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守中站在廢墟之中,心頭一片茫然。
此刻他的思緒仿佛被無形的手揉搓成一團亂麻,就像是在茫茫大海中失去方向的孤舟,既疲憊又無助。
為了給葉姐姐,給安和村那些村民報仇,他答應了夜鶯姐的條件,假扮姜墨與染家結親,進入六扇門。
這么長時間,他無時無刻不想著揪出安和村的幕后黑手。
結果竟是葉姐姐?
如果葉姐姐才是屠殺安和村的幕后兇手,那她是不是沒死。
她又會去哪兒?
回想著昔日與葉姐姐相處的點點滴滴,回想著葉姐姐那溫柔的笑容與繾綣的語調,仿佛有萬千細針扎在心上。
為什么會這樣?
姜守中抱著腦袋,心緒紛亂如麻。
突兀而起的爆炸聲,讓他清醒過來。
望著賀本全的尸體,姜守中理智慢慢拉回,暗暗道:“我為什么一定要相信他說的話,或許賀本全沒有騙我,但他了解的就是事實嗎?”
想到這里,姜守中精神一振。
無論如何,在沒有找到確切的證據前,他都不會相信葉姐姐是劊子手。
此外姜守中對于賀本全所說的青州屠城也抱有疑慮。
皇帝周昶不打算讓青州百姓活,這是肯定的。
但身為皇帝,身為一個有大局觀的帝王,用這種方式來消除內患,無疑太過兒戲。
自古以來,暴民之所以暴亂,大多是因為百姓活不下去了,被沉重的苛捐雜稅壓的喘不過氣來,被戰爭折磨的崩潰。
所以才揭竿而起,為自己謀求一個活路。
如果日子過得好,誰愿意造反?
而很多叛軍也是因為國家即將四分五裂,如今大洲初步安定,又有幾個會叛亂?該殺的都已經殺了,剩下的有幾分膽量?
更重要的是,毀掉青州這樣一座繁華之城對目前的大洲也是沉重打擊。
這可是一座城,一座擁有十余萬百姓的城。
周昶此舉無疑是在大洲這頭牛身上,狠狠挖去一片血肉。外患還沒解決,自己就先流血,這么做有什么好處?
或許是因為要出一口惡氣。
畢竟皇帝也是人,當初被這些暴亂分子氣的夠嗆,所以才進行報復。
但更重要的就如賀本全所說,真正的目的是修羅女皇和修羅亡靈軍。
用十余萬百姓和一座重城,換取修羅女皇和萬靈軍,這筆買賣真的劃算嗎?這背后,周昶究竟有沒有在謀取其他利益。
姜守中想不明白。
他直覺事情遠遠沒有這么簡單。
賀本全知道這么多內情,是因為他曾當過幾年青州知府,是太子的心腹,而他的堂姐是皇帝如今最寵愛的妃子。
他所說的,有一定的可信度。
但他僅僅也是一任知府罷了,不是皇帝肚子里的蛔蟲。
不可能清楚皇帝和朝廷所有想法。
不過再怎么說,這家伙確實想救青州百姓,否則他完全可以躲到鳳城隱姓埋名過一輩子。
姜守中嘆了口氣。
他蹲下身子從賀本全手中取出攥著的一張紙。
剛才臨死前,對方從懷里掏出這張紙想要給他,但沒說出是什么。
姜守中展開染血的紙,發現竟是一張簡易的青州地圖,里面標記了兩處所謂的安全之地,而且還有一條可通往城外的地道。
“估計太子和長公主已經離開了。”
看到這條地道,姜守中內心的最后一絲疑慮也沒了。
原本他還想著,在叛軍入城包圍之后太子如何離開,顯然早早就布置了退路。
而這兩處安全之地,也是為了防止自己人被誤傷,躲在里面。
“看來賀本全打算讓那些百姓躲在這兩處安全之地,但既然是朝廷秘密開鑿的,里面肯定有護衛看守。”
姜守中思索片刻,拿著地圖離開了廢墟。
回到外面,此時城外的軍隊開始第一輪的攻擊。
箭雨如織,密密麻麻自天空傾瀉而下,將天空染成了死亡的陰霾。
火油桶接二連三地自天際墜落,撞擊地面的瞬間,爆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火舌肆虐。
街道上,房屋間,一幕幕慘象觸目驚心,被燒焦的殘軀散落各處,恐慌如瘟疫般蔓延,人群尖叫著,四散奔逃。
痛苦的哀嚎與木石崩裂的聲響交織在一起,絕望與混亂交織成一幅末日景象。
盡管有了心理準備,可看到這一幕,姜守中依舊震撼不已。
而在他的腳下,便有一具孩童的尸體。
“姜墨!”
