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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憐、恨、悲

  隔日醒來之后,已經是午時了。

  無塵感到一陣頭疼,胃有些不舒服。

  小狐仙早早地就醒來了,叼著些果子來,放到無塵跟前:

  “真君,我去城外邊山上采的,給您養養胃。”

  他接過之后,便察覺到這果子并不冰冷,反而有些溫熱,像是被人捂過一樣。

  輕輕擦拭了下,就品嘗了起來。

  狐仙這時候道:“真君,東寒王那邊出事了,說是夢見玄冥天神降罰,要叫他活活凍死,還要讓東寒國永遠不得春夏。”

  “這事兒現在傳得沸沸揚揚,今早東寒王又來找過我,不過我沒答應。”

  “聽人解夢說,這是玄冥發出的警示,是要給東寒王的懲罰。”

  無塵思索道:“東寒王的反應呢?”

  狐仙搖頭道:“不清楚。”

  無塵著衣起身,開了房門出去,頓感一陣冰寒。

  比平日里更冷了——應當說這天氣是一天更比一天冷了。

  狐仙跟在后面,一陣寒風襲來,也打了一哆嗦,抖了抖身子。

  “真君,今日天更冷了,您還要出去嗎?我怕您身子骨受不了。”

  無塵道:“今日我們哪都不去,就等看看東寒王的反應。”

  狐仙疑惑道:“真君不是想要試試東寒王有無悔改之意嗎?為何就待在這里哪也不去?”

  無塵避而不答道:“東寒王看樣子是半個可憐人,但我還沒具體看到他的苦恨處。”

  狐仙乖巧點頭:“真君和長輩們一樣了,都喜歡打謎,有時候沒了銳氣,太老成了。”

  無塵笑道:“所謂‘德將為汝美,道將為汝居,汝瞳焉如新出之犢,而無求其故’。”

  “你和那只猴子一樣,都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不知天高地厚。”

  狐仙點頭打趣道:“我是小輩,也尚還年輕,若是沒了傲氣,就不年輕了!就像真君,長出犄角反怕狼!”

  無塵笑罵:“要不說你鬼靈精怪,偏偏不會說謊。你說說,我怕什么狼了?”

  狐仙道:“您可是真君!那玄冥怎樣,還能比之真君了?我要是真君,哪還這么麻煩,一句話的事就給解決了!試這個,試那個的,好不麻煩!”

  無塵點頭道:“解釋起來確實麻煩,等你比我還透徹了,你就比真君更加厲害了!”

  狐仙好奇道:“真的嗎?我何時才能成為真君?”

  無塵想想道:“你不認真修行,又怎么有成為真君的底氣?”

  狐仙不說話了。

  要讓她靜下心來好生修行,一時半會兒是不行的,她志不在此,也不能強求。

  只是狐仙的長輩們不這么認為,希望她也能一窺大道之精妙。

  無塵又道:“雖然玄冥也是瘟神,但現在這時候,這位可是水正玄冥!所以你那些話,切莫當著人家面說!不然,你家泰山奶奶也會被人詬病。”

  狐仙點頭道:“真君,我記下了。這理我懂,當面不說便是。”

  又在院子里打鬧了一會兒,方才回去屋里,靜靜地等著東寒王的反應。

  ...

  ...

  這幾日,東寒王接連做了好幾件事。

  一是親自寫下‘罪己詔’,向玄冥禱告。

  二是舉辦了一場隆重的祭典,舉國之力要向天發問。

  至于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無塵聽聞以后,帶著狐仙也來一觀。

  東寒王見狐仙來此,沒有拒絕,給兩人安排了一個好位置坐下。

  祭典當天,反常般的沒有下雪,天氣也有所回暖。

  偏偏這可是‘三九天’,也就是冬至之后的第三個九天,最冷的時候。

  也叫做‘隆冬’。

  無塵平日里,里里外外的要穿五件衣裳才行,一件內衣,一件內襯,其余都是御寒的厚實衣物。

  而今日少添了一件,走路都輕盈了不少。

  等了一會兒,有領頭的春官,就是祭司一類的角色,他說道:“吉時已到!”

  言罷,便有人開始現場宰殺牲畜,取出血來用于血祭。

  這是專門用于祭祀社稷、五岳、五祀的禮儀,是‘周禮’的一種。

  看來東寒國是受到過中原那邊的不少影響,紫氣東來等事知道不少,禮儀也學了個七七八八。

  在眾人的注視下,由東寒王親自將牲血端到祭壇之上,向‘水正玄冥’進獻。

  東寒王燒文禱告道:“天靈地杰,萬物育成,皇皇上天,照臨下土.......今有東寒國小王,特向水正玄冥請罪,萬望開恩,饒我冬寒之苦!”

