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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有一不戒

  “唔……”

  姜臨了然的點點頭,臉色也變得古怪起來。

  武當山是真武祖庭,其上道觀有名的就過了五指之數,其中南正一,北全真皆有,教義不一。

  而其中最有名,或者說最純正的真武法脈道觀,當屬大岳太和宮。

  純正到什么程度呢,這么說吧,真武大帝的道場就是武當山,而真武大帝駐武當山時,所居之地,名為太和殿。

  而大岳太和宮,屬于全真。

  全真的戒律相比正一而言,嚴格了許多。

  整體上,和禪宗的戒律更加的接近,都有諸如不食葷,不婚娶等戒條。

  而且,在這一塊的規定很嚴格。

  “看這位李道友的年紀,比貧道大不了幾歲,受的初真戒?”

  姜臨若有所思的問道。

  全真戒律,有三大戒律,為初真,中極,天仙三者,故而又稱之為三壇大戒,或三堂大戒。

  若只是初真戒,或許還有那么一點點機會,與妻為友,不行房事,不破元身,或許還可以轉圜幾份。

  陳青寧默默的回答道:“李道兄雖說年紀小,但卻是天生經師,注定了與道有緣,未來成就道行,要行走人間,為真武帝君傳道的。”

  “他受的,是《中極上清洞真智慧觀身大戒經》……”

  姜臨默默的點點頭,不再言語。

  中極戒,一般就已經是人間界全真道者的極限了,又稱之為太上老君中極三百大戒,聽名字就知道,這玩意的戒條有足足三百。

  再往上的天仙大戒,乃是“不戒而戒”,得是得道成仙,飛升天庭,留名天曹之后,方有資格持此戒律。

  姜臨是怎么也沒有想到,那位李道兄居然在這般年紀,就受了中級戒,即便是在全真內部,也得是道爺輩的人間真修才會持此戒律。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位李道兄,是可以被稱之為“天生道子”的存在了。

  “他之所以五年前就來了我玄天太素宮,就是太和宮的道爺為了讓他親身體驗南北道門差別,讓他知曉傳道當因地制宜的道理。”

  “也是為了熟悉天下真武法脈的同異。”

  “玄天太素宮只是他的第一站,待五年期滿,就要轉去別的道觀修行。”

  陳青寧掰了掰手指頭,算了一下,有些驚訝的說道:“呀,這般說起來,再有三天,就是李道兄駐留期滿。”

  “方才那般的場景,也最多再有三天,便再也看不到了。”

  陳青寧有些感慨的說道:“看了兩年,貧道都有些習慣了。”

  姜臨笑了笑,沒有言語,他看向了不遠處,在那里,少女終于趕上了道人。

  或者說,是道人憐她疲乏,這才故意被她抓住。

  少女揮斥方遒,道人低眉順目。看起來,不過是一場得理不饒人的戲碼。

  可是只有細細看去,方可見那少女口中說著潑辣之言,眼角眉梢卻滿是歡喜笑意。

  那道人雖低眉順目,看起來委屈至極,但嘴角的一絲弧度,卻也明顯的很。

  這不是得理不饒人,也不是潑辣女子欺負溫順道人。

  而是二人之間的小小默契,或者說……情趣?

  只隔了一層窗戶紙,卻沒有敢去捅破。

  自小在道門山下長大的少女,如何不知全真正一之分?

  天生道子,謫仙一般的人,又如何不知自身使命?

  或許這也算是一種默契吧。

  姜臨心頭默默的感慨著。

  他收回目光,沒有再多看,隨著陳青寧走進了玉虛殿內。

  照例拜神三匝之后,陳青寧正要帶著姜臨離開去下一個地方參觀,卻見真拙道爺不知何時,晃晃悠悠的走來。

  “道爺。”

  “祖爺。”

  二人紛紛行禮。

  “嗯。”

  真拙老道笑瞇瞇的點頭,看向陳青寧,說道:“青寧啊,是老道犯了糊涂,劉家兩位居士都是女兒身,諸多事務,老道不便參詳,還是得你過去幫忙。”

  “是,弟子這便前去。”

  陳青寧不疑有他,點頭應下,跟姜臨告辭之后,匆匆朝著客堂方向走去。

  “道爺支開青寧道友,是有什么吩咐?”

