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在玉景飛宮中縱目望去,只見海天遼闊,微微滉漾,澄靜之態使人如是行在鏡中。
而在一派茫茫無垠海波往后,便依稀可見浮嵐高卷,疊翠排空,山含樹色,草木榮華。
其雄渾壯美之態,叫人不覺感慨天公造物之神奇。
前處便是胥都九州之一的西素州,與西頤州同在極西之所,是旁門外道大昌之所,風光獨特,也是采藥明心的好去處。
陳珩此時掐指算了一算,便知曉自己在離了葫口川后,足是行了兩年的功夫,才跨越重溟汪洋,從北顥州行到了這片極西之地。
而這兩年光景,倒也并非一帆風順,全是用在趕路上面。
途中除了面對海中洪波風浪的消磨外,更不乏打家劫舍,謀財害命的邪修。
以及在重溟濁水之下,那些奇形異狀,噴氣成云,吐風化浪的海中巨怪……
前者倒是好說。
尋常邪修縱然再是兇狠猙惡,但一見是玉景飛宮,心里便也知曉個中厲害,不會趕著上前送死。
除了寥寥幾個已然是濁煞入腦,七情六欲不能夠自主,無藥可救的邪修外。
大多邪修一見此宮自虛天高處撕開罡風而來,便是紛紛做鳥獸散去。
莫說攔路劫掠了,便連駐足停留的勇氣都是分毫不存。
除了陳珩因看不過眼,出手幾次,打殺了幾波邪修外,倒可算是安泰無事。
而至于后者,那些操波馭浪,甚至是可長達萬尋的海中巨怪,便不似邪修一般好對付了。
此輩力大無窮,本事不小,在海中絕然是一霸!
雖有靈智,但智慧卻并不算高。
便連陳珩如今遇到這些海中巨怪成群結隊,因種種莫名緣故而性情暴躁時候,也只能遠遠避開,另擇他處而行。
不好正面交鋒,徒耗氣力。
在此期間,陳珩還偶然察得了一座隱于暗礁當中的水府。
但待得他費了不少心思將水府禁制破開后,香案上面,卻是空無一物。
也不知是其中造化早已被人取走。
或是水府原本布置便是如此,欲同后人開個玩笑罷。
一番心思,都落到了空處……
而此時思來趕路途中的種種故事,陳珩心中也有略有感慨之意。
只覺終于是到了這片極西之地的陸洲,著實不易。
他雖有遁界梭在手,大可不必如此耗時費力。
但世間修士在外出采藥時候,除了尋覓外藥,以己身丈量天地之舉,卻也同樣是為了打磨道心,方便內煉身中大藥。
歷經諸事之后,他本就心性圓融,難沾塵埃。
此時更是覺得神魂好比要漸漸剝去一層無形胎衣,空靈澄澈。
仿佛隨時都可進入到另一方天地,有如若舉霞飛升一般的莫名感觸。
這般征兆一出,便意味著距離內藥之一“正念鋒”的修成,已然是掌中在握,相差不遠了!
而大藥十三。
外藥共六數,內藥有七數。
神符火、三奇焰、五宮雷、玉鼎風、圣人土、正念鋒、湛然虛精炁——
在前來西素州途中,他已是順理成章,使得“圣人土”凝練而出,此藥乃是以道書中記載的五類凈土世界之一——圣人土為名。
道書有云:圣人土中六災不侵,無始無終,當宇宙末劫來臨之際,地水火風失序,諸世界皆壞。
唯有圣人土毫發無損,其中所居者皆是圣人,莊嚴美妙,無形無相——
而既有此姓名,那“圣人土”這門內藥在凝丹時候,也正是起護持身神之用,可以抵御丹力沖蕩,使得元真無漏不損。
論起凝練難度來,“圣人土”在七門內藥當中,也是在前四之列,非比尋常。
而今他已然“圣人土”成就,若再將“正念鋒”修得。
那七門內藥當中,他便也只差最難修成,素以艱難晦澀而著稱的“湛然虛精炁”了。
離內藥徹底功成,便是不遠!