  獻禮之后,東寒王將血恭敬端起,向土地上撒去。

  以血灌地,使血氣直達地下,受神所享。

  然后將牲畜的尸體,并上玉帛一起埋于山,沉于河。

  繁瑣的儀式完成后,天是徹底晴開了。

  春官朝東寒王報喜道:“大王,想必是上天見王心誠,故而愿意網開一面,才讓這三九天里晴朗開,此乃大喜之兆!”

  東寒王凝重的臉上也有了喜色,連忙道:“如此說來,我東寒國風雪可止?”

  春官思索片刻,如實回道:“屬下不知,不如按先前所決定的那樣,向天發問如何?”

  東寒王點頭道:“既然祭禮已經完成大半,那便開始吧!”

  春官聞言,立馬指揮了起來,一時間擂鼓震天,地上的積雪都被微微震了起來。

  狐仙端坐在無塵的腿上,問道:“真君,方才是在祭祀,但他們現在又是在干什么?”

  無塵看了看這架勢,心中有些猜測,說道:“這東寒王不是想向天發問嗎?興許是真想用這法子召來玄冥一見,當面對質了。”

  狐仙驚訝道:“這東寒王如此果敢?”

  無塵道:“是否真的果敢,我不清楚。但想來他是真走投無路了,惹到了那位瘟神,準沒好果子吃。”

  狐仙點頭說道:“這東寒王只是想改變東寒國冬寒的氣象,不曾想還做了那場大夢,還是個可憐人,受了這般無妄之災。”

  無塵搖頭道:“常言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你猜猜東寒王到底做了什么可恨的事情,惹了玄冥不高興?”

  狐仙自是不知:“真君別打趣我了,您都不知道,我哪里又能明白?不過,那位玄冥好像真來了!”

  順著狐仙手指的方向看去,天邊一道狂風大作,是一位大神攜狂風前來。

  人面鳥身,兩耳各懸一條青蛇,腳踏兩條青蛇。

  但奇怪的是,東寒人沒一個怕的,用手擋住狂風,但不行跪拜之禮。

  東寒王老了,被吹的有些站不穩,咽了咽口水,還好一旁的春官及時扶住了他。

  玄冥張口問道:“你這人間小王,召我前來,所謂何事!”

  東寒王深吸一口氣,先是躬身作禮,然后板正身子道:“小王正是東寒國王,見過水正玄冥大神!”

  玄冥點頭說:“你的禱文我看了,有何不解之處,你可一一問來!”

  東寒王與春官相視一眼之后,緩緩說道:“敢問玄冥大神,為何要讓我東寒國年年冬寒!我東寒國,以前可都是四季如春,雖然也有著變化,但可稱得上是氣候宜人!”

  “而多年前,不知為何,您就降下這無妄之災,置我等凡人于何地!”

  玄冥冷哼一聲,本就是位瘟神,雖然現在是以風神的形象出現,但看起來仍舊兇神惡煞。

  一聲冷哼之下,腳下兩條青蛇張開血盆大口怒吼起來,震耳欲聾。

  玄冥冷聲道:“你當然不知,你東寒國以前確實是四季如春,氣候宜人,可卻不明善惡,向周邊小國年年發動戰爭。”

  東寒王反駁道:“凡間打仗,自是家常便飯,玄冥大神又如何能怪得到我們頭上?”

  玄冥道:“你們人間相斗也便罷了,我自然是管不到。可是,那北幽國祭拜的是我,而你們東寒國以前常常去燒殺掠奪一番!”

  “我的牌位、香火都被你們弄到過地上,被人踩爛的,被狗吃了的比比皆是!還有更甚的!”

  “偏偏你們只搶不占,年年掠奪,年年壞我香火,若是不罰你們,我問你,爾等又置我于何地!”

  東寒王一聽,心中一驚,并不知曉這事,趕忙說道:“小王并不知曉這事。”

  玄冥說道:“你以為這便完了?我早就托夢給你們以前的王,可他陽奉陰違,嘗到過甜頭,就再也停不下來,你告訴我,我如何能不罰!”

  “你們東寒人就喜歡掠奪北幽,那定是喜歡他們的那塊地,所以,我叫你們與他們一樣年年冬寒!我沒讓爾等日日天寒,已經是開恩了!”

