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廓無端,虛通不礙,似萬象之樞要,如百靈之戶牑——
恍惚間。
眼前若有明燭千數,分上中下三層數目,耀照八極。
使人如置身在琉璃光海之內,瑩煌萬里,錦繡繁霞。
不多時間。
先是最上層的燭堆齊齊黯去,沒了亮色顯出,歸于森寂。
未幾息功夫。
中層的燭火也是默默斂了華彩,無聲無息。
唯最下層,還有百十盞燭炬還在跳躍閃爍。
但很快,其中一盞的焰光似得了什么冥冥加持般,忽得暴漲開來,以虎狼侵吞之勢。
在須臾之間。
就將下層一應燭炬的鮮亮都給剝去,使得場中僅剩下它的色彩,熊熊而燃!
如若朱明門戶,日月光生!
在陳珩注視它時候,腦中便也得出了那門天授神通的名姓和使用之法。
爾后身周虛空如若沸湯般滾了一滾。
所有種種物象,也盡是不見……
這時。
陳珩雙目緩將睜開,眼中精光射出,宛如實質,電射出去十數丈,將對面的軒幌撕出了兩個小洞。
個中力道。
已是堪比尋常練炁士的傾力一擊,足可輕松將人的頭蓋骨掀開!
而這番響動,也是讓一旁戒備護法的遁界梭好奇將目光投來,帶著些探尋意味。
陳珩自胸肺長長吐出一口白氣。
剎那。
有若蛟龍出水,殿中風云大作,發出隆隆轟響!
這時候,他只覺舉手投足間都有運使不完的氣力,精氣勃勃,便是鏖戰個三日夜,也并非什么不可能之事。
而在催發氣血之際。
肉身竟隱有金玉交振之聲傳來,音韻清亮,如奏妙樂。
陳珩微微瞑目,默感受一番這肉身變化,才向宮闕外走去。
而隨著他步履邁開。
一步步。
氤氳玉煙也自他身后裊裊升騰而起,光耀侵白日。
經行之處,皆被籠在了團朦朧暈光,望去甚是瑰麗迷離。
等得陳珩走出殿門。
他身后那團玉煙已是凝做了一個模糊不清的丈高人影。
人影腦后隱約有一輪圓光浮動,明凈無瑕,透著一股混沌幽森之意,卻現出不過幾息,那圓光就倏爾破滅,化做了玉煙消去,無影無蹤。
“這便是太素真形啊……”
陳珩眸光閃動,心下一嘆。
太素玉身的修行,共分為玄元始三重大境界,每境皆有九重。
待得始境九層修滿。
修道人的肉身便可做魚龍躍動,登上天門,蛻為完整無缺的太素形體。
此法身浩浩蕩蕩,無形無象,自然空玄,相姿嚴然!
在無極世界,幽明天地中,也是享有赫赫威名,乃是太素丈人的得意成名之作!
不過最后這一步,自始境九重蛻為完整的太素真形,除開太素丈人之外,至今還未有人真正修成過。
連太素丈人在《太素玉身》的經文中,也只是略提幾句,未拿出具細的關竅指引來。
也便是說這世間的道人,縱一路順風順水,不必來憂心靈機資糧。
也最多只能修至始境八層。
便再無以為繼,尋不到前路……
“太素真形,肉身神通……方才那一幕顯是揭示,玄元始,在每一重大境界界到得極致時候,皆會得出一門天授神通來,玄境九層如是,元境九層也無例外。
不過若無法修至始境九層,便也無法得出始境的天授神通,如此……”
陳珩腦中短暫閃過這個念頭,又微微搖搖頭,不再多想。
他喝了一聲,將袖揮起,身后那尊丈許高大,模糊不清的太素真形瞬時潰散成一團團玉煙,往體表上輕輕一撲,與身相融。
同時心意一起,將氣血按照太素玉身上所載的法門運轉起來。
眨眼功夫。
他身體便膨脹起來,如若一口海渦兀自生出,牽扯八方云流,攪得靈氣紛紛倒灌進入此間!
氣勢洶涌,極是懾人!
而待得氣旋一散。
陳珩已然是化作十丈高大,周身精氣澎湃如海,云隨霧伴,有氤氳光氣托體,如若天宮神人!
轟隆!
陳珩打量了一下自己此刻的身形,隨意振臂,爾后向前奮力轟出了一拳。
呼嘯的拳風直達十數丈外,氣流滾動,如若雷霆震爆。
所至之處,大氣中有一條刺目白痕,甚是顯眼!
