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兒,你為何要來西牛賀洲?”
西牛賀洲的某一處綠洲之中,風洛穿著一身很符合當地風俗的衣服,為了躲避風沙和遮陽,這衣服覆蓋的很嚴實,甚至頭上還有一個寬大的頭巾遮蓋。
但即便如此,那高挑的身姿,還是鶴立雞群一般。
風洛好奇的四處觀瞧,對于她來說,這三界的一切都是那般的新奇。
畢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風洛是一個與三界斷檔了將近三個大紀元的人。
她一邊好奇的左顧右盼,一邊對著旁邊的姜臨問道。
姜臨依舊是那一身純黑的武袍仙衣,聞言,輕聲笑道:“沒什么,只是一種直覺。”
風洛歪了歪頭,看了他一眼,也沒有多問。
其實原因很簡單。
不管是祭苯道融合的界外邪物,還是南海亦或者妖族祖庭出現的界外邪物,都跟佛門有直接或者間接的關系。
祭苯道不用多說,本就是佛門的白手套,而南海是佛門觀世音菩薩的地盤。
至于妖族祖庭,天庭北俱蘆洲一戰的對手,一直以來都只有佛門。
一次是巧合,兩次可以說是那界外邪物準備對佛門有所行動,但三次就不是那么簡單了。
姜臨心里有一個最壞的猜測,如果這個猜測是真的,那么三界才會真的迎來一個極大的變動。
甚至會大到即便大天尊歸來,也會感到棘手的程度。
但愿不會是我想的那樣……
姜臨在心里默默的呢喃著。
他看著眼前的綠洲,這帶著西牛賀洲特色的地界。
西牛賀洲一直都是佛門的自留地,當然,道門對這里的滲透也比佛門在南贍部洲的滲透只多不少。
而若是其他時候,對于姜臨來說,不管是站在天庭的角度還是道門的角度,都巴不得能查出一些東西,好給佛門來一記狠的。
但這一次,姜臨打心底里祈禱,不要讓他查出什么東西來。
佛門和道門確實是水火不容的對頭,但佛門也是毋庸置疑的正道正宗,這一點沒人會否認。
佛道之間,從不是正邪之爭,而是法禮之爭和道理之爭。
二者這許多年來,都在從各個角度和層面,瘋狂的擠壓對方的生存空間,但從未想過要將對方覆滅。
只求一個東風壓倒西風,亦或者西風壓倒東風。
因為雙方都門清,徹底覆滅道門或者佛門,對三界來說都是大到不能再大的災難。
但姜臨這次如果……
姜臨揉了揉眉心,沒有再繼續想下去。
“阿彌陀佛。”
正在這時,姜臨聽到了一聲佛號。
只見一個老僧手捧一尊木頭削成的粗糙缽盂,正在一個攤位前化緣。
他不要吃食,不要錢財,而是要一塊磚,或者一片瓦,當然,若是有一根足夠粗足夠長的老木頭就更好了。
好幾個富商打扮的人跟在老僧的身后,每個富商的后面都跟著好幾個小廝,他們分別拉著一輛車。
車上或是堅硬整齊的青磚,或是魚鱗一般排列,密不透水的瓦片。
亦或者,一根粗大的,足以作為一個小一些的大殿所用的立柱。
富商們苦苦哀求著老僧,請求他收下自己的供奉。
但老僧卻充耳不聞,只是在攤位前,等著那并不富裕的攤主,用枯槁的手捧起一枚殘破的瓦片。
老僧認真的摩挲著有些殘破的瓦片,滿懷感激的將那瓦片收進懷里,笑道:“阿彌陀佛,有了這枚瓦片,寺廟日后不會被雨水打濕的地方便多了一處,施主功德無量。”
這時,那些富商繼續哀求,甚至有人憤怒的質問。
“老師傅,我等誠心供奉,無論是瓦片青磚亦或者立頂大柱,都是一等一的好貨色,也都是我等誠心,老師傅為何視而不見,難不成是我等不配供奉我佛?”
