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中劫水森然,依是烏沉如墨的模樣。
除了圈圈漣漪在緩緩浮動外,便再未有什么變動。
可只怕任誰也難以想到,僅電光朝露之間,便有一位金丹真人凄慘隕命于此。
連求援的法訊都未傳出去,便已徹底沒了生機。
陳珩此時也不急著翻看藍衣道人的遺物,而是先召出五炁乾坤圈,放一束華光,將藍衣道人尸身卷進乾坤圈的內景天地收起。
這才將周遭的幾張靈箓拿了,抹去動靜。
方才他之所以可瞬殺藍衣道人。
除了以易形之術打了個此人一個措手不及外。
更多的,卻也是因藍衣道人畢竟孤身一人,身旁沒有同伙可以施以援手。
若是再添出一位與他同行。
陳珩想要在不驚動外人的景狀下拿下兩位真人,也著實不是一件容易之事,難免要費上一番大手腳。
此時在將靈箓揭去,抹了幾道微不可察的血氣后。
陳珩望著井下,眸光微微一閃,片刻之后,心頭便也有了決議。
他先將法決一拿,默運起九宮玄一圭旨,分出了一道化身,又以那化身變化成藍衣道人的模樣。
旋即真身也一動,依舊是變成一道渺渺氣霧,朝井下洞窟遁去。
“是非成敗,便皆在此一舉了!”
化身抬頭望了一眼,此刻城外的動靜已是愈發浩瀚宏烈。
即是置身此間,也依稀能夠聽得鳴響不絕。
好似萬雷迸發,惹得星飛云散,浪裂波開!
在心下暗道了一聲后,化身也并不多耽擱,同樣袖袍一拂,分開周遭劫水,同真身一道,朝著下方洞窟遁去。
而這時的洞窟當中,四位道脈真人在接得了顧漪的符訊后,顯是放松了不少。
不再如先前一般警惕,開始低聲談笑起來。
在他們看來。
玉宸陣營已然是走投無路了,才會行此傾力一搏之事。
而眼下的攻勢雖然狂猛,但到底也無礙大局,
因祛邪神將盡管厲害,卻存有一個致命弊處,那便是無法長留于世。
一日之后,便要徹底化作煙煴塵土,再無法顯威風。
若是祛邪神將能存駐個三五日或是再多出一尊來。
那今日這一役。
倒還的確是個不小麻煩。
可兩尊祛邪神將,又僅能夠駐世一日。
似這等攻勢,卻還遠不能奈何勾絞巨城的根基分毫。
外面雖是打得激烈,震天動地也似。
但也不過是雷聲大,而雨點小罷了……
“奇了,景真人,你怎又回返過來了?”
而就在四位道脈真人交談時候。
外圈陣門忽微微一晃,迸出一道靈光,自其中現出了藍衣道人的身形來。
李師姐見他去而復返,不禁一笑,問道。
“去得匆忙,險些要忘了一事,我這個記性。”
藍衣道人搖頭一笑,從袖中取出一物來,道:
“李師姐,你看。”
李師姐訝然一笑,探首視去。
下一剎她耳畔便只聞轟然一聲大響,將整間洞窟都是震得晃了幾晃,隆隆發響!
連井中的劫水都是翻騰起浪,被一股巨力撼動,好似要被煮沸了般!
一道燁燁冷光忽自藍衣道人手中發出,好比皓月宣明,只須臾之間,便橫過了兩人之間的數丈地界。
迅快無倫,叫人難以反應過來!
而在此千鈞一發之際,李師姐眉心忽跳出一頭貔貅虛影來,渾身上下魔氣繚繞,有碧火、陰風周流回旋。
主動將巨嘴一張,便朝著冷光咬去,欲將其吞食入腹。
而這兩物一撞,貔貅虛影身上的碧火、陰風便被冷光消磨了個干凈。
哀鳴一聲,化作一根刻有貔貅圖樣的金簪,被冷光打得狠狠橫飛出去數十丈,深深嵌入了石壁當中,煙塵驟然騰起。
李師姐目眥欲裂,雖不知藍衣道人是發什么邪瘋,忽然對自己下此殺手,但她也敏銳察得了一絲不對。
趁著冷光被貔貅金簪所阻的這一絲間隙,忙將遁光駕起。
化一道紫色繚煙,便望空疾飛,欲同藍衣道人手中的那面寶鏡拉開距離,再做打算。
而紫色繚煙才飛動不過丈許,又是一道冷光照來,映得場中晶瑩剔透,覆有一層森然霜氣。
一霎時,好似置身在了極北寒天之下。
經冷光一照,紫色繚煙也是無力斷作了兩截,轟然潰去。
李師姐身形從余煙中墜出,大口咳血,半邊身軀都是青黑一片,護體的法光被破,傷及內腑。
所幸腹下金丹還未碎裂,吊住了一條性命。
而自陳珩動手,那貔貅金簪自動飛出護主,再到李師姐遁法被破,性命垂危。
這一系列動作,也僅在片刻之間。
此時見陳珩將掌一翻,欲趁熱打鐵,將那李師姐徹底打殺。
其余三位道脈真人皆是大怒,齊齊動手,將神通祭起在空,朝陳珩化身而成的藍衣道人擊去!
