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都是云國的都城,夾雜著周圍地方的幾個小村落,還有東邊的另一座小城。
在云都,由于靠海,依托著‘津渡’,也就是港口,也算是生活富足。
這里屋宇鱗次櫛比,街市行人,來往商旅,川流不息。
無塵已經再次將一身的修為盡數封起,體質與普通凡人無二,除非認識他的,或是道行高的,才不會以為他是個尋常百姓。
昨日在茶攤那里,確實是有些心靈福至,才解開了身上桎梏,如今卻又做回凡人。
無塵尋到了那懷孕的小妾之后,將她偷偷帶到城南的平民居附近,找了一處落腳的地方。
價格是一斗米四個月,或是用其他等價的東西來代替。
一斗米甚多,節省一二,足夠尋常百姓吃上個一月了。
無塵現在身上暫時有的東西,除了王母給的盒子,剛買的花籃子,一個簡單的藥箱,就只有些碎銀子。
估摸著要待個五十年左右,所以,還得尋個活計才是。
無塵和白屋主商談過后,與了些銀兩,剛才在這里住下。
這是無塵在城里,找到的最便宜的一處了。
“如此,也算安下來了。”
無塵抱著懷中的女子,將她輕輕放到床上。
隨后揭開了她身上的衣服,盡皆是鞭痕和棍痕,千瘡百孔,看了幾眼后,隨后又將衣服蓋上。
因為背上的傷痕更多,所以將這女子翻了個身,讓她趴著,少受些罪。
肚子里的娃子也才三月有余,趴著受到的影響并不大。
“你能活下來,還真是福分。”
無塵從沒有見過這般堅韌的女子,應當是為母則剛。
隨后,又打來一盆水,起灶點火,燒個開水。
因為無塵是農戶出身,雖然很久沒有動過相關的手了,一時間有些陌生,但稍微擺弄了一會兒,也還可以做成這事。
尋了塊布來,細細地為這女子擦拭身體,將一些不成樣子的血跡擦干凈。
此時天色已經晚了,只能先為這女子施針,來日再尋些草藥來安胎養神。
“許久不曾做回凡人,凡體凡胎,著實重厚。”
無塵感覺到了很久沒有過的疲憊。
當個凡人的感覺——太累了!
房間里只有一張床,無塵讓這女子睡在上邊,然后把包裹著這女子的草席鋪在地上。
但因為這草席往水里一泡,有些潮濕了,所以又鋪了些干草在上面,就這么蜷縮著睡著了。
當真君之后,還從來沒有受過這種罪。
......
......
原本以為又硬又臭的草席,會讓他難以入睡,卻沒想到這一晚睡得很安穩,許是累壞了才對。
清晨一早,無塵起來之后,先是看了看床上的女子,見她雖然氣息上還微弱,但已經平穩了下來,暗自松了口氣。
要是真死了,只能再作弊,拉下臉皮去地府要人了。
無塵煮了些熱粥,其實就是往稀飯里面加了些菜葉,趁著溫熱,端來床前。
昏過去的人,是不能直接喂她東西吃的。
無塵扎了她的幾個穴位,讓她能夠自然地吞咽東西,慢悠悠地喂完了一碗熱粥。
隨后離開,去找了些草藥來,細細制成一碗藥,又給她喂下去。
“你可得給我活下來,我花了這么多的心思,就為了保住你和這腹中胎兒!”
一來一回,又是一日過去了。
第三天,白屋主找上了門。
老白說道:“無疾醫,您個兒是醫者,我家婆娘得了怪病,想請你去幫忙看看,你看能行個方便嗎?”
無塵疑惑地問:“城里無醫者?”
老白卻唉聲嘆氣地說:“說來也怪,我那婆娘不知道是不是遭了邪!前些時候開始,就一直躺在床上,不得動彈了!”
老白指著城里說:“無疾醫,我早就將城里的高醫們都叫來了,但無一人可治。”
無塵點了點頭。
難怪這白老頭沒有跟他過多計較租金了,反而多有便宜,興許也是因為看他會點醫術,想要把死馬當作活馬醫。
無塵問道:“你家最近可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為什么感覺會遭邪?”