“阿彌陀佛。”
老僧轉過身,誠懇的雙手合十行禮,道:“老僧自五年前發愿,要在此地建寺,供奉我佛香火,也教此地善信施主有一祈禱善地。”
“此寺,該由此地無數施主善信共同建立,無論貧富,男女,善惡,都該一視同仁。”
“老僧若將諸位施主供奉盡數收下,明日便會有一尊宏偉美觀的寺廟拔地而起,老僧也絕不懷疑諸位施主的善心和能力。”
“但,這就失卻了老僧建廟初心,此地之廟,該是萬千信眾施主之廟,而非幾家幾姓之廟。”
老僧說罷,再次躬身行禮,走到那幾個馬車前,依次拿出一片瓦,一塊磚,贊一下瓦片的精致,又贊一聲青磚的堅固。
而后小心的收進懷中。
“諸位施主,有此一磚一瓦,誠心便已經足備,余者貨物,諸位施主該行本業,販賣給需要之人,也為自己賺來資財養家,如此才是正正善道。”
“阿彌陀佛……”
老僧再次行禮,朝著遠處走去,步履有些蹣跚,但一雙眼睛里卻帶著溫潤的光。
姜臨和風洛與那老僧擦肩而過,老僧身后不遠處,是那幾個淚流滿面,雙手合十相送的富商。
姜臨目送那老僧遠去,輕聲道:“施主一粒米,勝過須彌山。”
說著又感嘆道:“道濟禪師金玉良言,誠不欺我也。”
風洛也感嘆道:“無論是佛門還是道門,歸根結底都是勸人向善的堂皇正道。”
姜臨卻說道:“但無論是道門還是佛門,內里都有腌臜,都有污濁。”
別看姜臨出道以來,破壞了不少佛門的計劃,其中也不乏腌臜污濁之事,但這并不是說,道門就是干干凈凈的。
只是從姜臨的視角所做的事情里,沒有這一部分內容就是了。
要知道,即便是在黑律法師之中,也有相當一部分的法師,所做的事情是完全針對道門內部的腌臜的。
黑律法師們斬落的道門有罪之人的頭顱,也是滾滾如水。
只不過相對起來,道門的底線稍微比佛門高那么一點點而已。
道佛一直都有一定的默契,也都有著默認的底線。
打破這個底線的人,不管是道還是佛,都會被嚴懲不貸。
“哎呀呀,沒想到,在這里居然還能聽到有人夸老和尚。”
正在這時,一個懶散的聲音傳到了姜臨的耳朵里。
姜臨并不意外,只是轉身過,看向了聲音的來處。
一位衣衫襤褸,戴著一頂有些小的僧帽,露出后腦一片頭發茬的老和尚。
老和尚搖晃著一個破破爛爛的蒲扇,見姜臨看過來,便搖頭晃腦的笑了笑,算是打過了招呼。
“姜小道友,許久不見嘞。”
姜臨見了這位熟悉的禪師,卻并未拱手相迎,反而是瞇了瞇眼睛,問道:“敢問這位大師,不知貧道該稱呼您為道濟,還是……降龍?”
風洛也看著眼前的老和尚,在風洛的眼中,這老和尚看似平平無奇,但實則卻好似有蒼龍潛于身中,仿佛下一刻就會騰空而起。
太乙金仙,而且還是太乙金仙中的頂尖存在。
風洛能看出來,姜臨自然也能看出來。
這也正是姜臨那一問的原因所在。
真正的道濟禪師,或者說,姜臨認識的道濟禪師,是降龍羅漢的轉世,但也不是,因為降龍羅漢在轉世為道濟禪師的時候,將自身的一切,包括果位,舍利,蓮臺在內,一切能證明降龍羅漢身份的,與降龍羅漢有關的因果,都放在了大雷音寺。
是最徹底,最不可逆的轉世。
甚至降龍羅漢就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能再次取回這些東西,他對這些沒有興趣,只想走自己的道,證自己的佛。
而道濟禪師也一直走在一條獨屬于他自己的,正確的道路上。
修心中佛,而非殿上佛。
姜臨印象里的道濟禪師,雖然有無數奇異的手段,但其本質上卻是一個毋庸置疑的凡人。
但現在出現在姜臨眼前的道濟禪師,卻是一位太乙金仙。
而且,那氣機里面,帶著濃郁的,屬于降龍羅漢的意味。
換而言之,道濟禪師不知為何,居然放棄了自己的道,選擇了取回放在大雷音寺的降龍羅漢果位和舍利。
成為了“新”的降龍羅漢,而不是之前的道濟。
所以,姜臨才有此問。
“降龍也好,道濟也罷,都是皮相,皆我亦非我,姜小道友著相嘞。”
老和尚搖晃著手里的破爛蒲扇,笑瞇瞇的,用那辨識度極高的慵懶嗓音說著。
姜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釋然一笑,道:“貧道所認識的那位道濟禪師,可不會在朋友面前打機鋒。”
說罷,姜臨手掐子午訣,規整的還禮,而后道:“見過降龍羅漢。”
直起身后,姜臨毫不猶豫的轉身離開。
身后,老和尚目送他離開,神色半哭半笑。
良久,直到眼前沒有了姜臨的影子,老和尚才呢喃著雙手合十。
“阿彌陀佛……”
另一邊,姜臨神色陰沉,眼中帶著一抹罕見的驚慌。
“臨兒?”
