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知道,周國的驃騎大將軍,衛國公,有一個很樸實的名字,名為王壯實,乃是兩朝老臣,先帝時期,就是嶄露頭角的軍中猛將。
一直到本朝,皇帝初上位,外敵叩邊,風雨飄搖,王壯實臨危受命,屢立戰功,乃至有滅國之勛,封國公,為軍中第一人。
到了現在,可以說,在朝堂之上,雖然王大將軍一年也不見得開口一次,但只要這位大將軍開口,便是皇帝都得側目。
軍中第一人,不是說說而已,便是京中王爵貴族,也不會去招惹這位。
而梅貴妃現在說,求一樁婚事?
此話一出,眾多王公大臣都看了過去。
眾所周知,王老將軍一生有三子一女,長子三子戰死沙場,女婿也隨之而亡,女兒繼而披掛上陣,同樣戰死。
只有一個天生愚鈍的二子還在守著王老將軍,可這個二子天生癡傻愚鈍,也只是尋了一個農家婦人成親,名為成親,實則當照顧兒子一般,至今也沒有孩子。
可以說,王家第三代現在沒有男丁,以后也大概率不會有。
那么,梅貴妃自然不是在為了自家的女子求親。
可王家第三代的女兒,似乎也只有老大遺下了一個女兒,而且從八歲之后,就沒有在京都露面,完全沒有任何的消息。
莫非,梅貴妃求的是這個王家女子?
但問題是,梅貴妃是在為誰求親?
在場的王公大臣們,默默的回憶起了梅家以及梅家的姻親有沒有適齡男子。
可數了一圈,要么是年紀不合適,要么是關系太遠,不值得梅貴妃在這個時候求親。
等等!
秦王瞇了瞇眼睛,猛然間想到了什么,莫非……
“老將軍。”
梅貴妃再次福身一禮,誠懇道:“太子的嫡長子今年已經十四歲,若臣妾沒有記錯,老將軍家的大孫女,如今該是十六歲整。”
“臣妾,為我那不成器的孫兒,求娶老將軍的長孫女。”
說著,復又一禮,儀態,話語,口吻,都挑不出任何的毛病。
而且,太子的嫡長子,那就是皇太孫,甚至可以說就是第三代的儲君,這樣的身份,求娶王老將軍的長孫女,也確實相得益彰。
只不過……
一道道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最上首的皇帝陛下。
太子府與驃騎大將軍聯姻,若是沒有天子首肯,不要說是梅貴妃,就是梅皇后,也不敢做這個主。
更何況,明眼人都知道,王老將軍家,第二代僅有一個癡傻兒,第三代更是只有這么一個孫女。
若是娶了她,便等于成為了王家第三代唯一的女婿,也是唯一的男丁……
這背后的隱意,實在是由不得人不多想。
陛下這是,已經在為皇太孫鋪路了嗎?
那豈不是說,太子的位子,已經沒有了更改的余地?
這個顯而易見的推斷,讓一些投靠另外兩位皇子的大臣們暗自心驚。
現在只看王老將軍會如何選擇。
梅貴妃說的好聽,但擺明了就是想要讓皇太孫將來繼承王家的一切……
可問題是,王老將軍真的有選擇的余地嗎?
看似是梅貴妃一人之請,但誰又敢忽略那高高在上的天子?
