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火催燒,三光錯行——
群山宛若被一道天鐮從中斫斷,足足低矮了半個身量。
地面更是下陷為深坑,自其上側目下瞰,叫人不免神悚,毛骨俱寒!
為了擺平方才之事,方才陳珩足足是使出了九十顆雷澤石,一齊突兀引爆。
此等宏威開散,莫說喬彥和他那幾個同伴,便連法器之屬的月輪鏡,在猝不及防下,也是被炸了個元氣傷損,狠狠吃了個大虧!
而之所以能做成今日之戰果。
一是陳珩有遁界梭在手。
若是不遇上閉鎖天地之類的手段,便可隨意挪移虛空,來去自由。
雷澤石并非什么有靈智的法材,也不可被煉化,被儲藏在那三足小鼎中,也是因此物一旦沾染了現世外氣過久,便要內外動搖,頃時就爆開無窮光熱來。
此物雖然厲害,但也是不分敵我,一個不防下,說不得還未擊潰敵手,自己就要先被炸成灰灰了。
是以這世間修道人在使用此物,無不是小心翼翼,以真炁包裹,再遠遠擲出。
唯恐還未傷敵,便先殺己。
而距離一旦拉開,不說雷澤石的殺力就會隨之削去,而這等功夫,也是給了敵手幾絲閃躲逃遁的間隙。
若是遁速高明的修士遇上這等打法,只是在心中存了提防,大可在雷澤石爆開前就抽身遁去,雖有傷損,卻也不至斃命。
不過陳珩卻是以遁界梭,直接突進到了喬彥周身三丈內,擲出雷澤石,再毫不猶豫抽身離去。
這等距離對于紫府高功而言,近乎可以說是面貼面,也絲毫不過了!
而處在崩炸中心的喬彥會有何下場。
自然也不必多言……
而二來,便是那紫袍男子謝牟也并不是個好弄險的性情,疑心甚重,對于自家保命底牌素來守口如瓶。
他有雷澤石這等殺伐重器之事,莫說喬彥,便連蕭修靜,也是不知曉的。
這二者相合,在有心算無心之下。
喬彥敗亡,也著實并不算意外。
而此刻。
在陳珩伸手抓住月輪鏡時候。
那三寸小鏡陡得爆開一道道絢目寒芒,凄冷入骨,在他掌指間奮力掙扎!
陳珩低喝一聲,背后有一團紅水騰起,如若飛電一般,就往月輪鏡上面一撲,將鏡身本就是黯淡斑駁的寶光,蝕得更是支離破碎。
同時遁界梭也自袖中飛出,提起精神來,將法力朝月輪鏡處狠狠壓去。
這番角力,拉扯了數十息功夫,都不見有什么成效。
月輪鏡畢竟是上品法器,與遁界梭不同,又極擅殺伐爭斗。
縱使是被雷澤石重創了一番,也還有留有自保之力,并非砧板上的魚肉之流。
而察覺到眉心微跳,肉身的示警之感愈發強烈。
見月輪鏡并非是短時間內就可輕易拿下的。
陳珩也不再拖延,將手一翻,徑直將淵虛伏魔劍箓拍到了鏡面上,激得靈光一陣晃漾,起伏無定。
如若搗珠碎玉,飛沫反涌!
被劍箓上的那股冰冷兇戾的殺氣一逼,月輪鏡的器靈再也坐不住。
隨著一聲短促驚呼聲音。
便有一個美貌嬌柔的女子當空現出身形。
她深深看了陳珩一眼,眸光閃爍,欲言又止,似心緒極為復雜。
但陳珩卻無暇揣度月輪鏡心思,只將淵虛伏魔劍箓中的殺氣又隱約逼出來一絲,淡聲道:
“放開心神禁制,認我為主,不然就莫怪我突施辣手了。”
“你竟舍得——”
月輪鏡花容失色。
“此物雖然珍貴,但尊駕卻不妨猜猜,我身上還有幾張?”
陳珩輕笑一聲,打斷她。
聽得陳珩語聲透著一股極是自信從容的意味,仿是胸有成竹,已然吃定了自己。
再轉目一瞥他臉上笑意,月輪鏡臉上莫名閃過一絲紅暈,眉眼不自覺一垂。
爾后猶豫半晌,又被淵虛伏魔劍箓不耐煩一逼。
她那本就是半推半就的心思,就隱約傾斜了些。
“看你模樣,原本以為是個溫文君子,沒想到行事時候,卻是個殺人不眨眼,蠻橫無禮的綠林強人!”
