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株蒼翠玉竹盆景圍繞,奇花點點,顯然一看便知是被精心修繕過的,陳珩在主座處端了杯清茶在手,縱目一望。
只見這座三層小樓被清理得干干凈凈,纖塵不染。
屋舍內雖沒什么金玉擺設,但幾幅墨畫翠竹,卻也算雅致,頗多意趣。
那群白狐此時也不敢再胡亂嚶嚶了,一個個都縮在主樓外,只露出對眼睛來打量陳珩,見他望來,又慌不迭四肢并用,連忙逃竄開,只恐慢了一步,就會被直接打殺,做成披錦。
“你這些同族倒是活潑。”
陳珩看向他下首處的涂山葛,這個黃袍少年此刻正有氣無力癱在烏木大椅上,仿佛去了半條命。
“是嗎,我在沒遇上你之前也是這般活潑的……”
涂山葛喪著個臉:
“老爺,你太狠了!方才簽得法契和賣身的死契也差不多了,不,比死契還狠,我算是被捆牢在你這條船上了。”
“禍福難測,焉知我成道后你未必不能雞犬升天。”
陳珩隨意安撫了一句。
“也是!”
涂山葛聞言倒是精神一震,突得抖擻起來:
“忘了問了,老爺你是何方門派的弟子?玄門八大派太過高遠,就不奢望了,魔道六宗也是,略過不提……”
“我看老爺殺心果決,又是東彌州南域人,莫不是出自魔門的惡食山,還是花神府、人形寺?這些可都是大宗大派,只在八派六宗之下,都是極強盛的二流宗門!有證得元神返虛的真君駐世,能夠威壓十萬里河山的!”
“我乃正道修士。”陳珩搖頭。
“……對!對!我怎忘了正道修士里也是殺胚無數,一個個道心堅冷似鐵,尤其是那些劍修,個個非人,像是神智瘋魔了般!”
涂山葛懷揣著希冀,又問:
“那老爺是出身羅浮派,神火崖,純陽劍派還是五光宗?”
不知不覺。
涂山葛又悄悄將心中期望下降了個檔次。
“老爺才胎息就敢強殺練炁,肯定出身不凡吧?”
“我眼下在小甘山玄真派學道。”陳珩淡淡開口。
“什么?”
“離闌粱城不遠的那座小甘山,便是玄真派的山門所在,你應當知曉。”
“是,是……我知曉,就是那個派主才洞玄修為的門派吧……”
涂山葛眼前一黑,幾乎要倒地,但還是強撐著最后問了一句:
“門派就算了,那家世呢……總,總是仙道世家嗎?”
在胥都天玄門八派、魔道六宗之下。
又有十二玄門世家,其根基深種,神通廣大,是十足的仙道貴胄,既金且尊。
但若是十二世家中的出身,便是族中再不受寵的庶子,也絕不會淪落到來玄真派這個只有洞玄煉師的破落門戶修道。
涂山葛把冀望降到了普通仙道家族,但饒是如此,心頭還一陣打鼓。
“家族正是容國陳族。”陳珩笑了笑。
“壞了!”
涂山葛心底大喝一聲,將手一拍,仰天就倒。
修真一道:法侶地財。
此人看來是一樣不沾!
既無家世,又沒拜得個好宗門,怎么修道?拿命去修啊!
沒有資糧,沒有上等經典,沒有師長親友護持幫扶,沒有福地洞天。
這九州四海萬萬千個散修里,終究是只出了一個顏熙真人,與他同時代的散人呢?
不是半途死了就是早已坐化,成了冢中枯骨!
又想起,那容國陳族里說不定還有年老族人給自己上過香火……
一念至此,涂山葛便更覺得世態炎涼,了無生趣。
“好了。”
陳珩倒是不以為意:“你為一方山神地祇也有些時日了,其中私藏,可否容我一觀?”
“老爺你也太客氣了,現在這種境遇,我的不就是你的?”