場面一時間沉寂了下來。
王老將軍低著頭,好似老獅昏睡一般。
梅貴妃也不著急,只是靜靜的等著。
大殿之外。
姜臨看向了一旁的妙清。
后者眉頭緊鎖,看著大殿之內那蒼老的背影,想要邁步,但卻怎么也邁不開步子。
那個老人,她的爺爺,已經承受了太多,喪子之痛經歷了三次。
“我先天心弱,太醫都說活不過五歲,是爺爺耗盡了一身真炁,為我強渡三年壽數。”
妙清輕聲開口,說道:“爺爺求遍了大周,方才找到了越秀山,也為我續了命。”
“我這條命,是爺爺給的。”
她似乎是在對姜臨說,也似乎是在勸說自己。
因為妙清很清楚,現在這個突如其來的場面,根本沒有給爺爺拒絕的空間。
天子未曾開口發一言,但一切都盡在不言中。
妙清自己自然是不想嫁人的,管他是什么皇太孫,什么有的沒的。
她自小出家修行,此身此命盡托于道,根本沒有嫁人的想法。
但,她到底不是無牽無掛,此生最虧欠者,便是那大殿之上,被天子逼到了墻角的老人。
若是爺爺同意……
妙清一時間心亂如麻,根本不知道該做什么反應。
“末將。”
王老將軍緩緩的抬起頭,聲音很緩,但卻引得所有人側目,都在等著老將軍的回答。
雖然人們都知道,老將軍沒有第二個選擇。
“恕難從命。”
明明是梅貴妃的“懇求”,但王老將軍卻說恕難從命,這話是對誰說的,已經昭然若揭。
上首的天子聞言,換了一個姿勢,手肘撐在扶手上,身子微微前傾,沒有說話的意思。
但一個細微的動作,已經表達了不滿。
“老將軍……”
梅貴妃想要說什么,但卻被王老將軍毫不客氣的打斷。
“愚孫自小體弱,出家修行,如今乃是道門弟子,是出家人。”
王老將軍淡然道:“出家之人,已經無家,更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更何況,我那孫女,長于鄉野,粗鄙愚魯,如何能配皇家貴胄?”
拒絕了……
王老將軍,居然如此干脆利落的拒絕了!
大殿外,妙清猛的抬起頭,唇角緊緊的抿著。
天子沒有給爺爺拒絕的空間,所有人都清楚,但爺爺還是拒絕了!
那后果……
姜臨按住了她顫抖的肩膀,輕聲說:“靜觀其變,相信你爺爺。”
“莫要忘了,你師尊乃是天上真仙,若你要嫁人,得先問過你師尊才是。”
一番話,讓妙清勉強冷靜了下來。
大殿之內,隨著王老將軍聲音落下,場面再次沉默了下來。
“老將軍,再考慮考慮?”
這一次,天子開口了,聲音平淡,好似拉家常討價還價一般。
但,誰敢認為天子真的在拉家常?
“不必考慮了!”
大殿之外,突然響起一聲清冷語調。
只見一身道袍的女冠越眾而出,徑入大殿之內,引得大臣側目,王老將軍無聲嘆息。
那二八年華,清麗脫俗,不似凡塵之子的女冠行至殿內,抬手行禮。
“越秀山三元宮煉炁士妙清,俗名……王晴月,見過陛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那女冠。
這就是王老將軍的孫女?竟也在場?
天子沒有說話,妙清也就繼續保持著躬身的姿勢。
“是個好女子,該為我兒媳。”
太子站在臺下最靠近皇帝的位置,看向一旁的秦王,笑問道:“皇叔以為呢?”
秦王沒有立刻回答,只是瞇著眼睛看向了大殿門前。
“殿下說得對。”
秦王有些敷衍的說。
太子的目光也順著看了過去。
“踏……”
清脆的腳步聲落在了大殿之內。
“杭州龍井山,紫微觀住持,姜玄應,見過天子。”
黑氅道人帶著微笑,踱步而來,行至妙清身側,微微躬身行禮。
而后,不等皇帝發話,姜臨便抬起頭來,順便扶起了妙清。
姜臨站起身后,好似才恍然明白,說道:“鄉野道人,不知規矩,還請天子勿怪。”
話說的謙虛,但在場眾人卻品出了別樣的意味。
在某種程度上,這可是無視皇帝!
對皇帝陛下見禮,但不等陛下說話,便徑直起身,這簡直……
“鄉野道人……”
皇帝重復了一下這四個字,笑道:“在朕看來,是狂傲道人。”
姜臨還以微笑:“天子言重了。”
“你稱呼朕為天子?”
皇帝瞇著眼睛,好奇的問。
“沒錯,天子,有什么問題嗎?”
姜臨疑惑的反問。
“你該稱呼朕為皇帝,或者陛下,萬歲,這些稱呼,都比天子更加適合你來說。”
皇帝糾正道。
姜臨恍然,再次躬身,說道:“鄉野道人姜玄應,見過,天子。”
“啪!”
皇帝的手掌拍在了扶手上,一雙眼睛冷了下來,盯著那自顧自站起來的黑氅道人。
“好,好,好。”
“哈哈哈哈哈哈!”
皇帝拍手連呼三聲好,而后放聲大笑,聲音卻冷的嚇人。
“好一個鄉野道人,好一個姜玄應,還真是讓朕大開眼界!”
