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渺虛天之上,罡風肆虐,如海潮拍岸。
亂云則好比疊浪,迂回盤攪,來去無定。
而數十息功夫過后,待得洶涌清光和囂騰毒焰緩緩一收。
陳珩與顧漪隔空遙遙對峙,彼此皆是面無表情。
“蕩穢清凝籽……看來你的護身之寶還真不少,居然都有此物。”
顧漪冷笑一聲,這時候,她也是看得遠處王森正駕一道罡風,匆匆撞破大氣,直朝此處趕來。
同時,怙照陣營之中,傅神安也是急忙沖天而起,騰躍至了云中,來到顧漪身后。
“顧師妹……”
傅神安與對面的王森對視一眼,雖未言語,但都是已是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只是不待傅神安組織好措辭,才剛開口一句,顧漪便也猜得了他心中所想,淡淡道:
“傅師兄此番,是來勸我收兵罷手的?”
傅神安聞言神情微微一滯,半晌后,還是無奈頷首,拱手奉承一句。
“師妹法眼無差,我的這點小心思,果然還是瞞不過你……”
他苦笑道。
似陳珩與顧漪這等人物身上,必是少不了護命重寶。
無論王森或傅神安對此皆是心知肚明。
而蕩穢清凝籽和碧鱗沖一出,在應驗了這兩人猜想的同時,也是將事態推得超出了這兩人預料,心下難免沉重。
若是容此等殺伐利器沾身。
莫說他們。
便是元神大真人在一個不防之下,都會身死魂消!
而陳珩與顧漪既是拿出了此物來對敵,顯然雙方都已是打出了真火,再難收手,欲將對方置之死地。
而無論是陳珩或顧漪,他們若是什么傷損。
王森難同于世通、仉泰初做交代。
傅神安卻也同樣不好回仇淵面對諸位師長。
因此眼見雙方都有欲在此搏命的打算,王森與傅神安也是心照不宣,紛紛上前勸阻,想勸得兩人暫且罷手。
“師妹何須同這豎子逞一時之勇?左右如今我宗已是占據了堂皇大勢,就算陳珩與王森部的祭壇順利生出祛邪神將來,那也才僅兩尊。
三去其一的格局,注定不能更改!”
傅神安對顧漪傳音一句,微微冷笑道:
“三座勾絞巨城對兩尊祛邪神將,優勢在我!
便是我等什么都不做,只固守勾絞城寨中不出,也已是個穩勝局面了。
既然如此,師妹又何苦空耗精神,同這豎子糾纏?”
三座勾絞巨城鑄成之時,便已是上連天星,下應地氣。
彼此間互為犄角之勢,可被視為渾然一體,絕難自外部攻破!
如此一來,只需等得三座巨城發威,順利將地心深處的重濁煞氣攝起,腳下的危雍國土便會瞬間變作陰惡魔海。
那時候,玉宸陣營自也是不擊便潰,他們這些魔宗弟子可以穩勝下這一局!
可以說自鄧云籍兵潰重傷,在失了帳中的那方靈寶祭壇后。
玉宸陣營便再難有同他們相爭的資格。
一著不慎,便滿盤皆輸。
而眼下的玉宸中人的種種施為。
在傅神安看來。
也不過是徒勞掙扎,想挽回一些顏面罷了。
但無論如何賣力,卻也終究動搖不得大局,不過是蚍蜉撼樹……
“再且……”
此時傅神安小心傳音說完,見顧漪依是神色淡淡,玉容上并沒有什么表情,不置可否。
他暗地里嘆了口氣,也是再規勸一句,將言辭小心在心中斟酌過幾回,才道:
“師妹乃是我方之首,若是同陳珩這豎子過多糾纏,也是失了身份,難免動搖軍心。
左右如今我方已是勝券在握,不如——”
“傅師兄說辭倒委婉,只是陳珩這豎子說得無差,若再是鏖戰下去,雖可再斗上個數日,但到底,輸得也只會是我。”
未等傅神安傳音說完。
顧漪便淡淡打斷。
她眼簾掀起,看向對面之人,眸中光華隱隱,輕嘆了一聲,道:
“技不如人,倒也無話可說……
我只是可惜未能夠修成那門道法,才讓陳珩今番借我揚名,實是一恥!”
