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都城和人族后方的衛城有明顯區別。
如白帝城、海陵城等,多由巨石壘砌而成,不論城墻和城內建筑都是如此。
但在幽都城,除了外城墻和各處城樓、堡壘沿用巨石,且還用精鐵化水澆筑一層外,城內的建筑卻是木質。
置身在城內,看到的都是木樓、亭閣,就像太虛道宗內的各處傳承道觀、大殿似的。四梁八柱都是圓木,屋頂為赤紅瓦片,看上去風格幽靜雅致。
此刻,一間酒樓的雅間內,陳逸感知著城內一切,開口問道:“這里的風格和白帝城不太一樣啊?”
“自然不同,”詹紅袖傷勢剛恢復些,就迫不及待的喝了幾口酒,大大咧咧的說道:
“幽都城以及千里外的天穹城,是妖庭襲殺主要目標,隔三差五就有大妖王來襲,千年來城內外的建筑不知道被損毀了多少次,修修補補的,很是麻煩。”
“所以五百年前,幾位老祖就干脆不弄那么堅固,純以陣法加持為主。”
“再加上幽都城一直由咱們太虛道宗駐守,久而久之,城內建筑就都和咱們宗門圣地類似。”
“如果不是為了避嫌,將軍府都得按照太虛殿的樣式修建出來。”
陳逸啞然失笑:“難怪看著眼熟。”
說著,他見詹紅袖還要再喝,便從須彌袋中取出巽忘天特制的清泉酒放到桌上,提議道:
“大師姐,還是喝我的吧。”
“你的?”詹紅袖一愣,指著自己的碗里的酒,傲然說道:“太周山特制美酒雪花釀,百金一瓶。”
陳逸挑了挑眉,暗笑一聲不再勸,自顧自的拍開酒封,給呂成、寧雪和姜云霓都倒上一碗,笑著說道:
“清泉酒,可增強肉身體魄,這一碗吧,估摸著能讓你們增加萬斤勁力。”
“是嗎?那得試試。”
呂成笑著看了眼呆愣的詹紅袖,直接端起碗一口喝完,臉上瞬間升起兩團紅潤。
他默默感受片刻,不禁吐出一口酒氣笑道:“夠勁,夠清冽,不愧清泉酒之名。”
說著,他還朝詹紅袖眨了眨眼睛:“大師姐,你確定不嘗嘗?”
趁著他說話的間隙,寧雪和姜云霓兩人一邊看戲,一邊端起碗抿了一口。
在察覺體內氣血立時翻涌后,都是面露笑容。
“的確有增強勁力的效果,單單只這一小口酒水就有百斤力道。”
寧雪一邊朝詹紅袖使了個眼神,一邊看向陳逸問道:“師弟,這酒效用這么大,應該很珍貴吧。”
陳逸輕輕搖頭,瞥了眼詹紅袖笑著回道:“一位前輩賜下的珍藏,我也沒有多少。”
詹紅袖看著幾人交談,反應過來。
她鼻子抽動幾下,臉上的傲然頓時消散不見,連帶著收斂了灑脫勁,朝陳逸拋了個媚眼,嬌滴滴的喊了一聲:“師弟”
剛喝了一口酒水的呂成直接吐了出來,咳嗽道:“大,大師姐,你別這樣……”
寧雪和姜云霓兩人齊齊愣了一下,怔怔的看著詹紅袖。
便連見多識廣、久經沙場的陳逸,也被這一聲“師弟”震得脊背升起一股涼氣。
顧不得多說。
陳逸直接拿出一個空碗,一邊倒酒,一邊吸氣:“大師姐,師弟這就給你倒滿,只求您做個人。”
詹紅袖頓時白了他一眼,端過碗哼道:“有這樣的美酒不早說,害我都用雪花釀漱了口,容易串味兒知道嗎?”
說著,她便咕嚕喝了下去,臉上直接浮現兩抹緋紅,清亮的眼眸略微迷醉。
“好酒,好酒,這絕對是我喝過最好的酒。”
見狀,陳逸和寧雪等人相視而笑,也跟著舉起碗碰了一下。
陳逸喝了一口清泉酒,掃視著幾人臉上的笑容,身心輕松許多,仿佛又回到了當初在劍峰山上的日子。
那時候,雖然他年齡還小,但是因為有著前世的記憶,加之修為不弱,在劍峰山上的地位僅次于詹紅袖之下。
每當閑暇時,他就會邀來花仙子、杜妍、許三年等人來到山上,喝著酒吃著燒烤,日子過得也算瀟灑歡樂。
直到詹紅袖和呂成先一步前來太周山戰場,整個劍峰山才少了些熱鬧。
不僅是大師姐和二師兄沒在,也因為大家都長大成人,心境已不像小時候那樣。
特別是漸行漸遠的魏樂天等人的疏遠,讓陳逸明白很多人只會短暫停留,就像他從京都府前往太虛道宗拜師途中,看到的那些風景一樣。
不論秀美還是泛泛,看過聽過,跟著便都會錯過。
“在想什么?”
