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紅如瑰的血液,似斷線珍珠般滴滴答答,沿著森森白骨緩緩滑落。
一顆顆空洞的骷髏頭,沉默而有序地堆砌成宛若金字塔的形狀,巍巍然矗立。
染輕塵茫然看著這一切。
淡青長裙的她猶如一朵幽蘭,與周圍陰森森的氣息格格不入。
染輕塵很疑惑。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出現這種詭異的地方,感覺更像是身處在幽冥之界。
發不出聲音,也無法動彈……
白骨之上,一座幽冥氣息繚繞的王座挺立,散發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嚴與孤寂。
她不自覺的挪動雙腿。
似乎是有什么力量,驅使著她走向王座。
當她坐上王座,再次抬頭時,卻愕然看到一列列身披沉重黑色甲胄的士兵,整齊劃一地肅穆而跪。
黑壓壓的兵甲宛如夜幕降臨前的烏云,沉凝厚重。滲透出幽冥般的寒氣,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令人心悸的肅殺之感。
“參見女皇陛下!”
“參見女皇陛下!”
沉悶帶著虔誠與熾熱的聲音,回蕩在血色大殿之中。
修羅亡靈軍!
熟悉的戾氣再次涌上女人心頭,彌漫至全身。
染輕塵雙目幽冷,手臂輕輕搭在骷髏扶手上,如血色胭脂般的朱唇輕輕吐出一個字:
“殺!”
染輕塵猛地驚醒。
卻發現自己在一座簡陋的小屋內。
門口是一頭金色的母牛。
只是此刻這只老母牛一副很虛脫的樣子,癱坐在地上,不斷噴喘著氣。
旁邊放著一桶牛奶。
姜守中見女人醒來,連忙停下了擠奶的活兒,端著一只盛滿了奶的碗來到女人面前,給女人硬灌了下去。
“咳咳……”
灌得太猛,染輕塵被嗆著了。
姜守中忙放下碗,輕拍著女人粉背關切道:“怎么樣,哪里還不舒服?”
染輕塵搖了搖螓首,疑惑看著門口虛脫的奶牛問道:“哪來的牛啊。”
“生肖圖上的。”
姜守中指著桶里的牛奶說道,“這奶療傷效果絕佳,放心喝,管夠的。”
他又舀了一碗:“多喝點。”
感受著男人真切的關心,女人心中如覆糖蜜。
她沒有接過瓷碗,而是微微張開粉唇讓男人來喂,頗有幾分寵嬌的小女人味。
姜守中這次沒敢猛灌,小心翼翼的喂著女人。
連續喝了兩碗,染輕塵有些撐不下了:“喝飽了,不想喝了。”
說話間,她伸出丁香顆兒似的舌尖,輕掃去沾在唇邊的幾滴牛奶。
這無意間的動作帶著幾分靡靡,風情萬種。
“那就不喝了。”
姜守中看著剩下的半桶牛奶,覺得有些浪費,自己也喝不下,索性強行給牛牛灌了回去。
主打一個不浪費。
“你說你這女人怎么就這么倔呢。”
姜守中終于有心情埋怨了,“我都說了我能回來,非要逞強,這次若不是我及時趕到,我就得給你準備棺材了。”
染輕塵心里暖暖的,望著男人問道:“姜墨,如果我死了,你傷不傷心?”
姜守中搖頭:“不傷心,我還有夏荷她們。”
染輕塵撅起紅唇。
雖然知道男人是在開玩笑,但還是不開心。
姜守中再次將女人摟在懷里,笑著說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大不了我去陪你唄。”
“不行!”
染輕塵連忙捂住男人嘴巴。
望著男人眼神里的戲謔之色,她嗔怪的瞪了眼,隨即認真說道:“即便我真的死了,你也要好好活著。”
相互坦陳心意后的兩人,不再如之前那般退縮矜持。
染輕塵性格便是如此,糾結起來猶猶豫豫的,可一旦認定了,就會釋放出自己的熱情和犟性。
她輕輕靠在男人懷里,悶聲道:
“夫君,夏荷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歡你,要不……要不你再確定一下?”
