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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7章 這大洲,我反了

  朝廷想要給一個人定罪,是很容易的。

  不需要證據,就能編排出一大堆的罪證出來。

  眼下朝廷還未對染家婚宴的變故有任何聲明,也未對姜守中發布正式的通緝令,并非是打算放過姜守中。

  只不過青州一事剛發生不久,需要考慮更多。

  尤其姜守中幾乎是以救世主的姿態,在青州救下了不少幸存者,再加上袁安江等人的力保,這時候發布通緝顯然牽扯較大。

  當表子立牌坊這種事,朝廷也不能幸免。

  所以這些天,民間多是討論對姜守中不利的言論,各種版本流言飛起。

  而朝廷也是暗中推波助瀾。

  而想要“錦上添花”,找來陸人甲再合適不過。

  作為姜守中公認的好兄弟,一旦陸人甲也站出來指責對姜守中的罪證,至少可以堵住不少人的嘴。

  以后通緝時,面子上也好看一些。

  更重要的是,青州的幸存者太多了。

  哪怕現在十萬大山的死人島有朝廷的諜子秘密滲入,準備進行清剿計劃,但那么多張嘴一時很難堵住。

  只要姜守中身邊的好兄弟愿意作證,那么栽贓起來更為順暢。

  對于陸人甲這個人,周伈等人也是做過研究的。

  這個人就是個老油條子。

  巴結上司,阿諛奉承,為了努力向上爬結交各種好友,逢人就說自己人,試圖給自己長面子……典型的官場底層小民。

  這樣的人指望他講究兄弟情義,顯然不現實。

  在絕對的權威與利益面前,陸人甲但凡有點腦子,都會做出利己的選擇。

  大廳內,一片安靜。

  原本臉上帶著笑意的陸人甲在聽到太子周伈的話語后,神情頓時僵住。

  他結巴道:“太……太子殿下,您……您說什么?”

  周伈輕輕搖晃著茶杯,沒有說話。

  旁邊一位官員冷聲道:“陸人甲,有人舉報姜墨身為六扇門暗燈,暗中勾結妖族,這件事在染家婚禮上已經得到了證實。

  此外,據我們所知,姜墨與南金國有牽連,上次青州屠城事件,便是姜墨通敵南金國那位小王子,一手締造。

  你與姜墨交往甚深,你來告訴我們,姜墨是什么時候與南金國通敵的,他在青州……屠殺了多少大洲的百姓?”

  陸人甲聽懵了。

  他急聲對太子說道:“太子殿下,姜墨怎么可能通敵南金國,在青州他可是救了不少人,青州那些百姓本來就是——”

  陸人甲聲音戛然而止。

  他愣愣看著大廳內的眾人,似乎明白了什么,一股寒意涌上全身。

  周伈笑道:“陸人甲,這幾位刑部大人說你和姜墨一起通敵南金國,但是呢,本太子不相信你是大洲叛徒。陸大人,你覺得……你是嗎?”

  這是赤果果的威脅!

  對于周伈他們而言,對付陸人甲這樣的小貨色太容易了。

  丟兩個甜棗,給一個大棒完事。

  感受著一道道冰冷的視線,陸人甲忽然笑了起來。

  他瞥見旁邊放著的木匣和六扇門令牌,將令牌撿起來用衣袖擦了擦,輕聲說道:

  “當初為了當一個小小的捕快,我把攢的所有銀兩送給了縣老爺。為了往上爬,我幾乎豁出了命,什么危險的案件我都愿意去碰。

  后來總算熬出了一些頭,來到了六扇門這個地方。我呢,是六扇門里修為最低,最沒背景的一個。

  又熬了幾年,運氣好,被頭兒招攬,又遇到了小姜和老張,總算慢慢站穩了腳跟。

  所以我老甲覺得,我對得起自己在縣衙的身份,對得起六扇門這塊令牌,至少……”

  陸人甲嘆了口氣,沒再繼續說下去,將身份令牌輕輕放在地上。

  他又拿起那只木匣,抱在懷里輕輕撫摸著。

  “十五歲那年,家鄉岷州鬧災荒,叛軍四起,老百姓流離失所。我爹為了保住那點糧食,被一些匪人給活活打死了。

  我病重的娘親為了讓我和妹妹活命,不拖累我們,把所有糧食都留給了我們,然后自己上了吊。我和妹妹,只能跟著大伙兒逃難。

  我呢,身子骨本來就弱,逃難途中不慎生了病,妹妹她一直照顧著我,背著我。那會兒,她也才十二歲而已……”

  陸人甲輕聲說著,眼眶紅潤。

  先前質問的官員有些不滿,欲要開口呵斥,但周伈笑著擺了擺手。

  金枝玉葉的長公主周琬月聽說過曾經岷州那場災禍,但錦衣玉食的她無法理解陸人甲曾經經歷過的慘事,神情依舊冷漠。

  陸人甲溫柔撫摸著陳舊的木匣子,臉上浮現出的神情滿是傷感。

  他沙啞著聲音,繼續說道:

  “到瀧塬后,我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了,快要挺不下去了。到城里逃難的人越來愈多,官府也不再施粥,任由我們自生自滅。

  那時候,想找個大夫難如登天。即便找來了,也沒錢治病。

  可是某一天呢,妹妹她突然跟我說,有個大戶人家想要納她為妾,愿意出錢給我治病。只是,以后咱倆得分開了。”