皇帝冷冰冰的看著姜臨,突的一笑,道:“確實是個有趣的人,朕專門傳話要見你,還真沒錯。”
“讓天子失望了。”
姜臨笑著回答,而后看向梅貴妃,笑道:“貴妃誕辰,貧道也有一份壽禮敬獻。”
“哦?”
梅貴妃臉上帶著禮貌性的笑容,問道:“不知這位道長有何等禮物?”
“一份好禮物。”
姜臨小心翼翼的掏了掏袖子,而后雙手攤開,小心翼翼的舉到了梅貴妃面前。
“這……”
梅貴妃凝神看去,手掌之上卻什么也沒有,她不由得問道:“道長手中,似乎什么也沒……”
“有,是臉皮。”
姜臨打斷了梅貴妃的話。
“什么?”
梅貴妃愣了愣神。
而后,回過神來,神色驚怒。
“放肆!”
一旁的太子站了出來,面色鐵青,呵斥道:“該死的野道,竟敢侮辱孤的母妃!”
說禮物是臉皮,手上卻什么也沒有,這什么意思還用說嗎?
這擺明了是在說,梅貴妃沒皮沒臉!
便是放在民間,也是不小的羞辱,更不要說是對一位貴妃!
而且,還是當朝太子的生母!
“來人!拿下這個放肆的野道!”
太子憤怒的大喝。
不管真假,此時此刻他都必須憤怒,必須不顧一切,因為這是孝道。
“遵命!”
大殿之外傳來一道響應。
卻是之前的那位中年道人邁步而來,手中拂塵之上,閃耀神符華光。
“東宮供奉,太平道李青封,見過陛下。”
中年道人,不,李青封踱步而來,一派仙風道骨,看向姜臨的神色中帶著憐憫。
初出茅廬的小孩子,沒有分寸,自以為天下之大,任由修行者去走,但不要忘了,這是紅塵人間。
是皇權當位!
“豎子,速速束手就擒!”
李青封拂塵甩動,一道道神符華光落地,化作了一道身高兩丈有余,魁梧無比的金黃身影。
“黃巾力士聽命,拿下這悖逆陛下的狂徒!”
李青封抬手催動那黃巾力士,一舉一動之間,盡顯高人風范。
“唯!”
黃巾力士邁開大步,走向姜臨,一只大手伸出,就要把姜臨握在手中!
這力士看起來臃腫,但舉動卻十分的迅捷,不過是眨眼之間便到了姜臨的眼前!
看著那遮蔽而來的大手,姜臨卻不催法,不挪步,只是靜靜的看著。
“吼!”
突的,一聲鬼吼!
只見那黑氅道人身下,蔓延出一道道黑炁,那黑炁遍地,有一尊青面獠牙的鬼魔自黑炁中浮現。
猙獰的鬼爪散發著濃郁無比的邪氣煞氣魔氣!
與那仙氣盎然的黃巾力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清靈之炁與魔炁對沖,在場大部分人都下意識的后退,更以為,那黃巾力士能夠鎮壓那邪魔!
畢竟,邪不壓……
“噗!”
李青封臉色一白,一口逆血不受控制的噴了出來。
他臉色蒼白的看著那“邪魔”,身軀不由自主的顫抖著……
“黑……黑……”
李青封結結巴巴的開口,心里不住的震顫著。
他居然,對一個黑律法師無緣無故的出手?
不是無緣無故!
對方冒犯了太子生母,忤逆了皇帝!
錯的是他!
貧道是在幫扶天子!
就算是黑律法師,錯的也是他!
李青封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吶喊著。
然而,他忘了一點。
黑律法師,只遵黑律……
“吼!!!”
六洞鬼魔興奮的咆哮著,一道道的魔氣逸散!
它終于找到了動手的時機!終于等到了表現的機會!
這一次,沒有大魔,不是邪道意像!
“嗤……”
魔炁顯化,化作一道猙獰的反曲臂刀,下一刻,一道道漆黑刀光閃爍!
那黃巾力士身軀驟然僵硬,一道道交錯的,泛著黑炁的裂縫出現在黃巾力士的身上。
而后,好似糖塊一般驟然崩塌,化作一道道無意義的清炁四散。
誰是正,誰是邪,可還是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