便在陳珩心思電轉之際,玉景飛宮已是飛越過重重海波,徹底進入了西素州之當中。
一路風馳電掣,往前疾遁而去。
但在行了半個時辰過后,前方忽有呼喝吶喊聲音響起,震天動地。
其中還夾雜著鼓聲驟急,梵音高亢,一派聲勢,著實不小。
陳珩眸光微微一動,抬首向殿外看去,卻見遠遠之處,有兩頭比山岳更為高大的巨獸正在互相搏殺,嘶吼連連,打得山石崩裂橫飛,煙塵四起。
這兩頭巨獸形貌生得古怪,頗多猙獰。
一頭是生有五首的巨蛇,身長足有四十來丈,眸色金黃,如若明燈。
一身鱗甲好比千煉精鐵,在日光中閃爍著灼灼烏光,甚是刺眼,望去堅硬非常的模樣。
而另一頭巨獸,模樣比五首巨蛇還要來得離奇。
其體大如山,遍身毛發通紅鮮艷,頸上長著鱷魚頭顱,胸佩金飾,手拿兩柄寒芒閃閃的大斧,雖然丑陋,卻自也有一股魁梧之態。
此時大蛇和鱷首巨人正斗得難分難解,激起陣陣狂風猛浪,呼嘯之音不絕。
在這兩者周圍,還有飛天戰車數百,一群外道天人在戰車當中擂鼓助威,拉弓引箭,正朝著大蛇猛攻而去,顯是與鱷首巨人站在同一陣營。
不過鱷首巨人雖然勇猛,又有外道天人在旁施以援手,但終于是在體量上差了大蛇一籌。
若論氣力,更是遜色。
他持斧劈落,往往都被大蛇的堅硬鱗甲所擋,只能打出星火點點,便是現出了血痕,皮肉破開,但未幾息功夫,便又完好如初,造不成什么損害。
但大蛇的攻勢便不同了,它每一次甩尾抽出,都能將鱷首巨人打得踉蹌倒退。
五顆蛇首噴吐出的猛火、毒煙更是厲害,足有斬魂消氣,削金熔鐵的威勢,叫鱷首巨人只能閃避騰挪,分毫不敢硬接。
而很快,在鏖戰許久之下,鱷首巨人終是氣力不支,露出了一絲疲態。
趁著這時機,失了理智,只憑借本能行事的巨蛇長嘶一聲,身形如飛電般竄出,以迅雷不見掩耳之勢纏到了鱷首巨人身上。
旋即巨嘴一張,五顆蛇首都是噴出慘綠顏色的毒煙來,直沖鱷首巨人的面門!
遭此煙正面一襲,本欲掙扎反抗的鱷首巨人立時僵在了原地,神智昏昏沉沉,身上皮肉大塊大塊潰爛,化作膿血垂落在地。
便連手持的兩柄神兵大斧,同樣也是“哐當”一聲掉落在地,出現了斑駁蝕痕……
“不好!竟連多羅神將都是敵不過這個無腦混賬?”
此時見鱷首巨人身軀徹底化作膿血潰去,唯剩一道凈光飛出,在空中盤旋幾轉,哀鳴一聲后,便望西投去,消失原地。
一輛飛天戰車上,一個頭戴銀白亮盔,手持弓箭的年老天人瞳孔緊縮,大驚失色。
他連持箭的手都是顫了一顫,幾乎要握不穩箭矢。
而下一瞬。
便有一道熊熊烈火悍然卷來,引爆大氣!
若不是老天人盔甲驟然騰起一團亮光,將他裹在其中,橫移出了數十丈外。
只怕他要同那輛華美戰車一并被打得粉碎,尸骨無存。
“混帳!混賬!你這畜牲壞了自己的苦修也罷,怎還敢連累旁人?!”
老天人才剛脫劫,尚是驚魂未定的時候,又見一股腥風悍然襲來,正是巨蛇張開森森利齒,欲將他一口吞入腹中。
他大罵張弓,鼓起精神,全力一箭射出!
剎那時候。
只聞一聲隆隆如雷般的爆響,那巨大蛇首竟被射得歪了一歪,有血光乍現!
老天人見得此幕心頭大喜,低喝一聲,剛欲鼓足精神再射。
下一瞬,卻被蛇尾重重拍中!
“噗通”一聲掉下塵頭,砸碎了云下的一座矮丘,煙塵滾滾。
待得煙塵緩消后,只見凹坑中的老天人已是呈出一個大字形,口鼻溢血,姿態頗多狼狽。
若非他身上的盔甲是一件不凡寶貝,只怕早已不得活了,在重擊之下成了一灘肉糜。
而老天人似是身份不凡的模樣,見他受創,周圍的外道天人都是舍命來救。
一時之間。
殺聲再起,戰局又復激烈起來。
趁此間隙,老天人連忙從地上爬起,望著巨蛇逞兇的這一幕,臉色萬分難看。
莫看眼下雖是打得有來有回,但他心里清楚,這不過是巨蛇在毒殺了多羅神將后,還未回過氣力來。
待得它緩過神來,場中之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是悉數被吞殺,難逃生天!
