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運起心念,往身內上玄穴處一察。
見這口穴竅之中,三十六口日相之炁正放射出燁燁芒光,如若流火神精,瀲滟明煌。
而剎那間一個躍動。
這三十六口日相之炁便結了一口形質飽滿的大圣胎,虛懸在上玄穴的正中,似是一顆炎日落塵而來,透著金芒焰花,繽紛艷麗。
陳珩凝意探去,見圣胎中隱是存有一物,影影綽綽。
其狀頭小、甲寬、指、趾間皆具蹼,爪短,備鱗,尾細——
這一景狀。
終是意味著龜相已成!
而成天下之亹亹者,莫大乎蓍龜。
是故天地神物,圣人則之;天地變化,圣人效之,天垂象,見吉兇,圣人象之!
此時。
他雖是欲使龜相破開圣胎,完滿顯現于世,占據了上玄穴,但卻總有一股無形的阻滯,在擾亂此施為。
默默一察下。
知悉因是太淵穴中的蛇相還尚未生化而出,故而龜相形質不顯,難以破開那一層困住它的胎膜。
所謂孤陰不生,孤陽不長之意,正是如此了。
陳珩便也一笑了之,不再注意。
而即是龜相還尚未能完滿生化而出。
陳珩也覺在修出了這三十六口日相之炁后,自己仿是同這片天地,要親近了不少。
將心神收斂沉定下來,順著冥冥中的一點靈光感應,往下猛烈一撞。
便如同是進入了一片渾無一物的空寂之所,上不著天,下不見地,如是身在絕嶠高處,四面皆虛。
在此等境地下。
陳珩隱約是可探察到陰陽的交互流轉,五炁的元質變化,遙應模糊天機。
若是同輩修士欲隔空作法窺視或暗害他,他便能立刻生有感應,正是謂之心血來潮!
不過這等境界陳珩也并無法長久持定。
僅數息功夫。
那冥冥中的靈感便倏爾消去,他的一身神意也復了舊觀,再難尋到先前的那般神異狀態。
“沒想到在將修成筑基三重境時,竟還能有這般妙用……
不過我修行的太素玉身本就能先占吉兇禍福,兩兩相合,雖然這龜相的變化尚還是遠比不得太素玉身,但多少,也是聊勝于無了。”
陳珩微微一笑,心道。
他松開手中已是只余空殼的丹母砂,又伸手入袖,自乾坤袋中選了一枚靈機充裕飽滿的,重新握住,開始汲取修行起來。
筑基三重——龜蛇相抱。
此境需于上玄穴修滿三十六口日相之炁,太淵穴修滿二十四口月藏之炁,之后凝練成龜蛇形狀,才方可成就。
而世間的練炁法門萬萬千千。
也自是在此境的修持之中,各存有各的運使竅門。
譬如他所得的《神屋樞華道君說太始元真經》。
便是先修上玄穴,待得完滿了三十六口日相之炁后,再徊風混合,收斂外馳之心神,回照自身之形軀。
天輪自轉,運炁開關,打開太淵穴的隱秘關要,于里內再修出二十四口月藏之精來。
所謂陽生藥產,神明自來,便為如此了,正是合乎妙道玄理。
龜蛇相抱此境界,是需借助全真外藥,于體內分修出純陽、至陽的形質來。
而這一步。
又稱謂之陰陽二炁交匯,或真精、真神合煉,實是極為兇險的舉動!
稍有不慎,陰盛而陽衰,便會使得人身經脈僵凝,血氣削減,乃至是腹下炁海破損,出現缺漏來,亦不乏可能。
而陰弱而陽強,同樣是存有一番損害。
尋常練炁法門,在調和人身的這陰陽兩炁上,皆是慎之又慎,大抵是采用水磨功夫,循序而漸進,同修上玄、太淵這兩處大穴,唯恐傷及氣脈等根本。
唯“太始元真”卻是剛直猛進,一陽生而產藥也,火候厲害非常!