染輕塵天生護夫的性格,終究讓她不樂意去跟別的女人分享。
姜守中笑道:“我都跟她行過房了。”
染輕塵暗嘆了口氣。
看來也只能聽義妹說的那般,把夏荷當成和錦袖一樣的通房丫鬟了。
想到此,女人懊惱不已。
如果能早點和男人表明心跡,也就沒夏荷什么事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誰能想到娘親會在她體內留下絕情劍心,也不曉得娘親為什么要這么做。
染輕塵第一次對自己的娘親有了埋怨之心。
好在現在只有夏荷和錦袖這兩個丫頭跟自己分享丈夫,可以輕松拿捏。
她必須防止其他女人偷她丈夫。
尤其是厲南霜。
染輕塵暗暗為自己鼓勁。
義妹都能讓她丈夫對她一心一意,我染輕塵也可以的。
“說起來,伱真打算放棄劍道?”
姜守中柔聲問道。
染輕塵說道:“不想那些了,也許娘親是對的,也許是錯的。而且我也想通了,我應該為自己活一次。
我之前一直害怕,會為了追求劍道拋下你,所以遲遲不敢跟你表露心跡。但現在我不怕了,我只有夫君你就夠了。”
姜守中心情復雜。
對方為了給母親正名,自小便刻苦修行劍道,全身心的投入到練劍之中,如今卻為了他毫不猶豫地放棄自己多年執念的理想。
這份沉甸甸的愛意,讓姜守中很是感慨。
他好奇問道:“說起來,你究竟是什么時候喜歡上我的?”
染輕塵俏臉一紅,仔細想了想如實說道:“其實最開始,我真不喜歡你,但是我看到厲南霜跟你在一起,我就很不開心。
你也清楚我跟她的恩怨,從小就喜歡爭來爭去。后來,我又慢慢發現你其實很優秀,然后忍不住關注你……
但什么時候真正喜歡上你的,我也不知道了,也許是你給我無雙劍法的時候,也許是名劍山主那次……”
她仰頭注視著男人俊逸的面容問道:“姜墨你呢,你什么時候喜歡我的?”
“我?”
姜守中仔細回憶了一下,笑道,“我也說不準,大概率是那次我為了救二兩,惹了小公主和太子,你拼了命也要護我的時候。
那時候我覺得,有個漂亮媳婦護著我真爽,如果能一直保護我就好了。”
“那么早啊。”
染輕塵心中歡喜,隨即幽怨道,“那你為什么不早點跟我表露心跡?”
姜守中無奈道:“我敢嗎?你一直強調我們倆沒可能,甚至還給我介紹女人。哦對了,成親那晚,我連紅蓋頭都沒掀,你就跑了。”
聽著男人抱怨,染輕塵粉頰發熱,頗為不好意思。
尷尬羞愧之余,更為懊悔起來。
一個女人最幸福的時刻,便是身穿嫁衣,讓心愛的男人掀起紅蓋頭。
然而她卻跑了。
這種遺憾,一輩子都無法彌補。
不,可以彌補!
染輕塵忽然下定決心,對姜守中說道:
“夫君,回京后我們重新成親吧,這次我要讓世上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染輕塵的丈夫,不要再偷偷摸摸,好不好?”
“好。”
姜守中沒有任何猶豫,寵溺的用鼻尖蹭了蹭女人的額頭,柔聲說道,“聽你的,別說再成親一次,十次都行。”
“就一次。”
女人一雙藕臂摟住男人脖頸,目光堅定火熱,
“我會穿最美最美的嫁衣,我要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嫁給你,我要親眼看著夫君你挑起我的紅蓋頭……”
望著女人一張一合的水潤粉唇,姜守中心頭一熱,低頭便要吻去。
但女人卻及時避開嘴唇。
男人的嘴唇落在了她的臉頰上。
染輕塵紅著臉嬌嗔道:“不行,要等到成親那晚才可以。”
姜守中在她臉上吻了一下,眼眸滿是笑意:“行,都依你,誰讓你是我媳婦大人呢?不過,我們回京城真的沒問題嗎?”