風洛察覺到了姜臨的不對勁,不由得輕聲開口。
姜臨停下了腳步,神色越發的陰沉凝重。
“佛門,出事了。”
姜臨緩緩的開口,看了一眼來的方向,輕聲道:“而且,還是天大的事情。”
不然,道濟禪師絕對不會選擇走上回頭路。
但也只有這樣,道濟禪師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擁有他所能達到的最強力量。
為此,他不惜自毀道路。
而和姜臨的見面,就是一個提醒。
取回了降龍羅漢力量的道濟禪師本身,就是對姜臨的一個提醒。
昔年的好友,用最破釜沉舟的方式做出了本來絕不可能的改變,對于他的朋友來說,這本身就是一個最大最明顯的預警和提示。
道濟禪師修心中佛,但也從未否認過自己是佛門之人,也會為了佛門的未來與安穩出死力。
佛門有了什么大變故,大到讓道濟禪師不惜自毀道路也要在短時間內取得力量來對抗的變故。
“為什么道濟禪師會知道你來了西牛賀洲?”
風洛輕聲問道。
姜臨瞇了瞇眼睛。
是啊,道濟禪師為什么會知道自己來了西牛賀洲,而且還能如此快的定位到自己的位置?
這不是道濟禪師能夠做到的事情,降龍羅漢也做不到。
只有更高層次的存在,才有這樣的偉力。
天眼通嗎?
在道濟禪師的身后,還有一位佛尊?
而且……
姜臨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風洛。
“姑姑,你說佛門有沒有一位存在,能夠在紫微大帝和酆都帝君,以及伏羲陛下等三皇五帝都無法察覺的情況下,窺探到你我的所在?”
“這怎么可能。”
風洛下意識的搖頭道:“就算是如來世尊也不……”
話說到一半,風洛猛然抬頭,看向了姜臨。
姜臨與之對視,緩緩的點頭。
姜臨也好,風洛也罷,背后都站著不止一位的大神通者,而一般情況下,這些位大佬也不會多管自己的崽。
但若是有同級的存在企圖對自家崽子不懷好心,那就另說了。
至少佛門之內,絕對沒有能跳過紫微酆都以及三皇五帝,直接窺探姜臨和風洛的存在。
可事情確實發生了,佛門有一位佛尊,看到了姜臨和風洛,并派了道濟禪師來提醒。
也就是說……
姜臨和風洛對視一眼,都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二人各自背后的大佬也都知情,而且同意了讓姜臨和風洛參與進去。
“佛門生亂,但至少有一位佛尊站在咱們這邊。”
風洛瞇了瞇眼睛,輕聲道:“當然,也有可能,這個佛尊本身,就是佛門生亂的根源。”
火云洞,北極和某位佛尊的合作。
前兩者不用多說,重點在這位佛尊。
要么,這位佛尊是準備“里通外國”,要么,就是求助。
“不可能。”
姜臨卻篤定的搖搖頭,同時,心里也沉了下去。
風洛不了解界外邪物,所以才有這個看似合理的猜測。
但姜臨很清楚,那界外邪物的存在,或許已經和佛門有了一個極深層的綁定,深到讓某一位原本置身事外的佛尊都察覺到了明顯的危機。
這才不得不求助于火云洞和北極。
風洛沒有問姜臨為什么如此篤定,她對姜臨非常的信任,這份信任從她離開洛水那一刻就建立了。
所以她只是問道:“那臨兒你接下來準備如何做?”
姜臨沒有回答,只是轉身走向了綠洲的邊緣。
關于那位能夠與北極和火云洞合作的佛尊,姜臨心里已經有所猜測。
或許早在很久之前,老頭子就已經提醒過姜臨了。
風洛跟在姜臨的身后,直到離開了原本所在的綠洲,姜臨方才緩緩的開口。
“我準備去找一個寺廟。”
“什么寺廟?”
“隨便一座。”
姜臨目光幽深,輕聲開口。
“只要供奉的不是藥師佛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