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830【歪打正著】

  花廳之內,陸通雙手負在身后,來回慢慢踱步。

  通過陸沉的講述,他已經了解桂秋良之死的原委,以及這幾個月京城種種風波的根源。

  “不對……”

  陸通停下腳步,望著陸沉說道:“現在這個皇帝確實遠遠比不上先帝,但是他沒有理由做出這種事。他害死大皇子不奇怪,畢竟李宗簡是個主動親近江南門閥的蠢貨,先帝不可能將基業交給他,只有大皇子才有可能威脅到李宗本的太子之位。可是大皇子已經死了,李宗本的儲君之位無比穩固,他為何還要弒君弒父?”

  經過這幾天的沉淀,陸沉已經能克制心中的憤怒。

  他表面上不動聲色,待在國公府里閉門自省,暗中則不斷發出指令籌謀準備,同時也靜下心認真思考這件事。

  此刻聽到父親的疑惑,陸沉平靜地說道:“桂秋良的記錄中明確指出,換藥應該不是第一次,這是他依據先帝的病情變化做出的判斷。也就是說,雖然那次換藥是在大皇子死后,不代表大皇子死前沒有發生過類似的事情。父親,李宗本被立為太子是在京城叛亂之后,先前只是李宗簡被奪爵圈禁,先帝并未明確誰是儲君,大皇子依然有希望爭奪。”

  陸通沉吟道:“你是想說,為了盡快讓先帝決定后繼之君的人選,李宗本在先帝服用的藥里做手腳,讓先帝的病情不斷加重,包括他害死大皇子,都是出于這個目的。”

  “沒錯。至于大皇子死后,他依然還做類似的事情,或許是擔心被先帝察覺,從而導致功虧一簣,可是他又不敢用那種烈性毒藥,所以繼續用這種法子加速先帝的死亡,又讓外人看不出異常。”

  “有點道理,但是依然經不起推敲。”

  陸通坐了回去,端起茶盞說道:“李宗本在成為太子之前,真能一手遮天掌控皇宮?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換掉先帝的藥,這可不是買通一兩個人就能做到的事情。他后來確實有這個能力,那是因為先帝病重、大皇子已死、李宗簡被囚禁,而他是名正言順執掌內外大權的監國太子,問題在于他之前沒有能力,之后沒有必要,不還是自相矛盾?”

  “這的確是最大的疑點。”

  陸沉沒有固執己見,緩緩道:“可是桂秋良做了十幾年太醫,連薛老神醫都承認桂秋良的醫術在他之上,這樣的人怎會妄下判斷?尤其是在這種緊要的事情上。”

  陸通不由得皺起眉頭。

  他當然不是在幫李宗本開脫,而是這件事過于重要,關系到陸沉下一步的抉擇乃至整個陸家的命運,必須慎重對待。

  陸沉飲了一口茶,輕聲道:“父親,原本我也想不明白這件事,只是單純感到憤怒。前幾天冷靜下來,我突然想起一個人。”

  “誰?”

  “韓忠杰。”

  陸沉放下茶盞,繼而道:“李宗本很早之前就和韓忠杰勾結到一起,后者幫他將手伸進京軍,挑動郭從義等人造反,又利用這個機會害死大皇子。韓忠杰確實沒有插手宮禁的實力,可是我轉念一想,難道李宗本就只有韓忠杰這個幫手?”

  陸通微微一怔,神情愈發凝重。

  “李適之。”

  陸沉終于給出自己思考的結果,他正色道:“將時間推到五年前,李宗本是野心勃勃卻沒有朝臣支持的閑散親王,韓忠杰是被迫賦閑在家的京軍功勛,李適之則是被老相爺光芒遮蓋的普通文臣。這三人有一個共同點,他們對現狀不滿意,需要一個施展抱負的舞臺,且認為自身的能力遠遠強過別人,所以他們逐漸走到一起。”

  “先帝、韓公、李老相爺,他們是再造大齊的人杰,絕大多數精力都用在正事上,沒有太多時間顧及家中子弟,于是李宗本等人萌發不甘、野心和欲望,他們為了奪權相互勾結,最終定下毒害先帝的陰謀。”

  “韓忠杰的影響力局限在京軍內部,但李適之顯然比他更有手段,錦麟李氏的底蘊也絕非韓家能比。在李適之的協助下,李宗本終于可以將手伸進宮中,在先帝服用的藥里做手腳,讓先帝的身體狀況不斷惡化,只能盡快確定后繼之君。”

  “與此同時,韓忠杰則在京軍內部開始布置,利用郭從義等人殺死大皇子,從而徹底為李宗本掃平障礙,這件事更嚴重加劇了先帝的病癥,李宗本終于可以達成心愿,儲君之位無人能動搖。”

  說到這兒,陸沉臉上浮現一抹濃重的鄙夷。

  陸通思忖片刻,點頭道:“雖然這些只是你的推斷,但確實是最有可能的真相。”

  “從他們最近這段時間的舉動也能反向印證。”

  陸沉漠然一笑,然后說道:“李宗本為何執著于起復韓忠杰?他甚至不惜頒布罪己詔,在所有大齊子民面前承認自己的過錯,無非就是要幫韓忠杰攬責,從而減少重新啟用韓忠杰的阻力。李適之為何舍棄右相之位?他讓丁會頂替許佐,除了丁會愿意一心一意地盯著我,更重要的是通過此事換取薛南亭的支持,以便韓忠杰能夠接任兵部尚書,重新站在朝堂上。”

  陸通緩緩道:“因為他們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

  “是。”

  陸沉目光微冷,道:“這三人有一個共同的秘密,他們共同參與了謀害先帝竊取皇位,且每個人負責一部分,韓忠杰和李適之必然都會暗中留下一部分證據以自保。在這個前提下,他們不敢拋棄同伙,必須共享富貴,否則韓忠杰將他們做過的事情抖露出來,李宗本和李適之絕對無法保住自身。”

  陸通凝望著他的雙眼,關切地問道:“還有誰知道這件事?”

