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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夜夜流光相皎潔】

  “師姐當時嘴上不肯承認,我卻知道你是在關心我,所以這就是我去思考這些問題的根源。”

  望著她面龐上明媚的笑容,陸沉也覺得很開心,于是語調中帶著幾分調侃之意。

  林溪微微昂起光潔的下巴道:“誰不肯承認了?”

  “啊?我記得師姐當時是說,聽說廣陵城富甲天南,來這兒很多天沒有出來逛過,所以才抽空在城內轉轉。”

  “師弟記性這么好,不考狀元著實可惜了呢。”

  林溪輕哼一聲,眼中卻滿是笑意。

  對于陸沉來說,他在自己熟悉的領域心細如發,而且做事極有條理又無比謹慎。

  但是在另外一些時候,他又比較粗線條。

  比如現在如果讓他開口形容林溪的容貌,大抵只有“漂亮”這樣俗氣的詞語。

  可是他覺得師姐真的很好看。

  秀氣的雙眉如修長柳葉,那雙杏核眼里的眸光溫柔清新,又像空山新雨后的潭水恬靜自若,沒有任何讓人心生忌憚的攻擊性。

  好似春風一般令人沉醉。

  “你……你不要這樣盯著我看。”

  林溪白皙的臉頰上漸漸爬上淡淡的粉色。

  陸沉回過神來,略有些好奇地說道:“師姐,七星幫里是不是有很多人想接近伱?”

  雖然他問得十分委婉,頗有戰場上迂回機動的風采,林溪卻立刻明白這句話里藏著的意味,不禁莞爾道:“他們不敢。”

  這個回答出乎陸沉的預料,他不解地重復道:“不敢?”

  “嗯。”林溪微微頷首,坦然道:“以前我習慣獨來獨往,尤其是在外面行走的時候。或許是因為戴上菩薩蠻的面具后,殺人之時過于凌厲,導致幫里絕大多數弟兄都有些害怕我,不敢在我面前晃悠。一般只有像陶叔和席大哥這些人,才會主動來找我說話。”

  陸沉意味深長地說道:“還好我認識師姐的時候,你沒有戴著菩薩蠻的面具。”

  林溪笑了笑,話鋒一轉道:“如今你已經掌握上玄經和幾門外功,接下來需要很長的時間磨煉根基,不要輕易和人動手,因為你對敵的經驗不夠多。這些天我會抓緊時間幫你喂招,盡量讓你學會什么才是江湖廝殺。”

  “好。”

  “還有,既然你已經選擇從軍,將來肯定會征戰沙場。我知道這些事無法避免,但是你要記住,切不可再像在廣陵城外那般,在戰場上逞匹夫之勇,那樣很容易受傷乃至于丟掉性命,明白了么?”

  “我一定會牢記師姐的諄諄教導。”

  “你呀……說起這件事,你還真得向那位厲校尉學習,她才是真正融會貫通懂得沖鋒陷陣的軍人,在這一點上你不如她。”

  “這倒也是,厲校尉家學淵源又從小耳濡目染,我畢竟是半路出家。”

  “這位厲姑娘性子直,許是從小在軍營中長大,不喜那些拐彎抹角的風格,所以有什么便說什么,但是可以看得出來人不壞。我知道你因為……其實倒也不必過于生分,厲家在齊國軍中地位非同尋常,哪怕你有蕭大都督的支撐,再與厲家有幾分交情也不是壞事。”

  說這番話的時候,林溪的神情不太自然。

  “師姐說的對,我明白。”

  陸沉輕咳兩聲,看了一眼窗外漸暗的天色,溫和地轉移話題:“師姐,餓了吧?我讓人準備晚飯去。”

  林溪點頭應下,輕輕一笑。

  用過晚飯之后,李承恩過來請示幾件事,陸沉安排妥當之后已是夜色沉沉。

  人間一片靜謐。

  夜幕上懸著一輪皎潔的明月。

  涼風習習,在這夏夜帶來幾分清爽,外面偶爾傳來蟲鳴之聲。

  陸沉提著一個酒壺并兩個小杯子,緩步走進偏廳,便見林溪坐在外廊的闌干旁,安靜地欣賞著月色。

  淡淡的月光揮灑在她身上,有一種朦朧而隱約的美感。

  林溪扭頭望見陸沉手里的酒壺,然后就聽他一本正經地解釋道:“師姐,這是江華城的特產瓊花露,口感綿柔酒性淺淡,跟果子酒差不多,哪怕喝一壺都沒有幾分酒色。”

  林溪淺笑道:“真要是比拼酒量,你可未必是我的對手。”

  陸沉登時有些不服氣。

  前世他雖然不好這一口,酒量卻很不錯,酒桌之上罕逢敵手。

  如今這具身軀又有內勁的加持,想必能更進一步。

  “我爹從小就把我當男孩子養大,那時候他和幫中長輩飲宴,時常會拿酒水逗我。等到長大以后,有幾次和陶叔他們拼酒,他們都醉倒了我還能好好地站著,從那之后就沒人再找我較量了。那種兩斤裝的壇子,我能喝兩壇子呢。”

  林溪笑著說道。

  “多少?兩壇?”