  東寒王一聽,當即帶人跪拜下來說:“凡人不識天神之恩,萬望恕罪!”

  玄冥青蛇一吼,接著說道:“凡事往開一線,我讓你們東寒國冬寒,但卻告訴過你們,什么時候北幽富裕,我就什么時候讓你們回暖。”

  “可你們從來沒聽過,更是從來沒做過!慢慢的都忘了這事!”

  “偏偏在冬寒的日子下,性子卻變得更好,也沒有再行燒殺搶掠之事!”

  一旁狐仙聽到后,悄悄湊到無塵耳邊,輕聲說道:“真君,怎么從來沒在城里打聽到這回事?”

  無塵回道:“一是年代久遠,難以考證。二來是這并非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想來沒人記得也就不奇怪了。”

  狐仙疑惑道:“凡人不記得也就算了,為什么這國王也不知道?王室難道還不清楚這些秘密了?”

  無塵笑著說:“這就是東寒老國王的可恨之處了,接著看不就是了。”

  祭壇之上,正見東寒王年邁的身子有些支撐不住,整個人跪坐在地上,不敢言語。

  玄冥接著說:“你可知我為何要再次罰爾等!”

  東寒王磕頭道:“可否只死我一人?求大神開恩,還我東寒國冬暖花開。”

  玄冥冷笑道:“你欺上瞞下,明明什么都知道,卻還來告訴我,逼我開恩,你好大的膽子!”

  東寒王沉默了一會兒,方才開口說道:“我若是不這樣,您又怎么會親臨?您動了怒,才愿意來我東寒國看看,我才法子勸您。”

  玄冥并不意外,說道:“不過是耍個小聰明,我就算是來了,你又能如何?該怎么樣就是怎么樣。”

  “我不會因為看你人老可憐,就原諒了你們東寒的錯,你想奢求我開恩,卻忘了我明明給你們指了條明路!”

  玄冥指著北方說:“那北幽國因為從前你們東寒的掠奪,早就變得窮困不堪,也不知禮!”

  “若是從以前開始,你們便相互扶持,時至今日,早就共贏了,哪里還用這般?”

  東寒王一時間跪倒在地,聲淚俱下說道:“您覺得我可恨,不錯,我從前多有貶低辱罵于您,不消大神開口,我自會了斷。可是...”

  東寒王指了指身后的百姓,指了指這東寒城,流著淚說道:“玄冥大神,您讓我們幫他北幽致富,可我們冬寒之后,也只能勉強溫飽果腹,如何幫得他們北幽?”

  “我做這般事,請您親自下凡,也是為了這事。只要讓我們冬暖富足,不就有法子幫他北幽了?”

  玄冥失望地搖頭道:“你還是在逃避,你不是第一次祭拜我了,若是你將這一次次祭典的國力用于幫扶他們,你敢說北幽沒有一點改變?”

  東寒王不死心道:“可...”

  還沒等他說話,玄冥一揮手,祭出一個袋子,吹出一道冷風,原本晴朗的天空,霎時之間就開始濃云密布,飛起了大雪。

  東寒王說道:“玄冥大神可是要讓我東寒日日寒?”

  玄冥道:“這次是你犯的錯,東寒只是從犯,只罰今冬更長,大雪更甚一層!”

  東寒王知道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了天神,活不下來了,于是說道:“本欲多活幾年,想看看冬天也能開桂花的那天。不曾想今日到頭了,我可憐,我可恨,誰又知本王的可悲之苦?”

  “我如何能不管我的子民,而去管別人!總之,我就是不會去幫什么北幽,而您,玄冥,我不怨氣您,因為是我們貪心了...”

  “我數次辱罵于您,我老了,早該死了讓位,說不準后來人能做的比我好。”

  一旁的侍臣、春官都聽出了言外之意,一一跪下不語。

  東寒王脫下了衣物,天寒地凍的,自是冷得他直哆嗦。

  隨后他光著身子朝雪中走去,活活地在雪中長眠。

  玄冥與無塵對視一眼,相互點頭之后,便離開了。

  而東寒王,無塵則不予理會,對著狐仙道:“走吧,沒什么好看的了。難得下凡一趟,做點功德事也好。”

  狐仙疑惑問道:“我們走去哪啊?”

  無塵答:“往北幽,還暖陽于東寒。”

  這一天,無塵悄然離開,而東寒舉國發喪。

  同時,這一年,冷得可怕。

  玄冥是冬神,也是瘟神,惹了瘟神,能有現在的結果已是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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