在遠遠長空處,年輕道人的身形頎長如秀樹,眉目冷淡,眸光深濃似霜,帶有一股淡漠疏離的冷意。
其束發的烏木道簪在落照當中顯出一股溫潤清冷的色澤,道骨仙風,如若天上之人……
而此時。
似察得了顧漪心底的那一絲殺意。
陳珩目光一移,正對上了顧漪視線。
兩道眸光,鋒銳如刀。
“陳珩,且讓你得意一時……我定會再來尋伱!”
顧漪深深看他一眼,暗道一聲,一言也不發,便駕起了一道迷離煙氣,身形不見。
一旁的傅神安見得此幕,心底總算是送了口氣,只覺是落下了一塊大石般。
老實說來,既己方已是穩操勝券,贏下戰局不過是遲早之事。
以他的性情,也是萬萬不愿節外生枝。
緊守城寨不出,待得三座巨城功夫已畢,可以引動出地底的重濁煞氣。
如此才是傅神安定下的穩妥之策,同時也是怙照陣營大多人的心底想法!
“顧漪與此子斗上一場后,居然會在言語中自認不敵,這倒著實是離奇……也不知他與瘟癀宗的那個陰無忌,究竟孰強孰弱?”
這時在顧漪離去之后,傅神安也不欲再停留此處。
他只將遠處的陳珩打量一眼,心頭暗嘆一聲,便也將令旗拿在手中一招,帶著怙照兵馬緩緩退去。
這一動,便如若是海潮翻涌倒卷,波蕩涌動。
剎那間,天地間的森然魔氣緩緩一收,頭頂天光漸復清朗,堂皇射入云下,再不復什么阻滯。
此時見怙照的魔兵緩緩歸營。
在旁人看來,便是有主動示弱之意。
玉宸陣營中,也有不禁響有幾陣歡呼聲音,不少人臉上微微流出喜色,神情振奮。
“總算是退了……”
王森見得此幕,心底也是緩緩松了口氣,袖袍中的五指一松,不再扣住符箓。
“師弟今日以一己之力,逼退怙照魔兵,著實是大展神威,揚了我玉宸的名頭!
如此風采,叫愚兄看了,可是眼熱不已!”
王森對著陳珩打了個稽首,主動恭維一句,旋即又不禁好奇多問一句,道:
“不過愚兄倒是好奇,那個顧漪既是歲旦評的洞玄第二,僅在瘟癀宗陰無忌之下,向來的名頭在外。
師弟今番與這妖女交手,她到底手段如何?”
陳珩如今在歲旦評上,雖還未占上什么高位。
但他乃玉宸四院大比的魁首,又得仉泰初與于世通看重。
在王森心中,早已是將陳珩同那些赫赫有名的煉師放在了一個地位,是以才會發出此問。
陳珩微微搖頭,神色一肅,沉聲道:
“此人乃是我自入道修行以來,同境所遇的最強敵手!
我若是想要勝她,也唯有以鏖戰之法,消磨她的銳氣,最后待其力疲,才方能取勝。”
王森瞳孔猛縮,先不可置信看了陳珩一眼,又不自覺目光朝顧漪離去方向投去。
怔愕片刻后,才回過了神來,苦笑一聲,一時竟不知該說何是好。
而這失神也僅在剎那。
很快,玉宸兵馬也各自回營,各安其位。
在陳珩的出言相邀下,王森也是來了帳中,在一眾道脈真人的作陪下,飲酒論道。
直待得一輪皎月移至天中,放出了萬縷清光寒芒時候。
此宴才總算是終了,諸位道脈真人也是紛紛識趣告辭。
此時中軍大帳中。
唯剩下陳珩與王森兩人。
在將樽中瓊漿一飲而盡后,王森也是拍拍肚皮,豪放一笑,道:
“陳師弟若是有言,但說無妨!你我皆是一宗之人,師兄師弟之間,理應互相幫襯才是,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事,王某絕不敢推辭!”
“師兄爽快。”
陳珩將酒樽放下,微微一笑,道:
“只是不知對于當下形勢,師兄是如何作想?”
“當下形勢……”
王森眸光閃動,面色微微一沉,在沉默許久后,才無奈開口道:
“鄧云籍那蠢物胡作非為,亂我等大事,如今靈寶祭壇三去其一,縱使再如何出力,卻也難挽回頹勢。
待得回返宵明大澤后,我定要在仉師兄面前告上一狀,叫這蠢貨知曉厲害!”
怙照陣營的三座勾絞巨城一旦鑄成,便可連成陣勢,絕難攻破。
且巨城還有攝動重濁煞氣的能耐,難以抵御,著實是一記厲害殺招!