  姜臨見四下無人,便笑著說道。

  什么不便參詳,自然是虛言。

  且不說眼前這位道爺的境界和道行,早就勘破了男女之分,陰陽之辯。只說這位道長的年紀,怕是也早就過了從心所欲不逾矩的關口。

  姜臨說的也直接,在這般的老道爺面前,藏著掖著反而是給自己找不自在。

  “確實有些事。”

  真拙道爺笑呵呵的說道:“隨老道來,今日要考青辭的功課,考的正是真武劍訣,便帶上你一道考了。”

  說罷,不等姜臨回答,就自顧自的踱步前往玉虛殿前的廣場。

  姜臨自然邁步跟上。

  廣場之上,已經有一位道人等待,不是旁人,正是先前被燕姑娘攆兔子一般追趕的李道兄。

  “貧道李青辭,見過道友。”

  李青辭生的周正,一舉一動都恪守禮節,對著姜臨打招呼。

  “貧道姜玄應,見過道友。”

  姜臨也一絲不茍的還禮。

  二人認識了之后,真拙道爺也沒有任何的廢話,說道:“開始吧,青辭先來。”

  “是。”

  李青辭干脆的點點頭,抬手,運劍訣。

  “錚!”

  其背后法劍驟然嗡鳴,綻放真武正炁,有虹光璀璨,招搖而起。

  姜臨在一旁仔細的看著,這位李道兄的真武劍訣,比他純熟很多。

  這也正常,姜臨畢竟是初學,而李道兄很可能已經浸淫其上整整五年,其中當然會有很大的差距。

  “穩住。”

  看著這一手扎實無比的劍訣,真拙道爺卻沒有表示,只是淡淡的開口。

  李青辭沒有說話,默默的維持著劍訣。

  這一穩,就是半個時辰。

  如今已經是正午時分,正是最熱的時間,兼之今日好似有雨,灰云蓋天,沒有帶來清涼,反而越發的悶熱潮濕。

  李青辭卻毫無所覺,一心維持著劍訣。

  “撲簌簌……”

  正在此時,一只燕子卻自低空劃過,正好落入李青辭的眼中。

  雨前有燕子低飛,乃是常事。

  太素宮洞天福地,有燕子常駐更不是難以理解的事情。

  李青辭修行全真金丹大道一十五年有余,早就過了因外物而分心的關口。

  按理來說,僅僅是一只燕子罷了,不會對李青辭有任何的影響。

  但就是這只燕子劃過……

  “嗤……”

  仿佛泄氣一般,李青辭的法劍陡然暗淡,而后更是無力的落回到了李青辭的手中。

  這一幕,讓姜臨微微驚訝,深深地看了一眼李青辭。

  已經到了睹物思人的程度?

  或者說,已經是“一刻不見,思之如狂”的地步?

  即便只是看到了一只燕子,也會難以自持的想起她。

  更會因此分心而破功。

  “祖爺……”

  李青辭抿了抿唇角,低頭不言。

  “你的心亂了。”

  真拙道爺淡淡的看著他,一甩大袖,說道:“去,玉虛殿內,祖師像前,誦太上老君說常清靜經。”

  “三百遍。”

  “是。”

  李青辭沒有辯解,只是默默的接受,對著姜臨行禮告辭之后,便轉身走進了玉虛殿內。

  姜臨在一旁靜靜的看著,并不如何意外。

  自己一眼就能看出來的事情,真拙道爺若是這么多年都沒有看出來,那才是怪事。

  只不過,這般強行堵塞其心思,是不是有些……

  姜臨總覺得,行強制之舉,不像是真拙道爺能做出來的事情。

  堵不如疏的道理,道爺不可能不明白。

  “看出來了?”

  真拙道爺微微一笑。

  姜臨點點頭,卻還是有些疑惑,不過也知道,道爺這么做,應當有他的道理。

  “隨我來。”

  真拙道爺笑呵呵的一捋胡子,邁開晃晃悠悠的步子,姜臨抬腳跟上,有些疑惑。

  “道爺,不考晚輩劍訣了?”

  “……不用,伱自己勤加練習就好,不會有差錯的。”

  “哦。”

  姜臨撓撓頭,總覺得道爺不是很想提起這個話題。

  他跟著真拙道爺,繞到了玉虛殿后,從后偏門,來到了真武大帝神像的背后角落。

  姜臨沒說話,只是看向道爺,眼神里帶著詢問。

  真拙道爺只是微微一笑,揮手布置了一道禁制,而后才說道:“等。”

  說罷,就沒了聲音。

  姜臨疑惑的眨眨眼,等什么?

