叩首。

  這就是他的尊師之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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