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
陽壤山,一座五層高下的宮闕上空。
舉目望去,但見霧煙滾滾蕩蕩,直遮去十余里地界,現出星彩斑駁顏色。
而當中更有叱咤之音隆隆震響,儼然如力士擊缶,也不知搖落了山頭幾多草木,聲勢不俗。
但此時在宮闕當中,卻并不見半個人影。
只是五氣之象翻騰沉浮,覆壓滿室,正不斷由虛化實,再由實入虛,盡顯陰陽輪轉之妙象。
而五氣深處,唯有一粒燦爛爛、圓滾滾的金丹高懸半空,正放出溫明華光。
狀如智慧集成,莫名給人以一種無法看清、無可揣測之感!
其攝御四方、化生五炁之態,端得是玄妙無比!
不多時,忽有一聲清嘯憑空響起。
滿室的五色光氣一縮,齊齊收回了金丹內。
而金丹僅在空中一旋一轉,忽而七彩氤氳涂地。
在杏黃蒲團上,兀自就多出來一個紫袍罩身的年輕道人。
“諸氣渾成,道身天賜……此境的妙處,我已知矣。”
陳珩閉目默體悟片刻后,把袖一拂,朗聲一笑道。
仙道修行,是循序漸進的過程。
常言九層之臺,起于累土。
修士需得一步步貫通天關重穴,才可修得一個上下通照,內外皆明,并無什么捷徑可言。
若說煉炁境界時候,根據練炁法門的差異,練炁士還尚有“采氣”方面的煩憂。
此境中人需從十二萬九千六百種靈氣屬相中小心甄別,尋得與自己練炁法門屬相契的靈氣。
若是采氣時候一個不慎,便有元真虛虧,落得五癆七傷的風險……
那紫府境界中”身內外之府“的純化靈機之能,便是大大方便了采氣蓄靈這一過程,使諸修更容易吞吐天地靈機,打磨道行。
洞玄境界又更上一層。
至于金丹,已然是“諸氣渾成,道身天賜”,可以看做是絕了“采氣”方面的煩憂。
其修行所汲的靈機不再拘于一門一戶,可以肆意驅運清濁,吞奪萬化!
在仙道修行當中,金丹、元神者可稱真人,這是自前古道廷時代沿襲而來的尊號。
而所謂真人者,莫生莫死,莫虛莫盈,吸風飲露,乘云御龍。
動時則移易山川,驅役鬼神。
靜時則藏景錄神,心念忘慮。
可以形體千變萬化,可以占驗禍福兇吉,可以開化鳥獸諸生。
至于出神入夢、養性延命等等,更是尋常之事罷,易如反掌!
此境中人壽數已達千五之整,再不同于凡流。
若是再精通些長壽之法,以藥物來延生,術數以延命,使得內疾不生,外患不入,壽元便可以更為長久。
輕松坐看天間浮云起落,俗世諸國更迭,逍遙快活,也難怪被稱呼為一句“真人”!
不過對于陳珩而言,他最為看重的,還是在修成金丹后的一身真炁都已轉化為了法力。
這時己身戰力足是翻了數番,與洞玄三重時不可同日而語,猶如鼷鼬之于巨象。
二相比較下。
這個中差距的確是叫人瞠目結舌!
此時在略思忖片刻后,陳珩也是神意一動,須臾來到一真法界內,映出了如今的心相來……
摩訶勝密光定 名姓:陳珩。
功法:太素玉身(元境四層)、陰蝕紅水(大成)、紫清神雷(大成)、散景斂形術(大成)、周原秘本龜卜(大成)、九宮玄一圭旨(大成)、羅闇黑水(中成)、南明離火(小成)……
法寶:阿鼻劍(——)、遁界梭(上品法器)、月輪鏡(上品法器)、五炁乾坤圈(上品法器)、玉景飛宮(中品法器)、湛延法玉(秘寶)、淵虛伏魔劍箓(秘寶)、真誥天盤(秘寶)、困龍釘(秘寶)……
真經:五行靈臺秘要真經、方君相劍解、孔雀書……
劍道:第五境——劍氣雷音、劍光分化。
道行:金丹一重——身根成象(玄中太無自然開元經箓)。
陳珩定目看了一看,腦中念頭轉動,很快便也將這一頁摩訶金書連同心相消去,神意轉回到了現世中來。
自修行伊始的胎息境界,再到練炁、筑基、紫府,直至是洞玄。
仙道修行皆是在每一重大境當中,又有小境的細細劃分,各具玄妙。
而洞玄之上的金丹,同樣也不例外。
金丹共有三重小境,分是:
身根成象、漸法九還、神中有形。
“身根”乃是人體之根本,即精、氣、神三寶。