  等李道兄誦完三百遍清靜經?

  姜臨算了一下,以全真韻誦一遍清靜經,約莫需要三分鐘,一百遍就是三百分鐘,五個小時。

  而三百遍……

  等七個半時辰?

  姜臨這下真不知道真拙道爺要做什么了。

  一直從正午時分等到了入夜,時間已經來到了凌晨。

  此刻的玉虛殿內,只剩下了李青辭一人,除了燭芯偶爾爆開的聲音之外,也就只有那誦經之聲。

  姜臨算了一下,再有差不多一個時辰,差不多也就誦完了。

  真拙道爺到底想做什么?

  姜臨的疑惑并沒有持續多久,因為玉虛殿的門被打開了。

  一個纖細卻矯健的身影,悄悄的走了進來,一步一步的來到了李青辭的身后,好似小貓一般,沒有聲音。

  李青辭卻不由自主的停了誦經,輕聲道:“燕姑娘。”

  “呀,沒意思。”

  燕姑娘哼哼了一聲,盤膝坐在了李青辭旁邊,小手撐著下巴,側身看著他。

  “你早就知道我來了對不對?”

  李青辭不答,只是輕聲道:“貧道尚有經要誦。”

  “哼……”

  燕姑娘哼唧了一聲,悶悶不樂的說道:“我聽說你被道爺罰了,好不容易才避開清觀的道長,找機會溜進來陪你的……”

  李青辭沒有說話,只是繼續誦經,但嘴角卻微微勾起。

  她說來陪我。

  燕姑娘見他不答,也不生氣,仿佛早已習慣,大眼睛滴溜溜一轉,說道:“我知道你煩我。”

  沒有,從沒有。

  李青辭在心里默默的回答。

  “這樣,你聽我講一個故事,我就不打擾你了,如何?”

  “好。”

  李青辭幾乎沒有思考,便點頭同意。

  他不在乎什么故事,只想聽她多說幾句話。

  “我這個故事呀,與你們全真戒律有關。”

  燕姑娘干脆沖向李青辭,看著他的側臉,笑嘻嘻的說道:“這個故事,叫做三戒。”

  李青辭好奇的側頭看去,正好迎上了那亮晶晶的眸子。

  他觸電一般的收回了目光,輕輕頜首,示意繼續。

  “從前啊,有一個小道觀,觀內僅有一位老道長,乃是全真修者,自幼秉持戒律修行。”

  燕姑娘緩緩的開口,開始了講述。

  “這道觀雖小,但卻被老道長打理的極好,周邊的香客也都會來上香。”

  “久而久之,就被一個小偷盯上了。”

  “這小偷時常夜里過來,擾的老道長誦經都被打斷,老道長不厭其煩,但身軀老邁,抓不住小偷。”

  “有一日,小偷又來了,老道長便隔著門對他說。”

  “你日日來此,不過是為了觀內銀錢,你伸手進來,我將銀錢給你,日后莫要來擾我。”

  “小偷大喜過望,依言伸手,然而,卻被老道長用門夾住他的手,掏出戒尺,一邊打一邊說。”

  “戒偷盜!戒貪心!戒欺老!”

  “小偷被打的疼了,便也求饒的跟著喊。”

  “戒偷盜!戒貪心!戒欺老!”

  燕姑娘看著道人的側臉,笑道:“至此,那小偷受了三戒,改邪歸正,再也沒有做過惡事。”

  “這便是三戒的故事。”

  李青辭聽罷了之后,卻皺了皺眉頭,說道:“你說的不對。”

  “什么不對?”

  李青辭一板一眼的說道:“全真三百大戒第五戒,便是不得綺語兩舌不信。”

  “這位老道人以綺語哄騙,是為破戒。”

  “你……”

  燕姑娘氣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李青辭抿了抿唇,沒有再說話,只是默默誦經。

  燕姑娘卻安靜不下來,輕聲說道:“我知你全真有三百大戒,但我卻知還有一不戒,你可知道?”

  李青辭聞言一愣,冥思苦想許久,也不知何為一不戒。

  “道藏之中,并無這般說法。”

  最后,他也只能如此回答,而后認真的請教:“何為一不戒?”

  燕姑娘突然緊張了起來,小手緊緊的攥著裙擺,指節都發白。

  她緊緊的盯著李青辭,聲音帶著一絲嘶啞的說。

  “這一不戒,單對你有。”

  “曰:不戒……燕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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