染輕塵一怔,沉默了片刻黯然道:“還能怎么辦,我的家在那里,我奶奶還在京城。”
她已經對大洲朝廷失望。
這個新院的院長,她也不打算當了,回去后就辭了。
她現在只想安安穩穩當姜墨的妻子,然后盡可能讓家人離開京城,到時候她和姜墨找個地方隱居起來也不錯。
雖然過程有些想當然,但她不愿再思考太多,真的心累。
“我也得回去。”
姜守中有些無奈道。
雖然他沒什么親人,但張云武老甲他們在那里,頭兒的家人在那里,媳婦的家在那里……
即使他和染輕塵殺了不少官兵,可沒留下目擊者活口,就這么堂堂正正的回去,狗皇帝估計也不好再說什么。
此外他還存在著一些報復私心。
打算再殺個太子盡盡興。
你狗皇帝想要屠城,那我就先讓你斷子絕孫!
牛牛的奶奶療傷效果確實上佳。
不過一會兒,染輕塵的傷勢便恢復了七七八八。
在附近找了身干凈合身的衣服換上,染輕塵和姜守中一同騎著牛牛前往明陽湖。
染輕塵對這頭頗有靈性的牛妖稀罕的不得了,摸摸牛角,拍拍牛肚子,可惜牛牛不愛搭理她。
原本想著回京后借幾天,騎著它去玄機劍宗找師父參加婚禮,但得知牛妖需要在生肖圖蘊養,女人只好遺憾的放棄了想法。
姜守中安慰了媳婦幾句。
安慰的話語也很簡單,比如什么……以后我的牛牛讓你騎。
你的奶奶讓我喝之類的。
兩人來到明陽湖,這里的幸存者已經撤離了大半。
趙總兵和厲南霜他們還在。
看到姜守中回來,眾人懸著的心放下。
望著親密的二人,厲大爺心頭酸酸的:“木瓜,你怎么又受傷了。還以為你有厲害,每次都得讓人去救。”
若放在以前,染輕塵肯定回懟兩句。
但此時已經和姜守中確定關系的她,如驕傲的小孔雀,對于冤家的挖苦寬容了許多,笑著說道:“我沒你厲害嘛。”
趙總兵上前說道:“姜大人,這邊已經順利撤離了,所有人都愿意跟我們去死人島。”
“所有人?”
姜守中有些意外。
他還以為會有不少人選擇留下。
趙總兵點了點頭,將事情經過說了出來。
事實上剛開始的確如他所擔憂的那樣,眾人在聽到朝廷派官兵屠殺他們時,很多人都不愿相信,鬧騰起來。
原本趙總兵打算聽從姜守中的建議,讓不愿留的人離開。
生死由命,想死沒人攔著你。
但這時候,染輕塵救下的那些寺廟幸存者恰好到來,因為他們親眼所見官兵殺人,便把自己所看到的,全部講了出來。
這下眾人徹底懵了。
一個說官兵殺人不可信,兩個人會懷疑。
但三個人,四個人……這么多人都說官兵在屠殺,就由不得眾人不信了。
于是原本鬧騰的眾人紛紛改變注意,選擇跟趙總兵逃命。
“染大人,這次多虧了你,你也算是活菩薩了。”
趙總兵由衷感激道。
染輕塵露出一抹笑意,只是一想到之前那副地獄般的場景,女人心頭蒙上了一層陰霾。
姜守中道:“順利就好,如果有人鬧,直接把他留下,不用廢話。”
他可沒染輕塵那么心善。
救你們一次,絕不會頭鐵去救第二次,想死的人去死,想活的人留下即可。
大家都是成年人,又不是小孩子。
趙總兵嗯了一聲,忽然想起一事,低聲道:
“姜大人,這些幸存者里有妖族的人,我把他們留在了最后,你看怎么處理?不過這幾個妖族人倒是心腸不錯,主動幫忙救人。”
妖族?