在修滿上玄穴之前,對太淵穴卻是分毫不管不顧。
雖頗有些劍走偏鋒之勢。
但似這般的運煉,倒也是省卻了不少陰陽調和苦功,不必陳珩再多耗時日。
眼下。
在上玄穴修滿了三十六口日相之炁后。
陳珩只是稍將玄功摧起,便覺身體某處微微一鼓,仿是被某種細小尖針刺中,頓時有痛感襲來。
但隨即。
便有一道漆黑如墨,透著陰寒森冷之意的精氣緩緩凝實,在太淵穴中游動不休。
“一陽生而眾藥產,原是這般的以氣引氣……如此看來,距我修滿月藏之精的時日,應是近在眼前,比先前要快上不少了。”
陳珩目光閃動,繼續將法決運起,汲取丹母砂中的靈機。
他此番賭斗得來的丹母砂數量眾多,助他成就筑基三重境,實是綽綽有余了。
若具細計算下來,還能有足足半數的剩余!
既然外藥齊全,功夫已至。
他距修成筑基第三重境,已是再無絲毫的阻礙,只近在眼前!
如此。
又是五日之后。
陳珩只覺周身血氣涌動,一股清靈之氣沖至頂門,宛若甘露灌頂,心地一時無比光明。
不由得放聲長嘯,如若龍虎齊吟,攪動風云涌動,震耳驚人!
如洪管事等仆僮在聞得此音時,皆是心頭震動,吃了一驚。
待得急移步看去時。
只見陳珩所居的那間靜室,已是芒光大放,煥赫非常,隱有透霄透云之勢!
“日月常交晦朔,龜蛇產在虛危,巽風常向坎中吹,火燥并資神水……”
蒲團之上。
陳珩將袖袍一抖,收了滿室的異象,笑吟一聲。
他運起神意往身內一觀,發覺上玄和太淵兩口大穴中,此時已赫然是有一龜一蛇,在做鎮守之事。
光迸流霞,紫象圍繞,端得是晃然奪目!
而龜相在蛇相凝就的霎時,便已破開了大圣胎,陰陽合乎地天,氣透三宮!
此景。
顯是意味著陳珩已完滿了一身功行,成了一名筑基三重的修士!
到了這一境界,一身真炁總量再做突飛猛進,不過是尋常小事,而體內陰陽二炁氤氳流轉,他的壽元亦是隨之增了一截。
陳珩冥冥中有所感應,若是無病無災的話,以他如今的修為,應是可足足活上二百載還略微有余。
這等年歲,若是放在世俗凡間,已再不是人瑞,而應算作是神異了!
擁如此壽數。
甚至便是坐看一方王朝的興盛起落,亦不乏可能!
“筑基之后,便是紫府,修成紫府,成為一名高功,才大抵算是擁有了些自保之力,但切實想來,便是紫府,也都尚還是不足,就連洞玄、金丹……”
陳珩心下微微一嘆,但也并不再多想,只輕輕將手一指,便收了四根扎定四角的“素云陣旗”,解除了屋中禁制。
“仆等恭賀郎君功行大進!萬壽無疆!”
早已等候在外的洪管事等眾見得縈繞靜室的那一片的若有若無云光徐徐開散,知悉陳珩已是破關而出,紛紛躬身行禮,呼喝道。
“不必多禮。”
陳珩虛虛一托,道。
這套“素云陣旗”說來還是米薈的贈予。
他在知悉衛揚和姜通源的謀算后,憂心會有世族子弟不顧門規懲戒,腦子一熱之下,對陳珩冒險出手,于是特令洪管事去他精舍中取了這套陣旗過來,用作守御。
不過米薈到底還是高估了世族中人的膽性,也未預想到,事態竟會發展到遠超乎他的料想……
“在我閉關這幾日,可有書信傳來?”
陳珩問道。
“有的,郎君,為數還不少。”
洪管事忙應答道。
“哦?”
陳珩一笑。
洪管事立即會意,回身去了外屋,不多時,便手捧一方紫檀木匣,急匆匆跑來。
陳珩隔空將木匣攝過,置在身前,逐一翻閱查看。
見里內大多只是些同門的問候致語,邀他論道談玄,除此之外,也并無什么出奇之處,只笑了一笑,便也將之隨意放在了一旁。
他在白石峰上大出風頭,聲名可謂傳遍了四院,這些同門有意結交,也是人之常情。
但里面竟還有幾個世族中人的來信。
如謝暉齋。
也如被他斗敗過的那個衛卓。
這倒是令陳珩微覺訝異了,心中一動,若有所思……
而當匣中書信已見底時,陳珩拿住最后一封書信。
他拆開一看。
這信箋并非院中弟子發出,而是自宵明大澤的玉宸上宗而來。
其中言說的。
卻是涂山葛那一眾狐貍不日將要抵得金庭山了,因而特意同陳珩先行知會一聲。
“等了許久,終是盼來消息了嗎?”