“轟隆”一聲,洞窟當中陡傳出一聲開山裂山的震響。
千數明珠猛然一搖,咔嚓一聲,竟是被這反震力道擊碎了半數!
場間視野陡然便暗了下去,芒光淡弱。
“不好!”
此刻一個身著大紅法袍的蒼髯老者瞳孔一縮,猛有異樣感觸生起,心頭暗暗叫了一聲不妙。
他下意識朝上層洞窟看去,卻見一道犀利劍光幾乎也是同時騰起,斬開大氣。
以鋒銳無儔之姿態,朝那尊三頭四臂的天魔石像悍然殺去!
劍光在飛入上層洞窟的剎那,便也觸動了封鎮。
剎時間,一道道陰雷、碧火如箭矢般襲來,密密麻麻,橫掃過四方上下,簡直不計其數,威勢狂猛至極。
而陳珩有五炁乾坤圈罩身,又寶體堅固,倒也不懼什么傷損,硬頂著攻襲,突進到了天魔石像的十丈范疇內。
“去!”
一旁蒼髻老者的反應也分毫不慢。
在劍光起時,他便分毫不猶豫,掐了個印決,鼓蕩起全身法力,將機樞暗暗撥動。
隨著這施為,天魔石像忽綻出了一圈迷離光霧,好似某類活物一般,在蠕蠕而動。
不過眨眼之間,便已裹住了石像的半邊軀干,其狀森然,頗有些詭異莫名。
這是一門挪移手段,在必要時候,可將天魔石像憑空搬運到另一處地界,使來襲之人撲個空處。
雖說此像乃是整座勾絞巨城的中樞所在,勾連城中上下的陣法運轉,內里更儲有無窮的重濁煞氣。
一旦建成,便不可輕易改變方位。
否則惹來地氣暴亂,那也是一樁麻煩事,說不得還會影響陣法運轉,不得不防。
不過盡管后患頗大。
但此時蒼髯老者卻不并敢多斟酌什么。
若是令眼前的天魔石像被打破,那這整座勾絞巨城的根基都會被動搖,禁制松動,以至是連累到其他兩座勾絞巨城!
兩害相較取其輕。
該如何抉擇,實是一件不必多想的事情。
而就在天魔石像即將隱沒虛空,自原地不見時。
陳珩忽冷聲一笑,大喝一聲,劍光暴漲了數倍有余,如若一輪兇日堂皇,遍照四野!
其銳意之盛,好似無物可以阻攔,便是一座山岳擋在面前,也要被一斬兩段!
蒼髯老者和其余道脈真人見狀皆是一驚。
而不待他們出手阻攔,劍光已是一閃即逝,倏爾隱沒虛空不見,不知是去了何處。
而此時。
才有一聲雷音似慢了半拍般,隆隆響起,在洞壁間回蕩不休。
“完了……”
蒼髻老者等道脈真人下意識對視一眼,又目視向前。
個個臉色慘白,不見一絲血色,眼底存有一抹揮之不去的驚懼。
而洞窟上層,那尊三首四臂,膚色青靛的天魔石像。
這一瞬,在其眉心處正緩有一道裂縫現出,自上至下,蔓延的愈來愈快。
最后隨著咔嚓一聲大響。
整尊石像轟然潰成一堆碎塊,七零八散,再也不復完體!
另一處。
云頭上的顧漪忽然心頭有異樣感觸生起。
她回首望去城下,玉容微微變色,瞳孔一縮。
“怎會如此……”
她一咬牙,也不知為何,心頭猛浮現了陳珩的名字,玉指捏緊。
而顧漪的這副反常之態,被熊衷和周遭的道脈真人看在眼中。
幾人面面相覷,皆是不解其意,茫然無措。
只是不待他們出言相詢。
下一剎那,腳下的巨城忽狠狠搖晃起來,轟聲巨響,山水震動,如若地軸斷折!
腳下土地俱是向內塌陷,塵沙肆虐翻滾,好似煙瘴噴發,直達云中!
而數之無窮的重濁煞氣滾滾噴薄而出,向上下四方蔓去,烏泱泱一片,以極快的速度流散潰去。
直有遮星蔽月,晦暗天幕的洶涌之態!
且伴隨著濁氣一散,巨城四壁也是發出“咔嚓”聲音,光華瞬時暗沉了不少,好比風中燭火,搖搖欲墜。
兩尊祛邪神將自不會放出這個機會。
一位掄棍猛擊而去。
另一位則彎弓搭箭,緊隨其后。
玉宸一方的兵馬有樣學樣,各類的符器、寶箓紛紛亮相,光影斑駁,將方圓十數里之地都是映照得浩瀚堂皇。
在這等攻勢之下。
不出十息功夫,巨城的的禁制法陣便轟然潰去,內外暢通無阻。
“該死……”
局勢的扭轉,僅在轉瞬之間,快得令熊衷還未反應過來。
而靈光攢動如海潮,龐然壓將過來。
這等氣象,直令人呼吸欲窒!