正當陳逸心下感嘆時,耳邊傳來寧雪師姐的傳音:“有心事嗎?”
陳逸看了她一眼,微不可查的搖頭,笑著回道:“想到了以前在劍峰山上的日子。”
寧雪心下恍然,明白過來,清麗溫婉的臉上浮現一抹笑容。
聽到陳逸的話,她腦海里浮現的記憶并非在劍峰山上,而是當初她和陳逸在皇城比斗劍法的時候。
直到現在,她都還記得自己在劍法上輸給三歲的陳逸。
“若是有時間,我陪你一起回山上。”
“好。”
陳逸的話剛剛傳過去,寧雪臉上便也升起兩團紅暈。
悶頭喝酒的詹紅袖和呂成兩人并未察覺,只有一直悄悄地打量陳逸的姜云霓察覺到他和寧雪的異樣。
這兩人的關系應該和我先前猜測的一樣——很不單純!
事實上。
姜云霓早就察覺到寧雪很關注陳逸,她不僅會關注從天元大陸傳來的訊息,還會注意收集太周山戰場內一些人對陳逸的風評。
雖然姜云霓同樣會關注陳逸的動向,但是她從不會去主動收集那些情報,也不會在意其他人對陳逸的看法。
在她想來,她只需要在心里銘記陳逸的恩德便足夠了。
酒過三巡。
呂成打了個酒嗝,想起今天的兇險,感嘆道:“多虧了陳師弟及時趕到,不然咱們已是兇多吉少。”
詹紅袖聞言,晃了晃腦袋稍稍清醒些,看向陳逸問道:
“師弟,方才聽你在城外和那鷹頭妖怪的對話,這次羽化仙門設計暗害我們,是為了對付你?”
寧雪和姜云霓聽到這話,也都看向陳逸。
“算是吧。”
陳逸含糊一聲,不打算說出實情,免得他們擔心。
但詹紅袖可沒那么好糊弄,瞪了他一眼,嘴里吐出一個字:“說!”
陳逸無奈地看了她一眼,知道不給一個合理的解釋,今天大師姐怕是得發酒瘋,便挑挑揀揀的開口道:
“說來話長,簡單來說……”
他一邊講述來到太周山戰場后遭遇的事情和發現的那些貓膩,一邊布下劍意防止這里的話傳揚出去。
“大致情況便是如此,方才趕來幽都城前,我已經將發現告訴洪天老祖。”
“至于后續如何……想必他們會給我一個交代。”
陳逸心神感知下,早就察覺到城內各處有些軍士異動,想來應是幾位老祖的動作。
若是妖庭的細作或者傀儡,應是不會這么明目張膽。
只不過他并不清楚幾位老祖打算,也不知道他們如今掌握了多少傀儡的底細。
聽完后,詹紅袖頓時氣得拍了桌子,已然徹底醒酒,怒道:
“竟有人敢背叛人族,暗中迫害人族軍士,他們怎能如此?怎敢如此?!”
呂成眉頭緊鎖,稍稍安撫她幾句,看向陳逸問道:“師弟,如此說來,這些妖族大能者操控的傀儡,已經在我人族各城池內潛藏多年?”
“至少三年時間。”陳逸不清楚那位白元光底細,但結合先前虎妖所說,人極城應是五年,暗中操作下,其他城池的安插進度不會那么快。
寧雪同樣笑容收斂起來,“幾位老祖既已知曉,想必很快就會有動作吧。”
姜云霓附和著點了點頭:“應是如此,幾位老祖掌控各城大陣,沒發現就罷了,一旦知曉了此事,追根溯源之下,定然能將他們全部揪出來。”
“抓住他們,把他們全都大卸八塊!”詹紅袖仍舊氣不過。
她來了太周山戰場兩年多時間,最是清楚這里的境況。
那道看似雄壯的城墻,表面上光鮮亮麗,實則被擦洗無數遍,即便如此,每次站在上面,都會聞到濃烈的血腥味,經年不散。
每一天都有不知道多少人族因戰事而死,連她自身都多次經歷險境,對妖魔恨之入骨。
“他們這樣做,對得起誰?!”