白老頭想了想,說道:“這倒是沒有一切正常,唯一不正常的,就是我那婆娘了。”
無塵又問道:“你那妻子,可有查出有什么頑疾?”
白老頭低著頭,想了一會說:“有些老毛病,像是痹病一類的,也難以入眠,經常半夜叫醒我,這些日子里,躺在床上,說什么都起不來了,莫不是鬼壓床?”
無塵搖頭,又問道:“她有幾歲了?”
老白頭說道:“已經四十又二了。”
聽到這話,無塵心里有了決斷。
應當是年老了,老毛病什么的就接二連三而至,這老白頭是在自己嚇自己。
不過為了以防萬一,無塵還是決定跟著他去看一趟。
“白屋主,你帶我去看一趟如何?我見了見病人,才好再做決斷。”
老白趕忙點頭,帶著無塵去了隔壁的大院子里。
路倒不遠,莫約半盞茶的功夫就已經到了。
按道理來說,老白的妻子,能活到這個歲數,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而老白自幼父母雙亡,今年也才三十多歲。
在幼年的時候,是老白的妻子,當時算是他的鄰家大姐姐,撫養他長大的。
因為老白的妻子十五歲行及笄禮,隨后便嫁了人,不到兩年,嫁的人就出了事死了。
十七歲就成了寡婦,那時老白還是個玩泥巴的。
那時候的老白,鬼靈精怪的,別人都以為這是個寡婦,還是個克夫的,所以沒人要。
但偏偏老白他不信邪,從小就立下了要娶寡婦的志向。
小時候就粘著這寡婦,在父母死后,也跟著寡婦過活。
粘著粘著,等長大了之后,還真黏在一起了。
打拼幾年之后,也算混得風生水起。
老白細細道來他的故事,無塵聽得津津有味,這樣的故事他倒是沒見過。
老白說:“我家婆娘年輕時候可漂亮著哩!還是我老白有眼光!克夫的寡婦可沒幾個人來跟我搶!其他人也只是看看,只有我老白摘到了!”
老白又自豪地說:“他們都說我婆娘是克夫的,但老白我偏偏不信!明明就是那人霉運,我家婆娘反倒還被別人連累了哩!”
無塵點了點頭。
觀老白的面相,額頭飽滿,鼻梁挺拔,耳大垂厚,唇紅齒白,是個極佳之相。
老白的妻子,興許真是個克夫相,只是被老白的命壓下去了。
也興許是這個原因,老白一生也無后,但卻極愛他的妻子。
無塵走到床前,看了看老白的妻子,把脈過后,又看了看氣色,方才說道:“不是什么大問題。”
老白來回踱步,右手成拳,捶打著左手的手掌,見無塵說話,趕緊過來問道:
“無疾醫,我婆娘這病還能治嗎?”
無塵點了點頭:“你妻這是因為積勞成疾,年輕時候太辛苦,才落下了病根。”
很多人也是,年輕時候用身體換錢,老了用錢換身體,但又不得不這么干。
老白自責地說:“我家婆娘年輕時候,一直照顧著我,因為死了那鬼浪子,被趕了出來,娘家又不認她。”
“一個人將我拉扯大,還請救一救我婆娘吧!”
無塵將跪著的老白拉起來,說道:“我不能救天下人,我沒那個能力,但只要有緣遇上了,我能救便救了。”
老白感激地說:“無疾醫,這還說能救了?”
整個云都都沒人能治好的病,他救得了了?
老白瞪大了眼睛,如此頑疾,到了這游方疾醫的嘴中,就變得如此容易!
“不知該怎么治?”
無塵說道:“不怕,我給你開個方子,你照方子去抓點藥就好,城里的醫者,應該是有這些藥的,你吃上個一月,先看看成效如何?”
“切記以后不要再讓她操勞了,好生修養。再給你開一副養生的方子,等這病好了以后再規律作服,能再活個三十年不難。”
老白笑嘻嘻地點頭,但又說道:“我雖然有本事,但我認識的字有限,若是吃出問題了......”
