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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仙寶

  燦燦的晶瑩虹光閃爍不休,燁芒點點,亮云縱橫飆溢——

  他此刻竟是虛懸在冥宇之中。

  空空蕩蕩,并無一絲著力之處。

  許稚驚異抬頭看去,四面八方,只見得是日月周游,諸天星象。

  在這穹天星海當中,不知何時竟又添出了一面巴掌大小的古鏡,鏡面一閃,從里內就鉆出來一個雙眉高聳入鬢,身著滴血赤衣的古怪童子。

  童子不耐煩地看了許稚一眼,手指一點,隔空攝過許稚的一滴精血,又耗了數十口仙靈之炁噴去,眸中忽得艷紅一片。

  一團赤色罡云也飄飄然躍出他頂門。

  其中的幽幽暗暗,如是涵蓋了無窮天數變化,自然法理……

  過得許久。

  童子臉上忽浮出若有所思神色,臉頰狠狠一抽,忍不住就破口大罵起來:

  “他媽的胥都天!真是干得好事情啊!這八派六宗里盡是些滿肚子壞水的老王八!故意的不成?分明元岱仙君都已將你們許家好生安置在中瑯州了,可我就睡了一覺醒來,中瑯州沒了?許家就亡了?就剩下你一根獨苗了?!

  當初約好了要留存許家一個苗裔,還真就是一個,半個都不肯多?黑了心的蛆!

  早知道就不來胥都天了,就你們這等被狗糟蹋了的心腸,活該生出了陸羽生這個道逆!”

  “還有你這廝——”

  那指天罵地的古怪童子忽得轉身,一臉煞氣瞪向許稚,跳腳道:

  “和你這等蟲豸一起,要如何才能興盛赤龍許家,重建無生劍派?!

  我看不如抹了你的元靈,我自占了這副許家的軀殼,還更要靠譜一些!”

  “這位前輩——”

  忽得身處在這片陌生虛空中,四周盡是天外的奇異之景。

  又有一個古怪童子叫嚷著要奪了自己的軀殼……

  許稚在心中大駭之下,只勉強拱手,道:

  “不知這位前輩——”

  “我乃無生寶鑒,正是你家祖宗,赤龍道人許元化留下的仙兵,你喚我為無生老祖就是了。”

  又定睛細察了許稚一番。

  在許稚只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被看透,再無什么心思可以遁形時。

  無生童子忽搖頭苦笑一聲,箕坐在碎燁星海中,臉上兇光微微一斂,長嘆道:

  “你小子……身世可憐,無人教導,拜得的師傅也是個狗屁材料!難怪會養出這等畏縮怯懦的脾性來,叫我都忍不住想殺了你!”

  “無生老祖?”許稚震愕道。

  “奪了你的軀殼,權且當是句妄言罷……赤龍道人于老祖有再造的恩情,我卻還做不出那等事。”

  無生童子一拍大腿,冷冷淡淡開口言道:

  “不過你這脾性,心障未除,天眼不開!怎堪得大用?!”

  話了。

  無生童子將指倏忽一點。

  滿腔疑惑的許稚還來不及多問一句話,腦后突得一疼,像被人持著大棍,猛烈敲了一記!

  一時眼前金星亂竄。

  所見的景狀都是搖顫,出現疊疊重影來。

  在昏倒最后,許稚隱約聽得無生老祖說出的最后一句話:

  “終是老祖心善,見不得窩囊廢物,再給點出你一線生機來!

  你若是在這心景中破不得道障,開不得天眼,那便去當頭種豬,老老實實生孩子去罷!等生完了孩子,你這條性命也不必存了,活在世上也自是妄自辱沒了赤龍許家的聲名!”

  耳畔忽聞得一陣裂帛之音。

  繼而便仿是蛾蟲撕破了卵繭,掠開了雙翼來。

  許稚只覺得自己像被那翼裹附了,陷在一片綿綿的柔舒中,軀干如若真鉛般滯重,兩眼一黑,就沉沉昏厥過去。

  洋洋星海中。

  無生童子看得許稚口鼻間生出了一條條赤色絲線,很快便將整具身體都纏繞,結成了一個鮮艷大繭。

  他將袖一搖,鮮艷大繭便隨著一陣清風晃蕩,被挪移到周天日星的至深處,藏匿起來。

  “什么宵小,也敢在老祖面前耍大刀子?”