終于,在陳珩目光逼視下,月輪鏡瞪了他一眼,無奈喝道:
“你若要我從你,你今后需得善待我,不可抹了我的這道真識!”
遁界梭聞言不禁搖頭一笑,似猜得了些什么。
陳珩只面色不變,微微頷首,道:
“你的真識可以保全,這是自然之事。”
月輪鏡容色稍霽,旋即又搖頭,嘆道:
“不過縱然我甘愿奉你為主,眼下卻還有一樁麻煩……
我真識之中,還留有一道蕭舫刻意打入的禁制,蕭舫雖是將我送給了他的子嗣蕭修靜,蕭修靜又將我轉贈給喬彥。但歸根結底,煉化我之人,卻還是那蕭舫……”
待得月輪鏡說完這番言語后,陳珩微微皺眉,沉思了片刻。
若月輪鏡是蕭舫的所有。
他想要煉化此法器。
著實便是有些麻煩了……
蕭舫乃是鴻光蕭氏中的元神真人,年少時候曾拜入過南闡州的先天魔宗修道,一身道行深厚無比,已經是快要修成返虛道果的人物。
只差一步。
便是仙道真君!
以自己紫府二重的修為,想要磨去一位元神真人的法力禁制,倒的確是樁不切實之事,極難做成。
而若不磨去蕭舫的那道法力禁制,便無法將月輪鏡煉化在手。
甚至蕭舫通過冥冥中感應。
以那道法力禁制作為憑籍,操持著月輪鏡突兀遁走或者反戈一擊,也并非不乏可能。
“既然如此,煩請尊駕先自縛一二,蕭舫留下來的那道禁制,待得出離洞天之后,我自有打算。”
片刻,陳珩目光一閃,沉聲開口。
月輪鏡的器靈猶豫片刻,還是無奈點了點頭。
將手腕一抖,身上的皎皎光華便斂去了不少,然后化作素影一道,老老實實沒入了鏡中。
而在陳珩示意下。
遁界梭也將法力提起,化作條條湛藍鎖鏈,將小鏡困住,以防她突兀暴起。
做完這一切后,陳珩才心下一定,稍松了口氣。
縱然月輪鏡是個燙手的山芋,拿在身上,難免會有風險。
可面對如此殺伐重器。
萬沒有舍棄的道理!
而此刻,在將月輪鏡收入了袖囊之后,陳珩環目四顧,卻只見些滾滾灰煙和嶙峋山石。
至于喬彥那一眾人,莫說什么血肉骨骼,都連乾坤袋中的物什,都被悉數毀去了,分毫不存。
雷澤石固然威能極大,卻也有這一點弊處。
待得視線梭巡過幾轉后,見的確無什么幸存之物,陳珩也便收回了目光,不再多看,只負手而立,袍帶當空飛舞,緩緩將神意凝定,似在等待什么人一般。
這一回,不過數十息功夫。
便忽聞一道厲喝聲音,震動群山。
然后一只通體由漆黑濁水凝聚成的大手,就從天幕中探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向陳珩狠狠抓來!
“來得好!”
陳珩心下一笑,不閃不避,只掐了個法決,炁海鼓蕩。
先天大日神光霎時沖出,投下大片大片的金紅焰光,向那漆黑大手狠狠撞去!
但聞極天之上。
忽有一聲洪奔般的爆響!
定目看去。
那只漆黑大手竟是被先天大日神光給擊得生生潰散,化做了無數氤氳精氣,頹然彌漫在大氣之中!
“大成至境?你竟將一門上乘道術,給修行到了如此境界?”
一個身裹玄袍,頭戴少陽冠的修士從云后閃出,他見著此幕,心中一驚,目芒微顫。
陳珩也不答話,自顧自抬頭看了眼那流轉于空的氤氳精氣,心下倒也得了個結論。
這一回合的交手,倒是不勝不敗。
甚至他還隱隱占了些上風!
那身裹玄袍的修士顯是個洞玄煉師,也正是因察覺到他趕來,陳珩才不再拖延,直接以雷澤石將喬彥等炸碎,以免落得個被夾攻的下場。
在修成出關后。
他便想試試自己到得今日,究竟是與洞玄煉師還存了多大差距。
上一回在鶴鳴山對上劉觀時候,他一身手段幾乎盡出,尤是被擊退后退踉蹌,而今日,卻反倒是隱隱占了幾分上風。
雖說洞玄煉師中也有強弱之分,眼前這玄袍男子未必就能比得上劉觀。
但經此一事,陳珩對自身實力也算有了些認識。
他對上尋常洞玄煉師。
不說可以輕松穩勝,至少也絕不會露出敗相了!