無塵不語,這是人之常情,并不怪罪這老白,只是說道:“如果你真按照我給你的方子去抓藥,按時按量用藥,出了事,就是陪你去官家吃板子也好!”
“我這一年有余,都會在你那房子里住下,有什么問題只管來找我。”
隨后,無塵研墨,老白遞來兩塊白布,在上面寫下藥方,又告訴了老白要怎么去吃藥,什么時候吃藥,之后便離開了。
等回到家,已經是傍晚了。
床上邊,那小妾還在昏迷著,無塵用糠煮了點稀粥,給自己吃。
又用米煮了碗米粥,用同樣的方法,并著草藥,喂給了那小妾。
用糠煮的稀粥并不好喝,無塵喝下肚后,只覺得有些難受。
但這碗粥,讓無塵想起了很多事情,這世的經歷,前世的經歷。
舊人,熟人,故人等等,像是走馬觀花般,都在腦中過了一遍。
他想起了自己第一世的爹娘。
無塵有些失神。
“原來已經走過這么久了,身邊現在卻還是空無一人。”
以前無塵以為,修行可能就是要斷情絕愛,才能忍受得了寂寞。
但斷情,好像只是看上去的結果。
因為仙神是長生的,但身邊的人并不一定。
他曾經也以為,修了道,得了仙,就可以把一切都留在身邊。
后來離家前的山中道士,甚至祖師也告訴他,有些東西是不能一直留在自己身邊的。
就算是他本事滔天,讓他人都得了長生,也只是像一件物品一樣放在身邊,空留牽掛,還不如一開始就放下。
所以無塵這么做了。
但斷情并不是方式。
是讓無塵知情而了情,而不是未知而斷情。
他一直都做錯了......
因此,剛巧碰上那孽龍復出,許天師用那局,來指點過無塵,但一直沒有悟透,現在,倒是有些新的感悟了。
“那老白吶....”
好生讓人羨慕!討了個漂漂亮亮、溫柔賢惠的寡婦。
雖然膝下無子,但生活也算美滿。
這一夜,無塵想了很多事情,很多當仙神的時候,是不能夠明白的事。
無塵睡得并不好,時而醒來,時而難以入睡。
應當是這草席太硬了。
他現在是個普通的凡人,這都是正常的才對。
對,是這樣的。定是這草席太硬,太臭,太潮濕了!
......
......
十日過后,老白笑著提著米、肉再次來到了無塵這里,笑著說道:“無疾醫,來來,我給你送東西來了!”
無塵正在煮粥,見到是老白,招呼著他坐下來,說道:“是老白啊,你妻子好了嗎?”
老白高高興興地將東西放下,笑著說:“我正要說這事兒呢!無疾醫妙手回春,我家婆娘吃了你的藥,不過幾日,就已經有了好轉,特地過來感謝你呢!”
老白還說道:“對了,無疾醫不是這云國之人吧?不知道要在這里留上多久?”
無塵笑著說:“老白,我是個無根的浮萍,飄到哪里就算是哪里,但確實會在這云都待上一些時日。”
老白聽了,隨后拍著胸脯說:“無疾醫啊,我給你知會一聲!從今往后只要你在這住,就不必給我什么租金,全都當做是感謝!”
還沒等無塵說話,老白接著說:“無疾醫,不管你收不收,這屋子從今天開始,都給你住了,直到你愿意離開!”
“我膝下無子,就有一老伴兒!那就是我的命!你救了我的命,這都是應該的。”
“房子閑著也是閑著,跑不了!但人沒了,就真的沒了!”
無塵一笑,沒有拒絕,躬身說道:“我的錢財也有限,如此倒是謝過了。”
老白大手一揮,說道:“無疾醫醫術高超,回頭老白給你傳傳,這屋子就給你居住了,也一并算是我的感謝!”
無塵點頭,說道:“老白頭啊,喝口粥?”
老白笑著說:“無疾醫生活用度都有限,我就不摻和了。倒是可以去我那里嘗嘗!”
無塵笑了笑,目送老白離開。
隨后切了點細肉丁,加在粥里面,正想喂給那小妾,卻驚訝地發現,她已經醒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