一道熟悉的焦急聲音傳來。
是染輕塵。
女人身姿略顯狼狽,衣衫間幾點焦痕歷歷在目,白凈的臉頰雖被塵煙熏染,卻難掩其天生麗質。
她揮劍避開了落下的幾道箭矢,看到姜守中后流露出喜色。
“我不是讓你離開青州了嗎?”
姜守中皺眉。
染輕塵抓住他的手臂固執道:“我說過,只要你不離開,我就不離開。”
姜守中無奈一嘆,又問道:“頭兒呢?”
“我們遇見了趙總兵,救了一些人躲在一處大地窖里,現在南霜還在救人。但是,那個地窖恐怕堅持不了多久。”
染輕塵望著地上的尸體,有些絕望,“姜墨,是不是南金國的軍隊打過來了。”
“如果是南金國的軍隊,倒還好了。”
姜守中自嘲道。
染輕塵蹙眉:“什么意思?”
姜守中顧不得解釋太多,將地圖交給染輕塵:“這里有兩處安全躲藏的地方,你們能救多少人救多少。”
“那你呢。”
“我幫你們減輕壓力。”姜守中看向城外方向。
染輕塵明白了什么,俏臉一白,抓著男人的手臂更緊了:“我跟你一起去!”
“聽話,媳婦。”
姜守中拍了拍女人的手,柔聲說道,“我姜墨不會那么容易死的。你也要保護好自己,能救則救,救不了就算了。”
“你……伱叫我什么?”
染輕塵結巴道,動人的胭脂色透過臉頰暈染出來。
“媳婦啊。”
也許是見慣了太多生死,此時的姜守中豁達了許多,笑著說道,“要不你就別追求什么劍道了,安安穩穩當我媳婦算了。我真舍不得這么漂亮,對我好的媳婦離開。”
染輕塵愕然而立,一時之間,羞赧之色染上桃腮,與心間悄然綻放的歡欣交織一處。
曾經壓抑的情感,糾結的愛意,彷徨的情緒,在這一刻化為了蜜漿,如泉涌般自心底泛濫,周身每一寸肌膚似乎都被這甜蜜所浸透。
讓她仿若置身夢幻云端,輕飄飄,暈陶陶,不知所以。
義妹說的沒錯,姜墨是喜歡我的。
他真的喜歡我。
轟隆!
旁邊房屋在油桶的沖擊下陷入一片火海。
染輕塵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被男人緊緊護在懷里。
“媳婦,就按我說的做好嗎?”
姜守中說道。
染輕塵下意識點了點螓首,接過男人手里的地圖,美目灼灼的看著他:“你一定要小心,千萬別逞強。如果你出事了,我……”
“放心,我不會讓你當寡婦的。”
姜守中在女人額頭吻了一下,朝著城外而去。
“夫君!”
女人忽然大聲叫住他。
姜守中回過頭來。
斷壁殘垣之下,碎石瓦礫間,女子身影卓然而立,衣裙輕輕搖曳,恍若幽谷百合,于荒涼中綻放著異彩。
“我……我也喜歡你!”
染輕塵情緒在這一刻似江河決堤,徹底釋放出來。
姜守中一愣,笑著說道:“我就說嘛,我這么英俊瀟灑的男人,哪個女人不迷的神魂顛倒?”
“臭美!”