而數息之后。
那白痕才緩緩隱沒虛空,消失不見……
察覺這一拳轟出后,自家的精神也是略微萎靡了些許。
陳珩眸光微閃,也有了些冥冥感應。
這如若法天象地般的神魔手段,不過是催動“太素真形”所顯出的結果,不過他距離這一法身的成就,終究還是太過遙遠。
眼下雖可使出。
可維系不了多長時間。
而陳珩若不顧一切,將力道再次催開,甚至可將自己身量接著拔高,直至得三五十丈,也非什么難事。
不過那樣一來,氣血的損耗便更快了。
太素真形的持續時間,就更是短暫……
“太素真形平日藏匿于骨血,與身相融,就算不將身軀拔高,也可發揮功用……眼下這般的巨大變化手段,倒像是為那些先天神怪所設?”
陳珩心下暗道,而這時,遁界梭見得此幕,心頭也是微訝,不由開口道:
“你新修出的手段?這是法天象地?”
陳珩聞言低頭視線,一笑,聲如震雷,沉沉滾地:
“前輩錯了,并非如此。”
自修行《太素玉身》起。
便是一個在不斷凝練太素真形的過程。
只是如今他修至了玄境九層,已可勉強將太素真形顯化于世了。
這“法天象地”的手段,也不過是太素真形的一種變化罷了,并非什么神通。
而至于在修成玄境九層后,他得出的那門天授神通,卻是喚作“假形之術”。
又名——
千變萬化!
乘虛不墜,觸實不硋,千變萬化,不可窮極!
此神通可正可邪,或奇或壞,陰陽順逆,不可殫紀。
一旦施開,可變男女老幼,金石草木,禽獸精怪,宇外鬼魔。
但凡是觀過形體氣機的,皆可隨意變化!
尋常的變化手段,至多只能是欺瞞修為弱于己身者,遇上同境界好手,便有被一眼看破的風險。
若是修為高強者,一應遮掩手段,更是要無處遁形。
不過這“千變萬化”神通,卻是玄妙非常,莫說同境好手絕難看破,便連一些大修士,也是難以窺破行藏。
可以說這“千變萬化”,與陳珩的那“散景斂形術”乃是絕配。
前者能夠變化肉身體態,分毫無差。
而至于后者。
卻是可模擬天地萬靈的氣機,同樣是無法讓人看出什么端倪來。
有這兩門道法傍身,相輔相成。
陳珩于假形一道上,可謂是再無什么缺漏短板,也是臻至了上法妙境!
這時。
隨著陳珩將“千變萬化”施開。
他的身形瞬息被一團玉光由內而外裹住,結成一枚胎卵,須臾功夫,那胎卵便被一股大力破開,從中現出一物來。
遁界梭急以目視去,卻見一古怪大禽忽得將雙翅一振,離地飛起,繞空翱翔了三轉,才緩緩落回地面。
此禽高三十余丈,其狀如鶴,一足,青羽上有赤色斑紋,白喙,周身有火云繚繞,濃煙甚是熏人。
“畢方?!”
遁界梭微微吃了一驚。
眼前巨禽無論外相氣機或血肉肌理,皆與小洞天中那形似畢方的怪禽,分不出絲毫差異來!
雖明知這是陳珩變化而出,可遁界梭還是看不出什么異樣之處來,叫他心下不禁一震。
而很快。
畢方清吟一聲,體表有氤氳玉光生出,如水蔓過。
霎時那畢方形象,又兀得變作成了個形似猿猴,卻披鱗帶甲,還生有巨尾、利齒的古獸,兩眼如若血湖,魔氣森森。
“英猿……”
遁界梭心中道。
土螻、山丘、河湖、高木、霞云。
以至是巴蛇越攸。
和陳珩在地淵黃泥海見過的那只神怪“禍羅”……
而在運使過一番后,陳珩將法決又一變。
須臾。
神怪的龐然形體不見。
光散之處。
唯有一個明艷嬌美,頭戴花株冠,發絲烏黑濃密,如若墨染,身著鮮亮織金百雀裙的小女郎緩步走出。
她面上微微帶笑,杏眼烏黑,粉雕玉琢的一張小臉,風致楚楚,叫人莫能逼視。
“小喬?”
遁界梭見狀不禁笑了起來。
“此術如何?”
陳珩一笑,開口時候卻是喬蕤平素間的語聲。
“于假形一道上,你已登峰造極!”
遁界梭一嘆:
“連老夫都看不出分毫異樣來,好手段,好本領!”
“虎變龍淪世叵測,俄頃蛟龍飛霹靂……有這神通傍身,非僅在外行走時候,能夠遮掩行藏,省卻不少麻煩,卻也是方便行刺客之事了!”