此三寶本天地之氣。
神者受于天,精者受于地,氣者受于中和。
但凡修成金丹者,皆是三寶集全,不泄不露。
而關于這第一重“身根成象”的修持也并無什么訣竅可言,只需不停吞服天地靈機,待得將己身丹力增長到了極致之后,便可順理成章,破開障關,成功晉入到下一重小境。
只是這步驟說來不難,但對于世間大多真人而言,做起卻是著實需耗上些心思。
因丹分九品,等第森嚴——
金丹真人雖已是“諸氣渾成,道身天賜”,自此免了采氣的煩憂。
但若是只靠打坐苦修,以此來一點點增長丹力,那無疑便是個水磨功夫……
個中辛苦不提,就算最終功成,自家壽數也大多是耗去了不少。
若是有修士在年邁時候才僥幸成丹,更是只怕要在半途坐化,更莫談什么今后大道了。
因此緣故,作為世間少有的一類,既可以推升修道人丹力,又無隱患的“真砂”,自然深得追捧,為此曾惹出過無數的風云來。
不過以陳珩如今丹品,他對于之后修行所需的這個正陽丹砂,卻不甚掛心。
不提拜師后或許會如何如何。
單是憑他的一品金丹,宗門自會將修道資源向他傾斜,大力培養,一如先前的君堯故事。
他所要做的,只是安心修行罷,并不必為外物而過分操心……
而待得丹力圓滿,破開一重境后,便是金丹二重“漸法九還”。
若論這一境界圭要,則是取金丹的五行之氣,動三要之精,以定一物之元也。
還者,歸其源者,乃是深掘己身道體的先天之性。
一還腎,二還心,三還肝,四還肺,五還脾,六還丹房,七還氣戶,八還精室,九還神室。
此“九還”是煉身火候,同樣也是煉虛功夫。
而最后的金丹三重“神中有形”,則是需修道人乾坤兩合,練出一片內景來。
此“內景”是成就元神法相之樞機,又有“小法象”的稱呼,至關緊要。
身根成象、漸法九還、神中有形……
這便是金丹修持的三小境。
而金丹之后,若再粉碎元神十二重障關,窺破返虛之謎,渡純陽三災,便是九難合道。
九難之后,仙業自顯,自此壽與天齊,跳出生死門戶,喜得長生不老!
以人身而登天階,憑有窮而窺無窮,便正是這般!
此時在腦中沉吟過片刻后,陳珩也是緩將一身磅礴法力收起,微微一笑。
他自杏黃蒲團上起身,向外間行去。
當日在結丹成功后,在符參老祖的帶領下,他也是去拜見了太符宮的符愚道君,親眼見得了這位大神通者尊容。
而因不好違背這位道君好意,陳珩也并未急著回返宵明大澤,又在陽壤山中盤桓了幾日,熟悉新得的法力境界。
不過如今足是十五日功夫過去,他已將自身道行打磨的圓融如意,法力收發隨心。
再停留下去也并無意義,那便也到該請辭的時候了……
“以往的道術,如先天大日神光、四山斗決種種,眼下于我已不再合用。
而紫清神雷下卷,神水神火,劍道六境,以及五老天官大手印等仙道神通……這些皆是我金丹之后的護道之法,需得尋個時日,好生修持一番。
且據派內規矩,丹成一品者,可從門中二十五正法任擇一門,用以修行。
不過我已有《玄中太無自然開元經箓》,不缺根本修行法,那么這一次機會……”
陳珩心思轉動,在分開了門戶后,視野之中只見晴光萬頃,好似海中巨潮在粼粼浮動,炫彩迷離。
偶有鶴唳聲發于九霄之外,立時惹得群山響應,回音久久不絕,極是悅耳。
曜日浮輪,徘徊云錦……眼前的確是一派春和景明之象。
陳珩駐足欣賞片刻,將衣冠袍服整上一整。
他剛欲去拜見請辭,卻方腳下一動,眼前諸景就倏爾一變。
等到再定住身形時,他已是來到距陽壤山腳不遠一片高聳石林,落進了另一處地界。
“不必多禮了,去罷,去罷,勿要讓我那個老友等急了。”
符愚道君聲音遙遙傳來,笑道:
“陳珩,你我今后還有相見之期,在丹元大會上,便看你神通了!”
陳珩不敢怠慢,朝向太符宮方向肅容稽首一禮,以示鄭重。
而待得再抬眼時候,面前天地已是一片寂然,再無什么聲響傳來。
“老友……”
陳珩垂睫掩住眸光,心下暗道:
“丹元大會嗎?”