涂山葛喉頭一哽。
這個人明明可以直接搶的,卻還好加上個“可否”,真是,客氣的過分了……
隨著涂山葛一聲令下,主樓外那群白狐便登時活動起來,搬來一堆堆事物,很快便將這間會客廳都填滿。
有法契在身,涂山葛的心思根本無處遁形,陳珩也不擔心他會隱瞞。
而過不多時,隨著翻閱,再加上涂山葛在一旁的講解,陳珩很快便尋到了自己所需的事物。
“道術,居然是此物,實乃天幸之。”
陳珩將三本書簡捧在手,不禁面露喜色。
那些凡俗金銀和文人墨畫就不必提了。
除了些許符錢外,在這堆物件中,他居然還尋到了三門道術,實在可喜。
要知道在玄真派內,道術可不是無償傳授的。
要么依靠師長教導……
要么,就是為宗門立下了大功勞,由功德房具體記數,得出功德數目,最后自己去長老房換取。
“三門道術:氣甲術、血甲術和極光大遁。”
“氣甲術和血甲術都是下乘道術,而且是守御類,于功效上倒是重疊了,專精一門即可。不過我有一真法界在手,時候充裕,倒是可以兩門都修,至于這極光大遁……”
陳珩暗自道:
“這極光大遁卻是門遁術,而且品階上乘,要高過另外兩門,雖沒得到什么殺伐手段,但也不錯。”
“老爺,這三門道術都是前主人留下的,當年她斗法身死后,我們這些靈寵沒了后臺,也被驅趕出了赤明派……我還算運道好,一路平平安安來了煬山,活到現在,可其他靈寵就慘了,聽說有不少還在半道就被前主人仇家給截殺了,連魂魄都被拿去點天燈,實在可憐。”
看見陳珩手里的道術,涂山葛怔了怔,不由得唏噓道:“前主人還活著的時候,她便一直想進入‘九皇常陽金闕洞天’修行,只可惜直到身死,都未能如愿,唉……”
“這便是你一直自稱此地為‘九皇常陽金闕洞天’的緣由?”
“見笑了,可的確是直到前主人死后,我才知赤明派是如何的好,生活又是如何的不易,帶著這一族老小討生活,實在是艱辛。”
涂山葛嘆了口氣,道:
“在這里,我險些就被煬山道人打殺了,可托庇在前主人門下時,連給我們一族喂食送水的奴仆,都比他修為更強,這世情……”
說到此處,涂山葛似想到了什么,猛得警醒起來。
“老爺!有件事我險些忘了,其他兩門道術不過爾爾,但這‘極光大遁’卻是存著隱情的!”
“什么隱情?”陳珩皺眉。
“這‘極光大遁’是前主人斬殺了怙照宗一名弟子得來的,不僅難修,而且不可輕易示于人前!”
“是擔心被怙照宗得知,會引來禍患?”陳珩問。
“正是正是,怙照宗可是魔道六宗之一,他們的行事……”
說到此處,涂山葛猛得打了個寒顫,似想起了某種極可怖的事,身軀一頓。
“總之,老爺一定要慎之又慎!”
良久,他才苦笑開口,又重復了一遍:
“慎之又慎!”
同一時刻。
闌粱城外的一座小村莊內,小鈺提著一把帶血的剪刀,面無表情走出了茅屋。
濃厚的血腥味從她身后茅屋飄出,一個矮胖的農夫就倒在床榻上,他的眼球像死魚一樣凸出,肚皮被劃開,露出了暗紅的五臟,顯然是已經不活了。
“你是個好人,給了我飯吃。”
小鈺遺憾回過頭:
“可你為什么要偷偷看我的小腿呢?你和煬山那頭老豬狗一樣,差一點點,真的,差一點點我就可以不殺你了啊……”
昨天,漫無邊際游蕩的她遇上了一個農夫。
這個寡居的中年人看她可憐,給了她一碗麥飯,又將她帶回偏房安歇,可就是那么不經意間的一個眼神,他便觸怒了小鈺。
所以,這個農夫死了。
在酣睡時,被小鈺突然拿著剪刀給破開肚皮,活生生疼死了。
“妾本是,荷花女,衷腸未訴淚如雨……”
小鈺哼哼唧唧唱著不成調的歌謠,轉身向前走去,她似乎像是喝醉了,走得一搖一晃。
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樣。
周圍的房門都是緊閉著,沒有一個人來看她的表演,四下不知何時起了稠白的煙霧,濃得像是米漿。
靜得。
仿佛天地間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真難聽,像是犬吠。”
突然,有人譏笑道。
小鈺死死瞪著村口水井處,那里站著個長眉垂頰的遲暮老人,他正抱著雙臂,眼神上下打量自己,像在看一條死魚。
“老家伙,你是誰?”
小鈺啐了一口:“我要把你的肉一片片刮下來,放去油鍋里炸!”
“老夫陰公皓,現為怙照宗長老。”
老人冷聲一喝:
“你這孽畜心腸狠毒,全無人性,今日,我特意來此斬妖除魔,維護正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