染輕塵含淚笑出了聲。
望著男人遠去,染輕塵唇角不住的上揚。
先前心頭所積壓的重負與束縛,在這一瞬間盡數吹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
世間最開心的莫過于喜歡一個人,最幸福的莫過于被別人喜歡。
最甜蜜的,莫過于兩個人都喜歡彼此。
染輕塵又有些遺憾。
可惜義妹不在,真想與她分享這一刻。
姜守中一路掠向城外,沿途皆是叛軍或逃難的百姓。
此時眾人還不曉得發生了什么,以為是南金國的軍隊在攻城。
姜守中來到一處僻靜之地,躺在地上。
想要應對一支軍隊,以他現在的實力顯然無法做到,只能將修為更強大的妖尊召喚出來。
在進入地宮的時候他沒有召喚出妖尊,除了依舊不信任對方之外,便是認為妖尊只會奪取琥珀珠,不管其他事。
到時候留下重傷的他,根本無法幫到染輕塵她們。
修為越高的人,越是利己主義者。
妖尊也不例外。
眼下,琥珀珠他已經讓鼠妖藏了起來,可以以此作為條件,讓妖尊幫他的忙。
隨著水月夢鏡浮現,白毛餅皇出現了。
鏡面散開一道道漣漪,皓月般皎潔的長發,輕輕環繞著無瑕的身軀,宛如冬日初霽時分的霜雪,姿態妖嬈。
“喲,不錯啊,竟然成為天荒境的高手了。”
妖尊驚訝調侃道。
姜守中直視著面前的女人說道:“琥珀珠我已經拿到了,不過不在我身上,接下來需要你幫我做一件事,對付外面的大軍。”
姜守中把情況簡單的說了一遍。
妖尊聽完后,瞇起鳳眸冷笑道:“姜墨,跟本尊玩心眼是吧。”
“我只是希望我們能公平交易。”
姜守中淡淡道。
“交易?你也配!?”
妖尊驀然伸出手,朝著姜守中拍去,飛揚的白色長發仿佛受到了無形之風的牽引,肆意舞動,如同九天銀河傾瀉。
鏡面波紋層層擴散,一圈圈向著四面八方緩緩擴散。
女人雙眼在這一瞬陡然變得赤紅,如同兩團燃燒的業火,其中蘊含的殺意濃烈至極。
姜守中全然無懼,靜靜看著他。
不過女人手掌距離姜守中僅一寸時停住了,然后收了回去。
妖尊一改方才霸道狂暴,好看的眼眸彎成了月牙兒,笑瞇瞇的說道:“小弟弟膽色越來越大了,姐姐想嚇唬一下都難。”
姜守中平靜道:“以你的年齡,做我奶奶都大。”
妖尊一噎,被氣到了。
她沒好氣的冷哼道:“讓我對付一支軍隊,你真以為天下的高手可以毀天滅地啊,老娘才不會去送死。而且上次神魂受傷太重,本尊到現在也只恢復了個七八成而已。”
“放心,只是讓你搗亂。”
姜守中淡淡道,“行不行,不行就算了,我自己去對付他們。”
“行行行,誰讓小弟弟是姐姐的心頭寶貝呢。”
妖尊嫵媚一笑。
姜守中懶得跟對方調情,閉上眼睛。
妖尊收斂起調侃,緩緩落下,白凈的手摁在對方胸膛處。
剎那間山河倒轉。
將魂魄融入姜守中身體的她站起身來,頭發再次變得柔亮雪白。
些許無形的發絲如往常一般將她周身輕輕纏染,面目開始改變,更為細膩。比起董無涯,眼前的姜守中才是正兒八經的女相男身。
“臭小子,身體越來越好了,真舒服啊。”
妖尊喃喃自語,體會著這具身體帶來的短暫自由舒適感。
下一刻,她身形閃轉到半空之中。
妖尊無視從空中不斷潑灑而來的箭矢與油桶,緩緩閉上眼睛,一縷縷妖力神識釋放出去,穿過大街小巷。
片刻之后,她驀地睜開眼睛,五指輕輕一抓。
“給本尊出來!”
一道黑點從地下被她生生吸了出來,一把抓攥在手中。
竟是一只老鼠。
準確來說,是妖物鼠鼠。
妖尊輕輕一捏,鼠妖被迫張開嘴巴,吐出了兩顆琥珀珠。
妖尊將鼠妖扔出去,望著掌心的一對鴛鴦琥珀珠冷笑道:“臭小子,就憑你也想跟本尊公平交易?”
然而下一刻,手中的兩顆琥珀珠融化成了水。
妖尊有點懵。
假的?
妖尊咬牙切齒。
這小王八蛋簡直八百個心眼子!
她揮袖扇飛半空射來的一只油桶,嘆了口氣:“罷了,這次姐姐就不生氣了,誰讓姐姐心善呢,就幫幫我這位小弟弟吧。”
妖尊凌空一踏,飛向城外的那支隊伍。
掠至那浩蕩軍陣之前,妖尊但見雙袖微展,輕輕一拂。
頓時間,地面震顫。
數塊重逾千鈞的巨石,攜帶著不可抵擋之勢,直沖那列陣以待的巨械與甲士。
“轟隆——”
數座巨械在巨石的撞擊下瞬間扭曲變形,發出碎裂轟鳴之聲,周圍受到波及的士兵直接被砸成了血泥。
妖尊螓首微甩,那些原本柔順的白發竟如有靈性般瘋狂生長,不斷延伸,穿越了周遭士兵的鎧甲與血肉。
仿佛無數銀色的利箭,無聲無息間穿透了一具具軀體。
“列陣,殺敵!”