姜守中愣了愣說道:“帶我過去看看。”
進入一座空曠的巨室,趙總兵指著遠處幾個正在幫忙攙扶老人的妖族人說道:“就是那幾人,還挺有禮貌,挺有愛心。”
這幾個妖物穿著普通材質的衣衫,與尋常農人并無區別,而當姜守中看到其中一人后,先是一愕,隨即便樂了。
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頭啊。
他快步迎上前去:“金大哥,你怎么在這里?”
沒錯,對方不是別人,正是之前要打暈姜守中獻給自家宗主的天妖宗護法——金鰲。
原來自打上次金鰲跑去蘇家鬧騰后,沒能殺了蘇衫客讓他很不爽,于是便幫蘇俊文登上蘇家家主之位,留在青州繼續尋找蘇衫客。
金鰲看到姜守中也很意外:“是你小子?”
他大步上前摟住姜守中的肩膀,粗聲粗氣的說道:“我還想著你小子會不會來青州,沒想到真在啊,這就是緣分。可惜我家宗主不在,不然可以安排你們……”
姜守中連忙打斷他的話:
“金大哥,這些瑣事以后咱們慢慢談,現在小弟有個事需要你幫忙。”
金鰲是個爽快人,拍著胸脯說道:“都是自家人,盡管說便是。”
姜守中也不廢話,簡明扼要的將這些幸存者前往死人島的計劃說了出來,語氣懇求道:“金大哥,到時候這些人路過你們天妖宗的地盤,希望能給他們放行。”
金鰲聽完后撓了撓頭,說道:
“姜老弟,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一切得看宗主的意愿。總之你放心,我會跟宗主商量的。”
“那就多謝了。”姜守中抱拳感謝。
“那個……”
這時,染輕塵猶豫了一下說道,“金護法是吧,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金鰲一怔,點了點頭。
染輕塵美目看向姜守中:“姜墨,你也過來。”
三人來到僻靜之地,染輕塵開口說道:“金護法,我的身份你應該清楚吧。”
金鰲笑道:“自然是清楚的。”
染輕塵被朝廷任命為新院院長,其他人不關心,但妖族還是比較關心的。
說白了,這可是誅妖的代表人物。
所以在妖族,很多人都把染輕塵和曲紅靈作比較。
染輕塵瞥了眼身邊的丈夫,對金鰲說道:“你回天妖宗后,告訴曲紅靈,就說她的義姐染輕塵懇求她,給這些人放行。”
女人此話一出,姜守中和金鰲都呆住了。
之前姜守中聽染輕塵說過,她認了一位義妹,但沒說是誰。
沒想到竟然是天妖宗宗主曲紅靈。
媳婦啊媳婦,你身為朝廷推舉的誅妖門面,跟妖族宗主義結金蘭,你這合適嗎?
金鰲瞪圓了大眼:“染大人,這可不能開玩笑啊。”
染輕塵笑道:“你親自去問曲紅靈就知道了,這種事情我可不敢開玩笑。總之你說了之后,我相信義妹會幫我的。”
金鰲表情復雜。
這世道怎么了?
老鼠和貓成一家人了?
當然他相信染輕塵沒說謊,強壓下內心震驚,干笑了一聲,對著染輕塵抱拳行禮:“染大人放心,我一定把話帶到。”
“另外……”
染輕塵玉靨浮起一抹淺淺的桃色,輕聲說道,“你告訴我義妹,我要在京城成親,如果她能來的話,最好不過了。”
成親?
金鰲又震驚了。
這位大名鼎鼎的京城驪珠要嫁人了,跟誰啊。
他下意識看了眼姜守中,瞬間明了。
金鰲內心頗不是滋味,自己的眼光果然不錯,這小子是個搶手貨啊。
可惜了,自家宗主沒那緣分。
除非宗主或者這位染大人愿意做小。
但這兩女人都是一等一的絕色,誰會愿意分享一個男人,哪怕是義結金蘭的姐妹。
想到這里,金鰲終于滅了撮合的心思,點頭說道:“我會把話帶到的,而且以宗主的性格,我相信她一定會親自前來祝福染大人的。”
甚至排面會搞很大……
這句話金鰲沒說出來,但他覺得曲紅靈真會做出這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