而那玄袍男子見陳珩對自己視若無睹的模樣,心下大惱,但又不敢冒然出手,反而是將真炁提起,謹防陳珩突然暴起。
片刻功夫后。
陳珩也回過神來,見玄袍男子戒備模樣,不由拱手一笑:
“還未請教這位師兄名諱?”
“白商院,陰鶴!”
玄袍男子冷聲道:“陳珩,你倒是倨傲放肆!殺了這么多同門,你——”
“閑話便少說罷,究竟事態如何,你我心中皆是有數,何必在此裝腔作勢。”
陳珩搖頭。
陰鶴被突兀打斷,本欲出口的言語,也是哽了一下,
而這時,又有一股氣機隱晦傳開,將周遭靈機攪得微有起伏。
“看來陰師兄倒是個謹慎脾性,還尋來了助拳之人。”
陳珩也不意外,將袖一拂,言道:
“既然如此,那便唯有改日再登門拜訪了。”
他在殺了喬彥后,之所以還留在原地,也不過是想切實同洞玄煉師交上一回手,眼下目的已成,留下來也無多大意義。
若之后趕來的人數一多,說不得還會將自己陷在險地里。
陰鶴手指幾番動了動,腦中天人交戰。
最后還是看著陳珩坦然飛身離去,心下頹然長嘆一聲。
他方才施出的那道術,名為虛陰大吞擒拿手,乃是陰氏的秘傳手段,也是陰鶴所最純熟的一門道法。
他曾隨族中長者到南海歷練,把此法施開,大手一出,便立時將十六個蟒部的同境妖修給打殺成了一灘膿水,尸骨無存。
也正是此役過后,陰鶴才逐漸得了族中長輩看重,平素間的修道資糧,也自此豐厚了不少。
可他方才全力施展虛陰大吞擒拿手,非但沒能夠將陳珩拿下,還隱隱被那古怪神光所挫,令陳珩占了幾絲上風。
這一發現。
令陰鶴心神搖曳,不能不小心。
未多時,一道遁光遙遙而來。
待得臨近陰鶴身畔時,光華倏爾一隱,現出了一個英武男子身形。
“嵇月潭,才多久不見,你這氣勢倒是愈發懾人了?看來哪怕失了嵇法闿真人的青目,你也心性未頹,著實是個人物。”
陰鶴與英武男子似極是熟識,一眼便道破了他的姓名,敷衍拱了拱手。
“你怎不攔他?”
嵇月潭卻無什么敘話的心思,雙眉一皺,喝道:
“陰鶴,你分明只要再阻他片刻,我便可趕來!合你我二人之力,拿下一個紫府修士,難道還是什么難事嗎?!”
陰鶴嗤笑一聲,對嵇月潭冷淡開口:
“阻他?他分明是殺人之后,還特意留在此地等我,若他想走,走就該走了!且那陳珩手段厲害,單對單,我怕是只能勉強不敗,而你莫要忘了,他手上還有劍箓!
我本以為喬彥那些人一起上,寡不敵眾之下,必是能將他底牌逼出……誰曾想,這全是一群該死廢物!”
“連你都不能敗他?!”
嵇月潭吃了一驚。
“我知你那門肉身成圣的神通耗資頗多,不能不為族中做事,但尋死也不是這個尋法。”
陰鶴也不欲多言,只嘆了一聲,抽身就走:
“雖是想討好那蕭三郎,從中得些好處,但此事我實不敢再摻和了,言至于此,嵇兄你好自為之罷!”
見陰鶴須臾就化作一道煙光,沖進了霄云深處,沒了身形,只留他一人在此。
嵇月潭一臉氣苦,內心掙扎半晌后,惱怒大喝一聲,卻也不敢去追趕陳珩。
只縱身跳上云頭,就朝向地宮方向行去。
赤云蒙翳,幽麗巍然。
在行了近百里后,見并無人追趕過來。
陳珩也將遁光一催,尋了處危聳的石崖,往上一停,便開始盤膝打坐起來。
“你若是欲調息理氣,何不回返到原先閉關的那口巖穴?”
遁界梭有些摸不準陳珩用意,出言問道。
“這倒并非是要調息,而是等人。”
陳珩搖頭。
“等人?”
“世族雖然勢大,卻也遠不是個一手遮天之相!”
陳珩大笑一聲,聲音隆隆回蕩于天中,道:
“他們可以結伴成群,難道我就尋不到援手嗎?
這洞天中的造化。
實不相瞞,我也欲爭上一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