  陸沉腳步一滯,表情略顯緊張。

  林溪吐了吐舌尖,不好意思地說道:“你不要誤會,我可不是嗜酒如命的人,平時也不會自斟自飲,只是在這方面比較有天賦,就像你在兵事上能夠做到無師自通一般。”

  陸沉自然不會懷疑,因為這將近半年的相處當中,林溪從未刻意提過飲酒之事。

  他將酒壺和杯盞放在小幾上,然后在另一邊坐下,斟酒之后推過去一杯,好奇地問道:“那么師姐在山里的時候,都會做些什么呢?”

  林溪握著杯盞淺淺飲了一口,仰頭望著天上的明月,悠悠道:“小時候就是習武,每天卯時二刻起床,用一個時辰的時間錘煉根基。吃完早飯之后,父親會教我外門功法,大概會有一個時辰左右。午后我可以休息一會,下午便是自己琢磨練習的時間。等到晚上,父親若有空便會檢查我的進度。”

  陸沉默然,緩緩飲完杯中酒,感慨道:“很辛苦。”

  “辛苦?”林溪搖搖頭,淡然道:“你覺得很辛苦,我的兄長和弟弟們卻無比羨慕。父親對他們的要求極其嚴格,卻很少會像對待我一樣,親自督促他們習武的進度,這件事一般是由師叔來做。其實我也不覺得辛苦,因為從小就知道很多人吃不飽飯,而我根本不需要擔心這些。”

  陸沉輕聲道:“但是你終究要有自己的生活。”

  林溪摩挲著手中的杯盞,目光追隨著那輪明月,略顯悵惘地說道:“我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或者說在與你談論之前,我心里其實沒有這方面的想法。從小到大,我見到的每個人都在奔波忙碌,父親更是一天都無法停歇,所以我想盡力幫他做一些事情。”

  她轉頭望著陸沉,微笑道:“那你呢?你有沒有想過將來的生活?”

  陸沉再度斟酒,不疾不徐地說道:“我爹希望我能做一個生活無憂的富家子弟,其實以陸家的底蘊和產業來說,只要我不是那種愚蠢至極的敗家子,達成這個目標倒也不難。”

  “確實不難。”

  “每個人的想法都會不斷地變化,或許曾經我也那樣認為,但是在經歷過這些事之后,我覺得自己可以做一些更好的事情。”

  “更好的事情?”

  “比如大家不要再打生打死,可以坐下來安穩過日子。”

  “這很難呢。”

  “只要把不同意的人都解決掉,剩下的人就不會反對了。”

  林溪不禁莞爾道:“很對。”

  陸沉沒有刻意云山霧罩,因為他知道林溪不喜歡這種談話的方式。

  林溪不緊不慢地品著酒香,緩緩道:“這幾天回想過往,我亦感到好奇。你和我本應該處在對立的層面上,我是山中長大的江湖人,你是富貴傍身的公子哥,哪怕因為長輩的情義不會為敵,按理不該這般親近。”

  “這就是命運。”

  陸沉輕聲感嘆,又轉頭望著林溪說道:“或者說緣分。”

  林溪心尖一顫。

  她是一個極其聰慧的女子,否則也無法輕易領悟那些高深的武學。

  有些事不必挑明,有些話無需說透。

  她自然懂得。

  但是……

  她想起遠在北方的父親和數千幫眾期待的目光,便柔聲說道:“師弟,南齊朝堂上好人不多,將來你平步青云之后,要時刻帶著小心,切記不要輕信旁人。我知道你很聰明,為人處世上很少會有錯處,但是人心難測,尤其是那種波詭云譎之地,更要謹小慎微。”

  “我會的。”

  “你不必擔心我,雖然在戰場上我遠不及你,但是論行走江湖我肯定比你經驗豐富,而且我只是喜歡獨來獨往,不代表我身邊沒有幫手。回去之后,我會將你的叮囑悉數轉告父親,也會按照你的交代去做那些事情。”

  “好。”

  “還有你要記得勤練不輟,武功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林溪輕聲細語地說著,思緒略有些雜亂,仿佛是想到哪說到哪,但是每一個字里都透著對陸沉的關心。

  陸沉凝望著深沉的夜幕,仔細地聽著,言簡意賅地答應著。

  不知過了多久,那壺酒已經見底,兩人也不再言語,只是沉默地感受著夜風的吹拂。

  “師姐。”

  陸沉忽然開口說道。

  “嗯?”

  林溪應了一聲,隨即尾音一顫。

  陸沉伸出自己的右手,握著林溪的左手,他的動作一點都不快,以林溪敏銳的五感和高深的武功,完全可以輕易地躲開。

  但或許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導致感官略顯遲鈍,林溪沒有躲開,任由他握著自己的手。

  陸沉沒有得寸進尺,因為此刻填滿他內心的是名為悵惘和不舍的情緒。

  時間靜悄悄地流逝著。

  陸沉在沉默良久之后,輕緩又鄭重地說道:“我會去找你。”

  林溪垂下眼簾,微不可察地應道:“好。”

  明月皎皎,清輝灑在人間,映照在他們的身上,泛出溫馨而又清澈的光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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