陳珩不由感慨,將神通緩緩散去,現出來本來面貌。
玄境九層得出的這門“千變萬化”神通雖無直接攻殺之能。
但對他而言。
卻正是合適不過。
剛好相契!
而方才在上中下三層的燭堆亮時,陳珩似冥冥有所體悟,這肉身神通,倒也并非是隨即定下,也是據修行者的心意,自行顯化出來。
與其說是陳珩在一眾肉身神通中,選得了“千變萬化”。
倒不如說是此神通乃是據他冥冥心思。
特意顯化而出……
“太素丈人……此老究竟已在仙道上行到了什么境地?如此妙法玄功,實有驚鬼神之能耐!也不知祂與那位大名鼎鼎的劫仙老祖,究竟孰強孰弱?”
陳珩心下暗忖:
“而在道廷統御萬天時候,連太素丈人和劫仙老祖這等人物,都是道廷治下的仙圣,如此一來……”
念及至此,陳珩不禁暗嘆一聲,但也不做多想,而是按下心思,同遁界梭言語幾句后。
便飛身而起,化作一道清風自原地不見。
他進入地宮時候,曾同沈澄有言在先,要助他爭奪火霞老祖遺下的那本道書。
而今因為奇靈子宮闕之事,倒是耽擱幾日。
不過現在既是抽出了空,那也應去沈澄那處援手了……
這一行,在散景斂形術和千變萬化神通的加持下,倒是平安無事,暢通無阻。
地宮中的獸禽皆茫然無知。
偶有幾個修士與他擦身而過時,也未察到什么端倪。
不多時,遠處忽有震天的殺聲傳來。
隱隱約約,似能看得無數靈光紛飛,法劍和符器碰撞交擊碰撞,各色遁光舞動,在長空挪移閃避!
陳珩微微皺眉,將遁速又加快幾分,向前處飛去。
數十息后,便有一座高足百丈的偌大宮闕赫然映入眼簾,宮闕共分九重,下七層的物什皆是被洗劫一空,也不知是哪位手筆,竟將地磚和梁柱都搬走了不少。
唯剩上兩重的禁制還未被打破。
但也是個靈光顫顫巍巍,行將破滅的景狀,支撐不了不久。
諸修正在捉對廝殺,彼此皆打出了真火來,不時就有慘叫聲響起,然后就有殘尸無力墜空,摔起灰埃一片。
在這其中,陳珩非僅是看得了沈澄、和滿子,還有劉觀等幾個世族中人的身形。
見此景狀。
他也未急著出手,而是預備向沈澄處的戰圈靠近,伺機出手。
不過在接近時候,陳珩余光卻瞥得不遠之處,一個黃衣男子正被一位世族弟子追殺。
其身上鮮血淋漓,連左腳都是不存,氣息低微。
這黃衣男子陳珩倒也不陌生,他正是沈澄的擁躉者之一,在明德殿的那幾日,陳珩倒也將眾人認了個臉熟。
而今在場諸人皆是有自己的敵手,分不出神來。
縱黃衣男子危在旦夕,也是不好過來援手。
陳珩眉毛微微一挑,念頭轉了轉,傳音幾句過去。
那黃衣修士初始還怔了怔,后來面上就隱約現出幾分喜色,遁光一轉,便不顧一切向遠處行去。
這一幕讓那個追趕他的世族中人暗罵不已,但也并未起疑,將真炁一提,同樣緊跟了過去。
這兩人一追一逃。
不多時。
便脫離了戰圈,連身后的廝殺聲音都漸遠了。
這時,黃衣修士已是真炁枯竭,勉強將遁光停下了一座小山頭,便再無氣力,幾乎癱坐倒下。
“你……”
追趕而來的世族弟子剛發出一聲笑,陳珩便身形突兀現出。
也不多話,先天大日神光起在空中,只往下一落,便熔去了他的半邊身子,再一絞,就將他元靈一并給消了。
這一瞬可謂電光火石!
黃衣修士吃了一驚,方欲開口。
陳珩已是將遁界梭一催。
隨著藍芒乍現,兩人和一具殘尸,登時被挪移出了此方地界,身形不見。
“陳師兄!”
待得再能視物時候,自己已是來到了地宮中的一處陌生所在,身前便是一座三重宮闕,而不遠之處,存有兩口深坑。
坑底似是一些模糊血肉,和土石沾染到了一處,甚是凄慘的模樣……
黃衣修士也不敢多看,將頭垂下,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多謝師兄救我一命!”
“不必多禮。”
陳珩伸手托住他,問道:
“敢問這幾日間,到底是生了何事?局勢又如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