  無生童子又復冷笑一聲,再舉起一只手,像擊打蚊蠅般,輕輕一拍。

  此時地淵中。

  焦吉仲等一眾人的肉身,仿佛是被什么鎖拿住了般,分毫也動彈不得。

  還不待他們驚悸這突然的變化,周身穴竅卻突然一刺。

  “轟隆”一聲,血光高高涌起,下一刻,便只剩一堆分辨不出形貌的爛肉,墜空跌落,摔得稀碎!

  “還有他娘的八派六宗!中瑯州的故事定也是你們在其中搞鬼,既然我今朝醒轉過來,那便同你們也來玩玩!”

  無生童子嘿嘿怒笑了一聲,正待將神通鼓蕩起來。

  身下的瀲滟星光中卻轟然爆出一聲震鳴!

  然后便有一道無形無質之劍氣割開,橫跨虛實。

  硬生生打斷了無生童子的蓄力,讓其身軀都猛得顫了顫!

  “無形劍?你怎也醒轉過來了?”

  無生童子先是吃了一驚,然后大喜道:“甚好!甚好!速來助我一臂之力!”

  “我傷勢本就輕于你,六百年前,就已從這‘璇光都錄域’中醒轉了過來,倒是你,無生童子——”

  一道淡漠聲音傳來:

  “這么多年都不長記性,你莫非還嫌棄惹事不夠?才剛醒轉不久,就要同這方天宇內的八派六宗為敵?你以為你是誰,也配與他們做敵手?”

  “你早已醒轉過來了?”

  無生童子皺眉,然后冷笑:“那中瑯州和赤龍許家的故事呢,別告訴我,你并不知曉?”

  “中瑯州的陸羽生叛天而逃,這并非是刻意做局。從先前的十州四海變作了現今的九州四海,八派六宗的仙道老怪們,比誰都更想弒殺陸羽生,你莫要多想了。”那道聲音開口道。

  無生童子不悅道:

  “那赤龍許家呢?你就敢說在那場動亂中,八派六宗的老怪們莫非就沒有坐視許家被牽連覆亡的心思?方才我耗去仙真,以許稚的精血做引,倒是瞧看出了些端倪。這其中一些手筆,頗像是先天魔宗那位‘玄冥五顯道君’的做事痕跡”。

  “只因為八派六宗沒有援手,遭了池魚之災,你便要向這些仙門尋釁?你自己尋死也就罷,莫要將元岱仙君也連累了。”

  霎時間。

  這“璇光都錄域”內的周天日星,都被一股無形力道徐徐分開,豁出一條通道。

  一個白衣高冠的道人輕輕晃身,袍袖飄搖,就現身了出來。

  他目視滿面陰鷙的無生童子,道:

  “元岱仙君自當年重傷后,至今還未全愈,這地淵中的濁陰可方便祂施展仙術,封存尸解仙的道果,裨益不小。你若同八派六宗起了沖突,又置元岱仙君于何地?”

  這一番話說得無生童子眉頭微微皺起。

  無形劍繼續道:

  “以往無生劍派尚在時,你肆意妄為也就罷,總有照拂,可而今連許元化都已入滅身死了,還是暫熄雷霆烈怒罷,為將來做長久計。”

  古早時代。

  在無生劍派覆亡,末代宗主許元化也隨之身死后。

  便是元岱不辭辛勞,親攜著無生寶鑒、無形劍這兩口仙兵,殺出了一條前來胥都天的血路,向八派六宗求個庇佑。

  兩方在秘議一番后,達成了一致。

  那覆亡了無生劍派的幕后黑手被攔擋在罡氣層之外,說和罷休。

  兩口記述了無生劍派根本傳承的仙兵,也被得以保全。

  而元岱則是在以大法力捉拿域外日星,將之熔煉聚化,開辟出名為“璇光都錄域”的秘境,以供兩口仙兵溫養性靈后。

  便借由秘法封存了受損的尸解仙道果,陷入地淵沉眠,再不顯世。

  這一路的血戰,非僅是無生寶鑒和無形劍元靈受損。

  連元岱都險些從尸解仙的果位上,被打落下來,可謂九死一生。

  而既是存續道統的恩澤,又是護命的施為。

  饒是赤龍許家被中瑯州的浩劫波及,幾乎累得闔族覆亡,現今只余下許稚這一根獨苗來……

  無生童子念及至此。

  心頭怒火便是高熾難熄,恨不能同當年袖手旁觀的八派六宗拼個你死我活。

  卻因尸解仙元岱的緣由,還是只能強壓下滿腔憤恨,勉強鎮靜下來。

  見無生童子陰著臉,不言不語。

  無形劍知他心內實則已是打消了去同八派六宗搏命的心思,搖了搖頭,道:

  “當初說好留下赤龍許家的血裔,胥都天的人倒也不算違約了,這個叫許稚的,不是還存著性命嗎?”