若是放在先前,鄧云籍處的靈寶祭壇未被污去,三尊祛邪神將合力一處,將勾絞巨城拔去,壞了怙照陣營的謀劃。
如此,倒也不算是什么難事。
可而今卻偏是三去其一的景狀。
縱使王森與陳珩帳下的靈寶祭壇順風順水,誕出了祛邪神將來。
可兩尊神將。
卻還是難自外部奈何那巨城的根基。
怙照中人只要固守城中不出,待得重濁煞氣被攝動,整片危雍國土便要悉數化作陰惡魔海。
到了那等時候。
縱然有兩尊祛邪神將相幫,卻也分毫挽回不了局勢,難逃輸局……
“隅陽雖不過彈丸小國,并不值一提,但卻隱隱關乎玉宸威嚴,此事若是做的差了,將來回到宵明大澤,只怕難免遭來非議。”
陳珩沉吟片刻,道:
“且不提道功,此事畢竟是仉泰初師兄相托。
實不相瞞,自入玉宸修行以來,在下還是尚且是初次下山除魔,若是功敗,卻也是無顏回山再見仉師兄。”
王森聞言眸光一閃,語氣不自覺凝重些許,肅然道:
“師弟既是如此言語,想必心中已是存有良策,據高明之見,何以教我?”
“此事易耳,顧漪既是用了陰詭手段,污了我等的靈寶祭壇。
我自當有樣學樣,一報還一報,壞去他們的勾絞巨城。”
陳珩將袖一拂,淡聲開口。
而過得半晌。
待得陳珩將心中謀算托盤道出之后。
王森臉上的神色已是復雜萬分,他看向陳珩,欲言又止,著實是舉棋不定。
“此法……此法著實太過弄險,師弟若是有個閃失,愚兄又當如何去同兩位師兄交代?”
王森眼角微微抽搐,道:
“不如從長計議,再商量則個?”
“已是等不得了,再過上幾日,你我帳下的那方靈寶祭壇便可誕出神將來,這等傀儡法靈雖然厲害,卻也僅有一日的壽數,無法長駐于世。
若是失了這個機會,再想渡江北伐,便無異于癡人說夢。
唯有趁此機會,才可將局勢一舉扭轉過來,反敗為勝!”
陳珩搖搖頭,直視王森雙目,放聲一笑,道:
“至于所謂弄險……不如虎穴,焉得虎子!
且看這滿帳上下,隨于師兄遠征至此的道脈中人,十之七八,皆是欲以自家性命,來搏個大好前程。
而他們既有此心性,我陳珩被尊為主將,又怎可輸于部眾!”
這語聲極是慷慨豪邁,聽在王森耳中,只覺是雷霆發響,震人心魄!
在猶豫了半晌后,他終也是下定決心,拍案而起,喝道:
“師弟既有此豪情,欲力挽狂瀾,立下不世之功,愚兄卻也并非那不識趣之人,自當全力襄助,聽憑吩咐!”
“有師兄這句話,大事自然將成。”
陳珩拱手笑道。
王森畢竟是金丹真人,帳下兵馬雄壯,又有一方靈寶祭壇在。
若欲對付怙照魔修,憑陳珩一己之力,卻還力有未逮。
唯有將各部之力統合向外,才方能扭轉局勢。
而既已說動了王森,和立子與沈澄部,便不再是什么難事。
只需傳書一封,說清始末,這兩人自然便是會意。
“不過,師弟既是要孤身涉險,愚兄卻也有一物要交于你。”
這時,王森忽從袖中摸出一枚寶珠,遞向陳珩,道:
“此寶名為升斗珠,可放日華、月煉用來護身,乃是愚兄的一樁得意法寶,師弟不妨暫且拿去抵御刀兵,有此寶在,卻也可稍從容一些。”
陳珩也不推辭,大大方方接過,贊了一句,便收入袖中。
而又在敲定了一些細節后,王森也不多留,拱手告辭離去,同和立子、沈澄相商去了。
時日一晃而逝。
轉眼便又是七日光陰過去。
在此期間,怙照宗或是打著固守不出,以重濁煞氣來徹底決勝的心思,并非再大肆興兵來戰。
兩宗陣營倒難得陷入平靜,彼此各懷心思……
而這一日。
原本端坐入定的陳珩忽睜開雙目,他攤開雙手,微微一笑:
“總算是成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