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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9【請君入甕】

  五月二十日,廣陵城。

  段作章重新現身協助陸沉擒下游樸,隨即只用了小半個時辰便再度掌握四千守軍,同時下達第一道命令:為了配合織經司肅清潛藏在城內的偽燕奸細,廣陵城即日起戒嚴七日,原則上許進不許出。若真有特殊緣由需要出城,也必須經過守軍、織經司密探和府衙官差三方人馬的聯合盤查。

  廣陵通衢南北,商貿極其發達,縱然戰時也不會太過蕭條,這樣的規定自然會帶來諸多不便。

  若是換做平時,城內或許早就鬧將起來,這一次卻出奇地安靜。

  究其原因,顧家傾塌的例子就擺在所有人眼前,這個時候誰也不敢跟北邊的細作扯上關系。

  有段作章坐鎮軍中,游樸及其十余名親信的落網也沒掀起波瀾,一個個五花大綁關進織經司廣陵衙門。

  絕大多數密探臉上的笑意壓根無法隱藏,皆因這次的功勞實在太大。

  頭功肯定會記在陸沉與李近的身上,下面的人亦不會心生怨望,因為按照織經司的規矩,歷來是出力之人皆有份。

  只不過陸、李二人沒有時間整理這次行動的始末,第二天上午他們便被請到府衙議事,除了知府詹徽之外,段作章亦在此等候。

  正堂內,四人依官階高低分別落座。

  雖說無論詹徽還是段作章都非常重視陸沉,卻也不會在這種細枝末節上故意作態。

  “今天清早我接到齊指揮使的回復,他在信中提到一事,三條古道西邊都出現偽燕軍隊的身影。”

  段作章簡單直接地開口,與陸沉那場深談讓他放下心結,恢復往昔完全沉浸在兵事之中的專注,目光亦顯得銳利剛毅,繼續對三人說道:“從這些跡象來看,陸干辦之前的判斷很準確,偽燕和景朝的確是在打廣陵城的主意。”

  氣氛陡然凝重起來。

  堂內四人代表著如今廣陵城的核心權力層,他們的想法將會決定城內廣大百姓的命運。

  詹徽看向段作章,忖道:“從常理而言,敵軍無法強行攻破古道,對否?”

  段作章答道:“沒錯,但是依照齊指揮使的看法,敵人擺開這等架勢說明他們肯定有辦法,否則偽燕察事廳不會在城內做這么多準備。現在我們必須做最壞的打算,即敵軍攻破某條古道,然后主力部隊穿過雙峰山脈,進而強攻廣陵城。”

  這是老成持重之言,而且單論軍事眼光和沙場閱歷,其他三人顯然不能和段作章相比。

  詹徽微微皺眉道:“廣陵城至少還有大軍堅守,而且城墻高聳堅固,現在又肅清了內部的隱患,敵軍沒那么容易登城。但是泰興府……先前蕭大都督將泰興軍調往北境參戰,城內估計沒留下多少守軍,萬一敵軍繞過廣陵沖向泰興,刺史府可萬萬不能有失啊。”

  段作章略感驚訝,他以前和這位知府接觸不多,沒想到對方對于軍事也非一竅不通。

  這時他忽然想起,詹徽在十多年前就曾參與過守城之戰,于是語氣中多了幾分敬意:“府尊想得周到,不過也不用太擔心。敵軍若真能沖破古道的阻礙,廣陵城必然會是他們的目標。倘若繞過廣陵,無論是往北威脅邊境防線,還是往東進逼泰興府,城內這四千守軍隨時都可以抄截他們的后路。”

  詹徽此刻也明白過來,頷首道:“將軍言之有理。既然如此,我們應該馬上將此事稟報都督府和刺史府。”

  段作章道:“在下正有此意。不過眼下最重要的還是確定守城的方略,萬一敵軍兵臨城下,我們必須做好苦戰的準備。廣陵的重要性無須贅述,偽燕和景朝既然將這里定為勝負手,前來攻城的肯定是最強的精銳,哪怕他們只能攜帶最簡陋的攻城器械,城防的壓力仍然會很大。”

  詹徽看向一直安靜旁聽的織經司二人,旋即正色道:“我等皆不擅長軍事,守城的安排自然要由將軍決斷。”

  段作章沒有矯情客套,點頭道:“多謝府尊信重,在下自當竭盡全力。有幾件事需要諸位相助,首先便是安撫城內百姓,一旦戰事來臨,最重要的便是我們自身不能亂。”

  詹徽應道:“將軍放心,本官保證不會出現差錯。”