浮云高卷,好似堆雪一般,晶瑩皓白,隨大風搖擺飄蕩,時聚時散,變滅無定。
陽壤山一座峰巔上。
見符愚道君收回目光,道情頭陀搖了搖頭,將啃了一半的朱果拋回盤中,抹嘴言道:
“正統仙道的丹成一品,倒也不多見,若無意外的話,他應是你們丹元大會的下屆魁首了?你們玄門好似上幾屆便是勝,這一屆若還嬴,又是玉宸嬴,先天魔宗處豈不丟份?”
“玄魔之爭,哪是那么淺顯的東西?”
符愚道君也不正面應答,只轉目盯著道情頭陀看。
直至頭陀自覺尷尬了,低頭抓臉時,他這才收回視線,誠懇規勸道:
“頭陀也不必再東拉西扯,旁側敲擊。
丹元大會乃是胥都天的頭等重事,它同罡氣層、無底山、北戮州的那尊河圖大豁王傀一般,都容不得外人窺伺分毫,這是八派六宗當年共同簽過的契。
我知你心中好奇,想探尋丹元大會的真正根底,但似這念頭,還是盡早收了為好。”
道情頭陀被他一語喝破了心思,雖有些遺憾,但到底也知曉個中厲害,只緩緩嘆了口氣,無奈點頭。
“這么多年下來,你們八派六宗當真是愈發可怖可畏了……”
道情頭陀嘟囔一聲,自袖中摸出一只小匣來,道:
“你這老兒,多少年的交情了,也不給我些情面?拿著罷!”
符愚道君接過一看,匣中正是陳象先所求的那粒圓行大法丹,不禁白眉微挑。
“這是?”他問。
“法圣天那邊又有符詔過來,過段時日,我只怕就要去面見夏稷,不能夠在此躲清閑了。”
道情頭陀搖頭:“圓行大法丹煉制不易,便是以我能耐,少說也得幾百載功夫……所幸我手中還有一粒余剩,看在陳象先帶來的謝儀豐盛,還有你這老兒的顏面,那我手頭這粒,便先給他用罷。”
“伱真要赴法圣天這趟渾水?”符愚道君皺眉。
“受人活命之恩,不得不去,終究還是要臉的……”
符愚道君本是欲說些什么,但話到嘴邊,還是一語未發。
在沉吟片刻后,他忽對道情頭陀肅聲開口:
“雖說眼下陣營相違,但夏稷的確為天下雄主,以你的丹道造詣,想必夏稷也不會將你遣去陣前沖殺。你既執意要去法圣天,那到時便不要輕易出面了,我會同玄魔兩處的人招呼幾聲,還有……”
“何必為此過分憂心?能不能打起來,都要兩說,法圣天同諸宇都對峙多久了,你見哪方是動了真火?若到時候劫仙老祖肯親自出馬,下場調節,說不得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道情頭陀嬉笑打斷。
符愚道君聞言沉默,只微微搖了搖頭。
“看你這樣子,似乎太符宮也真打算摻上一腳了?”
見自己老友這般作態,道情頭陀心下微微凜然,忙開口詢問。
“你若是問起丹元大會、罡氣層這些,因法契約束,我倒不好開口,但關于此事,我卻可同你交個底。”
符愚道君白眉聳動。
他那一貫和藹親善的臉上此時也是不見半絲笑意,目光凝重至極,咄咄逼人:
“若夏稷手中之物真是道廷昔年的那樁重器,莫說劫仙老祖下場。
便是太素丈人、火龍師、天門子、商洛公、大玄尊元母、正虛姬氏這些道廷舊部彼此不計前嫌,傾巢而出,都來劫仙老祖身畔助拳,也難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大道之爭,我輩便是身死道消,也勢必要與其做過一場!”
道情頭陀喉頭一動,心頭不由得生起了幾許寒意:“可太符宮素來是淳道,即便將來新天當道——”
“當年道廷的那樁大謀劃若真能成,太符宮會得法外開恩?”
這一回是符愚老祖冷聲打斷,斬釘截鐵道:
“劫波之下,誰又能獨善其身?!”
道情頭陀嘴角動了動,面露苦澀之相。
半晌后,他才悵然搖頭,合掌輕嘆道:
“此番大劫一起,眼見地水火風失序,不知又要有幾多宇宙破碎,天地沉淪?
只嘆運數茫茫,運數茫茫呵……”
與此同時。
陽壤山腳的那片石林。
當陳珩剛欲拿出遁界梭挪移遠去時,忽有風聲自前處涌動驟響,澎湃如潮奔浪涌。
他舉目望去,未見其人,卻先聞其聲。
“陳珩,還請留步。”
云上那人面露微笑,略頓了一頓后,又道:
“還有遁界梭,當真是許久未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