  “除了父親之外,我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蕭叔和厲叔。”

  陸沉神色沉靜,然后解釋道:“此事太過兇險,我不希望他們牽扯其中。一旦二李有所察覺,他們就會不顧一切撲殺知情者。”

  陸通點頭贊同,又遲疑問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還沒有想好。”

  陸沉坦誠相告,徐徐道:“雖然我和蕭叔將韓忠杰按在家中,但是此人對于京軍依然具備很深的影響力,無論是陳瀾鈺的金吾大營還是元行欽的驍勇大營,很多中堅將領都對韓家十分尊崇。李適之如今是江南門閥魁首,朝中各部衙都有他的親信,即便他在京察風波中損失不小,卻也沒有大傷元氣,至于李宗本……”

  “禁軍。”

  陸通簡明扼要地點出關鍵。

  陸沉應道:“禁軍主帥沈玉來和我不是一路人,而且我懷疑他沒有掌握現在的禁軍。先帝在時,禁軍只有一萬人,那時候沈玉來應該可以做到全盤掌控,后來禁軍擴充至四軍五萬人,我覺得李宗本、韓忠杰和李適之往里面安插了很多親信,他們不會錯過這個機會。如今哪怕薛南亭保持公允的立場,這三人在京城依然有絕對壓倒我的實力。”

  “關鍵在于你沒有確鑿的證據。”

  陸通輕聲一嘆,斟酌道:“僅憑桂秋良留下的那條似是而非的線索,想要指控皇帝弒君弒父,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你揭開這個蓋子,李宗本等人會不顧一切殺了你,即便這會引起邊軍震動。”

  陸沉默然。

  看著他冷峻的神色,陸通稍稍猶豫,最終還是直白地說道:“沉兒,我知道先帝待你恩重,你能在短短幾年間位極人臣,先帝的提攜和信重是最關鍵的因素,但是斯人已逝,就算要報答先帝的恩情,你也要顧惜自身。”

  言外之意,跟李宗本決裂的風險太大,直接弒君更是最愚蠢的選擇。

  “我不否認想幫先帝報仇,但是我眼下陷入糾結不完全是因為先帝的恩情。”

  陸沉敞開心扉,坦誠道:“父親,你從這件事里看不出李宗本究竟是怎樣的人?”

  陸通一愣,旋即恍然。

  陸沉繼續說道:“為了皇位,他敢聯合韓忠杰和李適之毒害先帝,這足以說明他極其冷血、自私和瘋狂,而韓忠杰和李適之同樣是只顧自身利益的奸佞。這三人最看重自己屁股下面的椅子,為此絕對不會心慈手軟。先前我覺得他們對我的態度是打壓,盡可能形成平衡的態勢,但是現在想來,他們甘心止步于此嗎?不殺了我,他們如何繼續掌握權柄享受榮華富貴?”

  陸通沉聲道:“沒錯,這是一個死結。”

  “所以我這些天一直在做準備,就是不想莫名其妙死在他們手里,這三人連先帝都敢毒害,更何況是我這樣一個武勛?至于邊疆安穩,在他們看來最差的結果也就是死守衡江天塹,偏安江南醉生夢死有何不可?”

  陸沉深吸一口氣,凜然道:“我不光是要為先帝報仇,更是為了自保,或許我自己的小命沒那么重要,但是父親、妻兒、江北的將士們,這么多人將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怎敢對此事不屑一顧?”

  陸通剛要開口,屋外傳來腳步聲,緊接著秦子龍的聲音響起:“國公,小人有事稟報。”

  陸沉道:“進來。”

  秦子龍邁步而入,繞過屏風來到二人近前,先向陸通行禮,然后對陸沉說道:“國公,譚正剛剛回報,兩個時辰前許佐許大人入宮,領受右相一職,同時辭去先前兼任的御史大夫。許大人隨后進言天子,直言李適之不宜兼領吏部和翰林院,李適之便辭掉翰林學士一職,依舊為吏部尚書。”

  父子二人對視一眼,陸沉隨即問道:“誰是新任御史大夫和翰林學士?”

  秦子龍答道:“新任御史大夫為原淮州刺史姚崇,翰林學士則是原定州刺史陳春。”

  聽到這兩個熟悉的名字,陸沉心念電轉,很快就想明白這兩位繼任者的立場。

  他按下心中翻涌的思緒,從容贊道:“這位許大人果然不同一般。子龍,你先下去吧。”

  “是。”

  秦子龍領命退下,繼續在外面值守,不許任何人接近花廳。

  “薛南亭這會恐怕在感嘆吾道不孤,許佐這個下馬威用得好,對付李適之這種老油條就得單刀直入。”

  陸通笑著感嘆一句,然后再度提出先前的問題:“接下來你打算怎么做?”

  “大婚之前,我不會大動干戈,只以布局為主。”

  陸沉顯然打開了思路,微笑道:“許佐這一手讓我豁然開朗。李宗本畢竟是大齊天子,韓忠杰賦閑在家,再加上他對京軍的影響力很深,短時間內不好針對,而那位吏部尚書最大的優勢是隱藏在幕后,如今他卻逐漸暴露,我又怎會無視他的存在?”

  陸通看著他成竹在胸的神態,欣慰地說道:“很明智。”

  “李適之……”

  陸沉端起茶盞,一字字道:“我想看看他究竟有多厲害。”

  (今日三更完畢。)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