  段作章繼續說道:“其二,需要大量民夫運送守城器械和傷員,必要時還得修繕城墻。敵軍未必能破壞城墻,但我們最好還是提前有所應對。”

  詹徽毫不猶豫地道:“沒問題,稍后我便讓府衙屬官操持此事。”

  段作章道謝,又道:“如今城內只有四千守軍,應對敵軍前幾波攻勢沒有問題,但如果戰事太過慘烈,守軍兵力很可能捉襟見肘。故此,在下希望府尊能召集城內鄉紳士族,將各家的護院勇士集中起來,或能發揮很好的作用。”

  縱然氣氛很嚴肅,詹徽臉上還是浮現一抹淺淡的笑意,轉頭望著陸沉道:“陸干辦,此事需要你做一個表率。”

  陸沉鄭重地說道:“陸家在所不辭。”

  段作章亦投來贊許的目光,又夾雜著幾分親切之意。

  他轉而望著李近說道:“歐知秋和游樸已經落網,但偽燕察事廳派來廣陵的探子肯定還有一些,勞煩李察事讓下面的兄弟們打起精神來,這段時間一定要嚴防死守。”

  李近起身道:“下官領命。”

  段作章連忙抬手虛按,道:“察事不必拘泥虛禮。”

  李近微笑應下。

  段作章稍稍思忖,隨即對陸沉說道:“不知陸干辦是否有需要補充的地方?”

  陸沉道:“將軍與府尊考慮得非常周全,下官并無補充。”

  段作章搖頭道:“你與李察事在幾天之內將偽燕細作連根拔起,又挖出游樸這等潛伏多年的奸細,足以證明你的能力和眼界遠超同齡人。眼下局勢波詭云譎,正是需要大家同心戮力的時候,還望干辦莫要過于自謙。”

  詹徽隨后說道:“段將軍說的沒錯,現在可不適合藏私。陸賢侄,你大可開門見山。”

  他和陸家的關系不是秘密,因此在段作章面前沒必要刻意裝出和陸沉不熟的姿態,這也是信任對方的表現。

  陸沉斟酌道:“下官確實有一些不太成熟的想法,但還沒有思慮妥當,所以不敢妄言。”

  段作章與詹徽對視一眼,兩人的神情漸漸肅然,后者頷首道:“你直說便是。”

  陸沉便道:“其實下官在抓捕游樸之前便懷疑他的身份,因此那日請段將軍回織經司衙門,只為讓游樸有一個插手城防繼而暴露的機會。雖不知古道那邊是怎樣的情況,但是游樸肯定沒有太多的時間觀察局勢,想必他在得手之后,便已經讓人向燕軍傳遞消息。”

  段作章最先反應過來,正色道:“我查過游樸這兩天的動作,他確實有調整城防的舉動,具體便是將幾名親信調至西門區域。從這一點來說,倘若偽燕主力能穿過古道來到城外,最便捷的自然是謀奪西門。只要此門一破,敵軍便可沖入廣陵城內。”

  陸沉點頭稱是,又道:“所以下官就在想,敵軍若是打算以最小的代價攻城,必然不會大搖大擺地出現在城外,這樣即便游樸安排了心腹,也不可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打開城門。想要做到這一點,必然是趁夜深人靜將士們疲乏之時,敵軍小股精銳先行靠近城門,然后里應外合攻入城內,緊接著大軍掩殺而來。”

  “你的意思是,將這股精銳放進甕城,然后我們來一個甕中捉鱉?”段作章面色凝重。

  陸沉緩緩道:“這只是一個不太成熟的構想,下官認為一味死守會很艱難,如果能先吃掉對方一股精銳,可以極大提振我軍將士的士氣。”

  詹徽看了一眼段作章,插話道:“賢侄的想法未免有些冒險,依本官看還是固守比較好。”

  “未嘗不能一試。”

  段作章忽地開口,語調鏗鏘有力。

  詹徽略感驚訝,他那句話當然不是要拆陸沉的臺,而是廣陵的安危關系太大,絕非現在的陸沉可以扛起來的責任。

  若是成功自然好說,可萬一出了紕漏,朝廷那些人怪罪下來,蕭望之都不一定保得住他們。

  段作章目光堅定,望著陸沉溫和地說道:“我們還有一些時間,你可以好好想一想,制定一個完整的策略出來,此事多半要利用到察事廳的探子。今日當著府尊的面,本將可以給你一個保證,假如這個計劃付諸行動,本將會負責到底。”

  陸沉不禁微微動容。

  段作章的神情清晰無誤地告訴他,那天晚上他的承諾絕非戲言。

  一念及此,陸沉起身行禮道:“下官定當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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