“看來今日是要無功無返了,先回族中稟告,再做商議罷……”
老天人心下一嘆,無奈取出了一只大螺,剛欲放在唇邊吹奏。
此刻,卻見巨蛇動作忽得一僵。
它也不顧一旁的天人了,長嘶一聲過后,便驟然騰云而起,直朝遠處悍然撲去,似有什么吸引了它一般。
老天人見狀不明所以,與周圍族人對視一眼,彼此皆是一怔。
“你們先走,我身上的盔甲是被賜福過的,就算無法取勝,也能保我不死……至少也要在它身上留個印記,下次圍剿時候,便方便了!”
猶豫了幾合,想起自己在登車前對著一眾族人立下的誓言,老天人面皮發燙,不由雙手握緊。
他在高聲吩咐一句后,便也同樣騰云而起,朝著巨蛇離去方向追逐了過去。
而這一回,不過一炷香左右的功夫,他便在云霧當中遙遙瞥得了巨蛇身形。
但同樣映入眼簾的,卻還有一座精麗華美的宮宇,正放射出團團祥光瑞氣,好似水瀑流轉一般,照耀四方,抵御著巨蛇的沖撞。
只任憑巨蛇如何發力,宮宇都是巋然不動,連半點搖顫也無,只當做拂面清風。
“這是……”
見遠處那座宮宇規制龐大,且大不同于天人部族的寶器,自帶有一股浩虛縹緲的仙家氣象。
仰而望之,若景星慶云之炳煥,鳳羽龍章之陸離,閃爍蕩漾,神動光溢,當真是仙韻十足!
在思忖片刻后,老天人忽想起了一個名字,心下不由一驚。
“是玉景飛宮,東彌的玉宸派?!”
他瞳孔猛縮。
同一時刻。
罡風旋動,云流肆虐盤卷,爆鳴聲音陣陣。
陳珩安坐在玉榻上,見五首巨蛇不斷沖撞禁制,眸中兇光大盛,全無理性可言,不禁微微搖頭。
他方才雖是見得了巨蛇同鱷首巨人的爭斗的那幕。
但以他性情,在不明始末的景狀下,自然也不會去多管什么閑事,只觀望一眼,便也不再多看,繼續向前趕路。
不過他雖無心插手,這巨蛇卻因失了理智,只會盲目追逐血肉靈氣,竟主動找尋上了門來,欲將他吞食入腹。
如此,倒是偏要趕著來送死了。
此時陳珩抬手一揚,便有一道劍光飛出,當空一抖,足足分化出二十四道!
只是轉睫之間,巨蛇便慘呼一聲,鱗甲紛飛,血似泉涌。
碎肉殘肢如周潭一般滂沱落下,將云下溪水都是染得一片赤紅,腥氣大盛!
未等此獸掙扎反抗,陳珩又是袖袍一揮,法決拿動。
只霎時之間,便見突然雷聲大作,滾滾傳徹開來,震顫四方,虛天突然被紫氣所侵染,光氣閃爍,直令風云變色,罩蓋四方!
“雷法,玉宸的雷法……”
老天人默將手中弓箭緩緩放下,心道。
一時之間,唯是光影斑駁,雷聲震耳欲聾,還夾雜巨蛇的慘呼哀嚎聲音。
但未多久。
一切便又悉數歸于平靜,四下寂然,好似什么都未曾發生過一般……
老天人瞪眼看去,見此刻云下已是多出了一堆好似焦炭般的爛肉,氣體全無,看不出生前的半點模樣。
而不遠之處,玉景飛宮卻是忽然禁制撤開,射出一道光虹,橫貫長空,直鋪展到自己腳下,其意不言而喻。
老天人見狀吃了一驚,但還是慌亂收拾好心神,不敢怠慢,忙整了整衣冠,便踏上虹橋。
待得他登上飛宮,又在玉景童子帶領下穿過三重洞門,進入到主殿。
老天人也不敢看玉榻上的那個人影,只俯身拜倒在地,頭顱貼地,口稱玉宸上仙,意態甚恭。
“上仙?”
陳珩對著稱呼只置之一笑,他看向玉階下的老天人,問道:
“你是何部族之人,伽摩部,亦或是難丁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