陳逸微微抿嘴,一邊示意寧雪安撫她,一邊也開口寬慰道:
“大師姐,您先別急,眼下老祖們還沒回話,等他們調查清楚,自然會給所有人一個交代。”
寧雪拉著詹紅袖的手,跟著說道:
“是啊大師姐,從目前的發現來看,背叛的人只是少數,多數都是受妖魔操控傀儡。”
聞言,詹紅袖沉默片刻,點著桌子示意道:“加酒。”
“好,酒水管夠。”陳逸沒有拒絕,拿出最后一瓶清泉酒給幾人倒上。
同時,他還取出能夠永葆青春和延年益壽的糕點等物,分給幾人。
直到天光放亮,詹紅袖都還是情緒低落,罵罵咧咧道:
“師弟,來了這太周山我才知道,有的人一生很短。”
“當初我和你呂師兄剛來的時候,在斥候營內,帶我們的是位年輕的刀客。”
“天資雖沒有你那般高,但十八歲時,他的修為也到了二品境,刀道通幽,放在太周山戰場的人族同輩中也算得上不錯。”
“但是他……”
她聲音略有沙啞的說:“在一次外出執行任務時,我們被妖魔斥候發現了。”
“性命危急的時候,他主動選擇殿后,讓我們先逃,我和呂師弟,我們……”
呂成雖沒有開口,但是他的眼眶也已經泛紅,仰著頭看著雅間頂部橫梁。
寧雪和姜云霓兩人沉默不語,神色也都傷感唏噓。
那時候寧雪不在,姜云霓卻是知道此事,她拍拍詹紅袖的肩膀道:
“師姐……”
話沒說完,她的眼角便流下了淚水。
陳逸見狀,心下嘆息一聲,舉起碗示意道:“這一碗敬他們。”
話音剛落,他便將酒倒在地上。
清亮的酒水噼啪濺出酒花,分散又合并,酒香四溢間,仿佛真的喂給了所有在這些堅城、衛城內犧牲的人族。
“無需多言,師弟我必定滅了妖庭!”
天穹城外,五萬里之處。
此地毗鄰太周山山腳,怪石林立,草木繁茂,粗壯的藤蔓攀爬遍地,隱約有一層霧氣彌漫其中。
在這片怪石深處,寬達千丈的幽冥河從太周山流下,卻沒有一絲水波,死水一般幽暗、靜謐、詭異。
而妖庭便在距離幽冥河千里處修筑起一座座宮殿,沿著怪石起伏處層層疊疊,一直拱衛怪石頂部的大殿。
特別是在這霧氣環繞間,朦朧亮起的長明燈,就像夜晚星海微微閃爍,又如寶塔般矗立大地直逼萬丈高空。
妖庭在此筑巢,既為防止天元大陸人族突圍前往太周山各界域,也為防備那條幽冥河另一側的太周山界域來人。
此刻,東方破曉,微弱陽光從太周山頂緩緩側出,
“計劃失敗了。”
蛟龍鹿沉身化人形,身長仍舊有一丈高,端坐在一張由森森白骨制成的椅子上,哼道:
“這次沒能斬殺太虛道宗劍峰山的幾名雜碎,更沒引陳逸出城廝殺,緣由為何?”
不遠處,坐在下首的鷹頭人身的妖魔咧著嘴,鷹眼掃視一圈,落在另外一側的影魔身上:
“影子,此事由你發起,不打算解釋一二?”
“有什么需要解釋的?”那頭影魔身子若隱若現,語氣冷厲嘶啞,說道:
“本就是一次倉促布置的計劃,前后不過幾個時辰,若是這樣都能成功,那陳逸也就不會在天元大陸屠戮百萬小妖了。”
鹿沉惱怒道:“本座問的是緣由,不是結果!”
“緣由就是時間倉促,白元光等人與我等配合不夠默契所致。”影魔哼道:
“若不是人極城那里沒有拖住陳逸,太虛道宗幾位人族必然身死,自然能夠借此激怒陳逸,引得他出城廝殺。”
“這個解釋,你可滿意?”
鹿沉瞪了它一眼,“你這是在怪本座?”
“難道不應該嗎?據本座所知,你那妖寨如今精銳死了個七七八八,還有余力進攻人極城嗎?”
“你!?”
“安靜。”
便在這時,端坐在上首的一道身影語氣平淡的開口:
“人族有句話說得沒錯——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說一說接下來的計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