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上百騎洶涌而來,李玄安雖然有些詫異,但還不至于方寸大亂,遂冷靜地下達結陣迎敵的命令。
他身邊百余人當中,超過七成都是他的心腹親兵,余者便是察事廳安插進來的精銳密探,協助他在關鍵時刻斬將奪關。
所有人都經過察事廳超過半年的調查和甄別,確保無一人是南齊織經司安插的釘子。
為了讓南齊朝廷尤其是蕭望之相信李玄安歸順的誠意,王師道不僅動用寧理這個極其重要的暗手,更在去年就開始上奏天子假裝對李玄安進行打壓,營造出他悲憤交加怒而南投的背景。
根據寧理傳回的情報判斷,眼下只差臨門一腳,謀奪盤龍關不僅僅是幻想。
值此緊要時刻,李玄安又怎能容忍被一個江湖草莽破壞大局?
“不要留手,悉數殺了!”
這八個字回蕩在谷地中,百余騎隨即一分為二,半數結陣前壓,半數再度分開,朝兩邊側翼飛馳而去,顯然是要將這群不知死活的草莽豪俠屠戮干凈。
雙方相距不長,菩薩蠻一馬當先,單手橫提那柄長達七尺的斬馬刀。
胯下的坐騎仿佛與她心意相通,在接近敵人還有十余丈時,它猛然一聲嘶鳴,強行止住前沖的勢頭,隨即前蹄往下一沉。
菩薩蠻雙腳甩開馬鐙,長刀在地面上一頓,身姿便向前騰躍而起,落地之后悍然沖向北燕騎兵。
她的坐騎再度站直,頗有靈性地匯入后面的隊伍中。
這一幕讓北燕騎兵大為不解,為何此人要放棄坐騎的優勢,這般莽撞地用肉身對抗鐵騎洪流?
遠處的李玄安心里猛然泛起一抹不詳的預感。
十丈距離,轉瞬即至。
菩薩蠻在接近北燕騎兵的瞬間再度沉肩,手中的斬馬刀劃出一個半圓。
不是砍人,而是剁馬腿!
一股無形的勁氣蕩起殺伐之意,眨眼間五六匹奔馳中的駿馬皆被砍斷馬腿。
霎時間人仰馬翻,一片混亂。
這時原本渙散的草莽百騎猛然向中間聚攏,順著菩薩蠻制造出來的缺口快速涌入。
菩薩蠻略顯清瘦的身影如同一陣微風飄逸向前,根本不在意北燕騎兵對自己的攻擊,無論明槍暗箭都被她輕松閃避,手中的斬馬刀卻挾隱隱驚雷之聲,一路連斬無數馬腳。
北燕騎兵的缺口不斷擴大,草莽百騎沖入其中,雙方已成混戰之勢。
在這樣彼此交錯的局面下,草莽高手擅于混戰的優勢得到酣暢淋漓地發揮。
他們三五成群,合擊之術爛熟于心,再憑借高深的武功與凌厲的殺招,頃刻間將對方的陣型攪亂。
菩薩蠻亦非孤軍奮戰,她當先披荊斬棘破開一條路,又有數名頂尖高手緊隨其后,不到半炷香的時間就已殺到北燕騎兵的尾部,前方便是李玄安和留下來保護他的十余人。
草莽豪俠之中,一名中年男人手持長鞭,一鞭出去便是風聲呼嘯,砸得敵人左支右絀。
他抬頭向前望去,恰好對上菩薩蠻轉過頭來的目光。
兩人同時點頭,中年男人手腕一抖,長鞭末梢卷向菩薩蠻的腰間。
他氣沉丹田一聲厲喝,擰身發力向前一甩。
菩薩蠻借力凌空而起,直上兩丈多的高度,然后一個燕子返身,長達七尺的斬馬刀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壯闊的弧線,徑直滑向坐在馬上的李玄安。
自李玄安以下,北燕所有人都只帶著隨身兵刃,此刻顯然不可能摸出弓弩之類的遠程兵器,這也是菩薩蠻敢于使用這種身法快速接近目標的原因。
當此時,李固和李振遽然怒喝,察事廳派來保護李玄安的高手們依舊冷靜,其中六人腳踩馬背騰身而起,六把刀瞬間封住菩薩蠻下落的每一寸空間。
那名中年男子長鞭向前橫掃,逼退一眾北燕兵卒后往旁邊讓開,身后出現一名年近三旬的男子身形,只見他左手平舉一張已經拉滿的牛角長弓,神情冷峻目光堅毅。
他右手一松,三支長箭似流星激射而去。
三名察事廳的高手被襲來的利箭逼住,一人右臂中箭跌落在地,另二人被迫倒飛而返。
菩薩蠻視線里仍有三把刀,只不過相較于先前密不透風的羅網,此時對方的攻勢在她眼中已經出現很多破綻。
她雙手握緊斬馬刀,春風吹拂著綰于腦后的青絲,帶起一片凜冽殺意。
長刀當先撞上正前方攔阻的雙刀。
菩薩蠻挾下落之勢驟然發力,只聽得沉悶之聲接連響起,兩柄腰刀先后斷裂。
在敵人愣神的瞬間,菩薩蠻反轉手腕再度橫掃,兩顆頭顱沖天而起!