陳珩拿著書信起身,臉上微露出笑意。
只是并不待他多思什么。
這時候,空中忽傳來一陣呼嘯之音,他分開門戶,望天看去,只見一個嬌俏女侍正踩著道青色真炁,立在云空中。
“不知可是陳郎君當面?”
女侍一眼便望見了靜立院中的男子,美眸不禁一亮,于是盈盈一個萬福,笑道。
“正是。”
陳珩打了個稽首,言道。
“我家主上沈經師尋郎君有事要商談,若郎君此時有暇的話,便同奴家走罷。”女侍道。
“沈經師要見我?”
“郎君先前在閉關修煉,奴家自不敢妄自驚擾,這也是我家主上的意思,可今日聽那嘯聲,神氣皆全,顯然是郎君已然功行完滿,奴家便也大膽過來一看,果然所料無差。”
女侍掩唇,小聲開口。
“有勞仙姬久候了,請。”
陳珩溫聲一笑,將手一拱,道。
女侍聞言面上一喜,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但最后還是不敢誤事,當先將腳下的青色真炁一催,頃時破云而上,而陳珩也縱起毫光,隨后跟上。
兩人一路穿云掠空。
不多時,便在青螺峰的一片宮闕群落前落下。
陳珩放眼一觀,見得的是重重金庭玉珠、銀字瑤階,如若世外仙宮一般。
到得此間后,女侍神色便不自覺莊重嚴肅了許多,一言不發。
直帶著陳珩一連穿了六七重宮闕,又走過一條奇花繽紛點綴的悠長游廊,將他引到一座金殿中,才方停下。
“陳郎君,我家主上正在靜參玄功,還請在此入座飲茶,稍待則個。”
她萬福一禮后,便款款退了金殿,身形不見。
陳珩也不以為意,四下打量一眼。
見殿內的靈機充裕,比他的所居的靈隱峰還更勝一籌。
而左右都是只能枯坐等候,于是吐納了幾個回合,將神意將養凝定后。
他便暗自拿住了袖中金蟬,徑自進入到一真法界內,研讀起了君堯所贈的那冊《兜術天王神宗玉書》起來。
這卷道書乃是道廷太子長明的創造,自是高妙非凡,其中的古奧晦澀之處,更堪稱一字千義。
哪怕陳珩而今根性不凡,神思敏捷,想在等閑十天半月內閱遍全文,也實難做到。
就在他將心神沉浸在解讀經義上時,不知不覺,現世已然是一個時辰悄然而逝。
此時。
珠簾倏爾一聲清響,將入靜中的陳珩驚動。
他一抬眸,轉目看去。
見沈爰支正巧是以素手掀開簾幕,從內殿中轉了出來。
兩人視線相接。
陳珩從坐上起身,抬手,肅然舉了袖袍,躬身施禮。
“弟子見過上師。”
他說。
眼前女子穿著一襲月白的廣袖留仙裙,身無贅飾,只在腰間系著一枚瀲滟的水蒼玉。
其身姿曼妙纖細,領如蝤蠐,齒如瓠犀,容色雖似晴晝瓊花,鮮艷明麗,觀之灼之,眼眉間卻是一片霜染的顏色,疏冷非常。
在沈爰支走近時。
場中登時有一股淡淡的冷香散開,沁人心脾。
仿佛臘月寒冬,枝頭上的那一莖開得更繁的綠梅……
“陳珩,請起。”
沈爰支淡淡瞥了他一眼,語聲平平,沒什么起伏:
“才幾日不見,沒想到你的道行竟又有精進?恭喜了。看來至多不出十五年,便是到了你嶄露頭角的時候,十大弟子,當有你的一席之地。”
“微末小功,實當不得上師如此夸贊。”
陳珩笑了一笑,神情上并無驕矜之氣,只尋常置之。
眼前男子豐神如玉,兩目沉淡,氣度猶若深廷落雪,深遠淡靜,不似俗世中人。
沈爰支深深看了他一眼,才緩緩道:
“陳珩,我知曉伱的謀算,你很好,無論資質或是心性,皆在長贏院中是一等一的人物,實在是難得的良才美質,但只可惜……”
沈爰支緩緩搖頭:
“我沈爰支教不了你,無法去當你的老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