中年將軍臨危不懼,大聲喝道。
余下士兵迅速組成方陣,拿出盾牌防護在外,一根根箭矢朝著妖尊射去。
還有一些士兵分散四周,猶如獵豹般悄無聲息地移動,然后逐步縮小包圍圈。
只聽一陣陣尖銳的“咻咻”聲劃破長空,數根粗壯如臂的巨型箭矢被特殊的機械裝置發射至高空。
隨后,一張由堅韌纖維編織而成的巨大羅網,自天而降,宛如烏云壓頂,覆蓋向那妖尊所在之地。
就如曾經晏長青所說,江湖終究是江湖,朝廷依然是朝廷。
天下第一的高手可以在戰場上起到一定作用,卻無法抵擋軍隊的強力攻勢。
不過妖尊并不打算硬抗這支軍隊,她的目標是盡可能地干擾這些人,順便多破壞一些巨械,給染輕塵他們救人爭取時間。
妖尊腳下如風,如鬼魅般避開巨網。
緊接著,她雙掌一推,兩座原本穩固的巨械投石機瞬間四分五裂。
隨后她以雷霆萬鈞之勢沖入士兵的隊伍之中,宛如一頭闖入羊群的猛獸。頃刻間,一大片士兵倒飛出去,鮮血飛濺。
中年將軍抿著嘴唇,目光陰冷。
他迅速打了個手勢。
數十名士兵將油桶掛在馬背上,騎著馬朝著妖尊沖去。
快到對方攻擊范圍時,這些士兵紛紛躍下馬,任由伏著油桶的馬匹沖到妖尊面前,依次爆炸開來。
烈火熊熊燃燒,火光沖天。
但下一刻,但聞一聲震響,烈火如龍,四散飛竄,波及周遭地士兵。
被火燒的士兵不斷發出慘叫之聲。
等到將軍反應過來,妖尊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找死!”
將軍目露寒光。
平日里的他最恨的就是這些江湖修士。
當初因為一名手下不慎撞死了一位老嫗,就被一位江湖女修士給踹下馬,落的終生殘疾,再也不能行軍打仗。
他一氣之下,找到那位女修士,將其擒住后扒光了衣服在地上生生拖死。
當時那女修士還懷著孕。
這時,地面突然竄出四道人影,圍住了妖尊。
這四人身披黑色長袍,手中持著彎月鐮刀,鐮刀底部掛著細長的鐵鏈,修為不俗。
“沒想到能與大名鼎鼎的妖尊大人交手,我四人榮幸至極。”
其中一位黑袍男子陰惻惻的笑道。
妖尊懶得廢話,直接朝著將軍的方向殺去,打算擒賊先擒王。
四人身形一動,齊齊圍攻。
這四人單獨修為不算高,但相互之間默契十足,而且施展的術法頗為詭異,揮出一掌后,身形立即猶如煙霧散去。
起初妖尊沒能掙脫這四人糾纏,無論如何攻擊,這四人仿佛只是幻覺,殺不掉,甩不掉,攪的她心煩意亂。
數個回合之后,妖尊忽然笑了起來:“我還以為是什么厲害術法,原來是一群耗子。”
話語一落,妖尊猛地朝地面一拍,一抓。
爆炸聲中,一條類似于藤蔓的東西被妖尊抓住,用力一拽,卻看到四個身體連在藤蔓上的男子被拖拽而出。
“連體人?”
妖尊冷笑一聲,手腕一抖。
四人于凄厲慘叫中,直接爆成了血泥。
那將軍終于變了臉色,拉動韁繩,準備調轉馬頭到隊伍后面去。
“這時候想跑?晚了!”
耳畔傳來女人譏諷之聲。
將軍駭然,拔刀朝著妖尊劈下,結果刀刃被對方輕巧抓住,折成兩片后插進了他的雙目之中,鮮血涌出。
將軍發出了慘叫哀嚎之聲。
纖白的手掌拍出,男人頭顱飛向天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