他暗罵一聲,忽覺嘴里有些苦澀,面上露出無奈之色。
同一時刻。
在城破之時,另外兩座勾絞巨城也是轟然一震,近乎一半的法陣禁制都是崩解離析。
濁氣沖天而起,化作一道道濁黑煙柱,攪得風云變色。
一派重煞橫空之景,望之叫人生畏。
“顧漪處出事了?怎會?!”
本是安坐在云榻上,手拿一卷道書的傅神安此刻大吃一驚,臉色猛變。
他慌亂將手中道書隨意擲在一旁,急步奔出殿外,眸光狂閃。
玉宸諸部齊動,領著兩尊祛邪神將對顧漪處奔襲而去之事。
這等動靜無從遮掩,他也是一清二楚。
不過以勾絞巨城的能耐,抵住玉宸諸部的攻伐,卻還并不算難事,可以輕松應付。
因此緣故,傅神安與另一位金丹真人孫樸雖感知到了此幕,但也并未出城援手,同玉宸諸部搦戰。
傅神安先前思忖,這保不齊,便是玉宸諸部的投石問路之策。
此輩欲佯裝聲勢,引得他與孫樸出城,旋即在城外滅殺他們的麾下兵將,以折損怙照陣營的實力。
既心頭存了如此的猜想。
傅神安自然安坐不動,不會中計。
不過他卻未曾料到,戰事還未過多久,顧漪處的勾絞巨城便已被攻破。
還連累他與孫樸處的巨城法陣禁制,也崩毀過半,再難恢復先前聲勢。
這等景狀之下……
此時城中已有不少道脈真人飛來,個個惶恐不安,將目光投向傅神安,在等他的吩咐。
“走罷!”
猶豫幾個回合后,傅神安心下一嘆,無奈揮手:
“聽我號令,速速把兵馬點起……顧師妹萬不能有失,否則你我性命,皆是難保!”
至于另一座巨城當中。
在憤而打殺了幾個魔仆后。
孫樸也是無可奈何,只能將帳下兵馬齊出,同傅神安做了一樣的抉擇。
半個時辰后。
喊聲震天,殺氣凌霄,玉宸與怙照皆是兩方兵馬齊出,悍然爭斗一處。
云中有焰光萬千閃爍不休,煌煌射目!
而玉宸雖是失了鄧云籍這位金丹戰力,但卻是添出了兩尊祛邪神將來,不弱反強。
饒是怙照陣營如何奮力,卻也難挽回局勢,一步步潰敗,麾下兵馬死傷無數。
“陳珩,給我受死!”
在避過飛劍斬殺后,顧漪水袖一動,便又放出一道北殃幽火燒去,若長蛇經天,聲勢煊赫。
她緊咬玉齒,烏黑發絲被虛天罡風拂亂,凌亂貼面,眸中殺意大盛。
陳珩也懶得答話,只袖袍一動,先將幽火逼開幾步,旋即化虹一道,避過這悍然一擊。
他此時四望一眼,見戰局已經行進的如火如荼。
非僅怙照陣營折損無數,連玉宸處也是有了些傷損,不少道兵力士都是隕命,景狀凄慘。
在思忖片刻后。
他眸光忽瞥得云下一人,心頭微微一動,便也對如何快速終了此役,有了一個主意。
只見他傳音幾句,旋即心念一動。
那本是在怙照陣營大肆屠戮的祛邪神將忽身軀一停,旋即在場間諸修訝然的目光當中,彎弓搭箭,對著云下一人驟然發力射去!
“該死!我這是犯天規了嗎?!”
本是在戰場游走,小心躲避刀兵的晉善信見一道龐然羽箭猛撕破大氣,好似一座天柱般,洞穿數十里地界,須臾而至!
他亡魂大駭,腦海一片空白,手腳發麻。
所幸腰間的一枚玉圭自主躍起,才擋住了這狂猛一擊。
而未等晉善信回過神來,那本是在同傅神安、孫樸爭斗的另一尊神將,也是停了攻殺。
他取下雕弓,對著晉善信又是一箭,震得玉圭發顫,靈光稍黯。
見得此幕,傅神安、孫樸對視一眼,也是明白了陳珩打算。
兩人苦笑一聲,剛欲阻攔,卻被王森領人死命攔下,不給他們插手的間隙。
一時之間,箭似流星,以逝光驚電之速,不斷朝額角冒汗的晉善信飚射而去。
僅一息之間。
便已有數十道箭羽擊出,可謂毫不惜力,連綿不絕!
而很快,在玉圭靈光愈發黯淡,眼見著晉善信要斃命于此的時候。
天中終是傳出一聲蒼老大喝,怒道:
“夠了,就此罷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