  “哈?就他?”

  無生童子本是心火微熄,聞聽這言語,頓時大怒,叫喊道:

  “他若是破不了心障,就這副模樣,活著倒卻還不如死了好!”

  “敵眾我寡,又是個抱團之勢,以那個許稚的微末道行,若是只逞一時的血氣之勇,那才是真個送死。”

  無形劍淡淡道:“故意在壁上刻字,引起輕視心腸來,待得敵眾分散時,再仗劍而起,擊而破之,可不也是一樁良策嗎?”

  無生童子一時沉默。

  過了一會兒,才苦笑道:

  “你說的這法子,倒像是許元化脾性,不像許稚了,他真有這個膽子嗎?”

  “那我如何又知曉?他不是才剛走出幾里,就被你無生童子攝到‘璇光都錄域’里來了?”

  無形劍聲音中隱隱帶著幾絲諷意:

  “不提遠處,單是頭頂這八派六宗的道子們,哪個又不是從尸山血海里拼殺出來的?

  你若真依靠他來復興赤龍許家,還是少些菩薩心腸為好,死了便死了,命數天定!若真個赤龍許家合該要敗落,又豈是你一件仙兵,能夠力挽狂瀾的?”

  無生童子緩緩皺眉,久久沒有言語。

  過得半晌。

  他才復雜言道:“你一向寡言少語,而今卻肯同我說這些,莫不是有要助我興復赤龍許家的意思?”

  “此言大謬,赤龍許家同你無生寶鑒有再造恩情,因而你才要關照許元化的血裔,可我卻不曾受過他什么恩惠,赤龍許家的興亡,同我又有什么干系?

  誰能夠重建無生劍派,我才會認他為主!

  而今出面,不過是懼你腦子一熱,同八派六宗尋釁,連累了元岱仙君,才做這些言語罷!”

  無形劍淡淡一笑,漠然打了個稽首,身形一轉。

  就消失在這洋洋星海內,不見了行蹤。

  只有聲音還余在原地,道:

  “你才剛醒轉不久,這諸天寰宇,卻已然是換了個模樣,勿要再懷抱從前執念,若真事不可為,及早棄了,才方是最好選擇。”

  聽完之后。

  無生童子默然半晌。

  當年那一戰的殺伐可謂慘烈,兩件仙兵幾乎崩碎,元岱更是險些連道果都要被打爛。

  他是因感應到許稚的血脈,才從沉眠中掙脫。

  滿打滿算,也不過數月而已。

  但無形劍……

  卻是在六百年前,就已愈足了性靈,從“璇光都錄域”里醒轉過來。

  六百年前。

  縱使那時道逆陸羽生早已將中瑯州搬離出了天外,赤龍許家的主脈遭了池魚之災,悉數死絕。

  可在其他九州,應也是存有一些旁支族人。

  怎也不至于是而今的景狀,僅剩下來許稚這一根獨苗。

  “也對,赤龍許家是無生劍派,無生劍派卻不僅是赤龍許家……無形劍這廝六百年前就醒轉過來了,卻只是冷眼旁觀,目見著許家一點點敗落。”

  無生童子頹然長嘆一聲,道:

  “六百年前就不曾助力,而今我醒轉了,他只怕更是懶得添光!許元化,你這一脈的起復,歸根結底,還是落在了老爺頭上啊!”

  他砸吧砸吧嘴,意興闌珊將一顆天星挪來面前當座椅,將手朝天一指,又隨意起了幾卦。

  悶悶得了幾個無足輕重的結果后。

  待得再次起卦,無生童子卻突得笑了聲:

  “許稚這廝竟將《小赤龍劍經》外傳了?真是崽賣爺田不心疼啊!讓我來瞧看番,此人能否做我赤龍許家興盛的助力?”

  順著這脈絡,再次掐算。

  只這一回。

  未過多久,無生童子神色就一變,緩緩皺起了一雙眉來。

  九日后。

  盤坐于血河中的陳珩忽得清喝一聲,陡然睜開了雙目,原本漆黑如墨的瞳孔內,此時竟來回起落著如血的冷冷赤光。

  其中的陰晦森寒之意,騰騰涌躍。

  如若是一頭血窟里居住的積年兇魔,要上岸食人了般!

  “功成了!”

  他長笑一聲,將脊背一抖,周身就緩緩現出九九八十一滴陰蝕紅水來,凄艷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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