最后一柄尖刀極其陰險地從側面捅向她的腰間。
“小心!”
后方那名中年男人的提醒已經提前傳進菩薩蠻的耳中。
她那雙清冷的眼眸依舊盯著不遠處的李玄安,身姿遽然加速落地,那柄尖刀從她身體上空約兩尺處劃開一片空氣,帶起衣袂輕擺。
后方的同伴如中年男人和箭手等人沖破最后的阻隔,朝著這邊快速馳援而來。
菩薩蠻在落地的瞬間以刀尖拄地,刀身彎成一定的弧度,隨即借助反彈之力再度凌空沖出。
李玄安當然不會傻乎乎地看著對方來殺自己,在見識到這名女子恐怖的武藝時,他便已經心生怯意。
他雖有練兵帶兵之能,在習武這件事上卻沒有天分可言,反而是他的長子李振天賦不錯,至少不弱于旁邊察事廳的高手們。
臨陣脫逃自然是為將者的恥辱,但如果他此刻不逃,很有可能會死在那女子的手里。
更重要的是如果他喪命于此,北燕大半年來付出極大代價的謀劃將變成竹籃打水一場空!
到那時他留在河洛城內的家眷肯定會被憤怒的天子滿門抄斬。
李振大喊道:“父親快撤!”
李玄安毫不猶豫地撥轉馬頭,狠狠一鞭子抽在馬臀上。
疾風已至!
菩薩蠻已經迫近他身后一丈之地。
剩下的察事廳高手紛紛上前攔阻,然而長刀橫掃無人能擋,她一往無前直取李玄安的后心。
李固忽然發現自己騰云駕霧一般飛了起來,原來是李振提著他的后心將他擲向菩薩蠻的身前,望著那張越來越近的猙獰面具,他張大了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唯余滿面驚恐之色,瞳孔不斷放大。
“噗!”
長刀將李固捅個對穿,去勢仍未止歇。
好在這一擋為李玄安爭取到極為寶貴的時間。
只要他能暫時遠離,察事廳的高手們重新組織起包圍圈,局勢仍有扭轉的機會。
李振自然清楚這一點,他從斜刺里殺出,手腕輕抖便將長劍舞出數朵劍花,每一朵都瞄準了菩薩蠻的要害之地。
虛虛實實,真假難辨。
菩薩蠻扭頭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旋即甩開李固的尸首,落地后順勢一轉,腰腹發力直達手臂,斬馬刀脫手而出,似閃電一般激射而去。
李玄安畢竟是武將出身,下意識翻身躲避,然而這柄長刀射向的是他的坐騎!
駿馬哀鳴一聲,跑出幾步后倒翻在地,剛好將李玄安壓在身下。
與此同時,李振已然迫近菩薩蠻一尺之地。
間不容發之時,她探手在身側一抹,長約三尺的腰刀反抽而出,隨即便是一刀橫切側方。
兵器相交之聲不絕于耳,李振駭然發現對方的內勁遠在自己之上!
“砰!”
再度相擊之后,兩人身影交錯,李振的長劍在菩薩蠻左臂上留下一道傷口。
菩薩蠻的身形則快至殘影,扣刀橫舉從李振面前一閃而過。
一道細細的血線在李振咽喉處出現,很快便涌出大股鮮血,他抬起雙手拼命捂著,瞳孔漸漸發散,然后仰面倒在地上。
后方,中年男人手持長鞭,箭手轉而揮舞長刀,另有一名身材矮小卻身法詭異的男子手握短刺,以及一名魁梧男子手持長槍,四名僅比菩薩蠻稍弱的頂尖高手聯手合力,將想要救援李玄安的北燕察事廳精銳悉數攔下。
似乎因為對自己同伴的絕對信任,菩薩蠻沒有去看身后的狀況,她提著那柄短刀步步向前,走到哀鳴的駿馬旁邊,拔出插在地上的帶血長刀。
她來到雙腿被死死壓住的李玄安身前,漠然地望著滿頭大汗神情痛苦的男人。
李玄安只覺頭頂出現一片陰影,抬首望去,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那張青面獠牙的面具。
“菩……菩薩蠻,你不能殺我!”
他聲竭力斯地吼著。
菩薩蠻冷漠地望著他,一字字道:“九年來,死在你手里的平民百姓不下兩萬人。”
李玄安驚恐又焦急地說道:“他們都是反賊,我只是奉命行事!你要多少銀子我都給你,你不能殺我!你可知……你這種草莽根本不懂天下大事,我不怪你,但是你不要沖動,我的生死關系到天下大局……”
“這些話——”
菩薩蠻打斷他的長篇大論,右手握緊斬馬刀,雪亮的刀光一閃而逝,刀尖筆直插入李玄安的心口:“下了陰曹地府之后慢慢說。”
李玄安雙眼瞪圓望著天幕,生機已經斷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