  說到這里,陸人甲露出了笑容,“你們可能不曉得,我妹妹長得可俊了,一點也不像我,是十里八鄉有名的俏姑娘。

  前來說媒的人,都快把我們家門檻給踏平了。

  當初算命的說,我妹妹有大富貴命,以后一定能嫁個富貴人家。

  妹妹也曾對我這個兄長說:阿哥啊,我以后一定要嫁一個很俊很俊的郎君,到時候再給你找一個漂亮嫂子。

  所以當我聽她說要嫁給大戶人家做妾,心里還是蠻高興的,因為至少我妹妹不會挨餓,不會跟著我四處逃難。

  妹妹找來了大夫,給我治好了病。走的時候,她把僅剩下的二十文錢給了我,告訴我以后可以攢彩禮娶媳婦……”

  陸人甲擦著眼淚,可淚珠兒卻怎么也止不住。

  陸人甲哽咽著,又哭又笑:“后來我才知道,那個傻丫頭把自己給賣了,把自己當作牲口給賣了……

  我拼命的去找,去追……等我到菜市場的時候,就看到好多人圍著一口大鍋……我看到一截白生生的手臂就掛在木架上……好多人搶著買,搶著要……”

  說到這里,陸人甲跪趴在地上痛哭起來,鼻涕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

  他死死抱著木匣。

  死死抱著里面的二十文錢。

  像條狗一樣狼狽。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哭了許久,陸人甲用力抹去臉上的淚水,緩緩說道:

  “我第一次見到小姜的時候,就覺得這小伙是真俊啊,如果我妹妹還活著,一定會喜歡他。

  所以啊,在我心里,就一直把小姜當作了自己的妹夫。

  伱們知道嗎?有一次我做夢,夢見我妹了。她說哥啊,你的眼光真好,認的這個妹夫真好,你要保護好他啊。”

  陸人甲抬頭望著周伈等人,笑著說道:

  “你們說,我若是坑害了我妹夫,我妹妹能饒得了我嗎?我要是死了,下去怎么跟我妹解釋啊。”

  大廳內,鴉雀無聲。

  那一年,陸人甲失去了父親。

  那一年,陸人甲失去了母親。

  那一年,陸人甲失去了妹妹。

  那一年,陸人甲成為了蕓蕓眾生中的……一員路人甲。

  陸人甲費力站起身來。

  他輕輕揉著自己跪疼的膝蓋,自嘲道:

  “我這半輩子跪了很多人,大官小官都跪,因為跪好了,就能混上好日子。

  我這名字是一位老先生起的,希望我能成為人中甲第。我也一直努力著,希望某一天當了大官,到我父母和妹妹墳前好好炫耀一番。

  告訴爹娘,你兒子當大官了,祖墳冒青煙了。告訴妹妹,你哥一點也不孬,即便在閻王殿也不會有人欺負你……”

  陸人甲將木匣里的二十文錢取出來,失神看了片刻,放入了懷中。

  “妹啊,哥來陪你了。”

  這位跪了半輩子,始終駝彎著腰的男人,在這一刻努力直起腰,直視著大洲皇朝未來的皇帝,一字一頓道:

  “這大洲,我反了!”

  日頭高懸于碧空之上,光芒萬丈,猶如煌煌天火,照亮了萬里晴空。

  少女輕巧的跳下馬車。

  “見過郡主。”

  門口護衛低頭行禮。

  瓔茉郡主抬頭看了眼宅院匾額,唇角揚著笑意,背著手進入了院門。

  走到院中時,發現幾名下人正在拖洗地面。

  地面有不少血跡。

  瓔茉郡主皺了皺柳眉,笑著問道:“皇姐又拿誰出氣了?”

  這座豪宅是周琬月的。

  自從青州回來后,這位長公主因為上官云錦一事被皇帝責罵,再加上萬壽山川的那位候選人姜乙失蹤,心情極差。

  這些時日,不少下人被遷怒遭了殃。

  被打罵受傷是輕的,甚至有丟了性命的。

  一名平日頗受郡主照顧的婢女小聲道:“回郡主的話,好像是一位六扇門的官員沖撞了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被拉出來教訓了一頓。”

  “六扇門的官員?叫什么名字?”

  瓔茉郡主好奇問道。

  婢女想了想,低聲道:“好像叫什么陸人甲。”

  瓔茉郡主臉上笑容一僵。

  她看了眼地上的血跡,淡淡問道:“人死了?”

  婢女搖頭:“奴婢只知道本來太子殿下是殺了此人的,但被長公主殿下攔了下來。長公主說,此人的朋友曾經沖撞了她,所以讓護衛將此人全身骨頭打斷。

  后來那人就被拖走了,至于最后那位姓陸的官員死沒死,奴婢不知。不過被打成那樣,基本上活不成了。”

  婢女說完,見瓔茉郡主發呆,輕喚了一聲:“郡主?”

  瓔茉郡主反應過來,哦了一聲,面無表情的轉身離開。

  來到長公主居住的寢室,瓔茉郡主看到周琬月剛沐浴結束,正披著一件居家薄紗內衫,給屋內的花兒澆水。

  “皇姐,聽說太子來了?”瓔茉郡主問道。

  周琬月嗯了一聲。

  “他人呢?”

  瓔茉郡主關上門,問道。

  周琬月將水壺遞過去,淡淡道:

  “在十萬大山遇到了一些麻煩,他特意跑來解決,順便辦了些小事。這會兒,已經離開京城了。”

  “哦。”

  瓔茉郡主接過水壺,笑著問道,“聽說你們把姜墨的那位同僚給教訓了一頓。皇姐,你怎么不等我來再教訓他?”

  周琬月瞥了她一眼:“你也跟姜墨有仇?”

  瓔茉郡主笑道:“那倒不是,不過我就是好奇,為什么突然要陸人甲下手。”

  周琬月拿起剪刀,一邊修剪著花葉,一邊說道:

  “太子想著利用他做點文章,給姜墨下絆子。可惜,這姓陸的不識抬舉,還大言不慚的說要造反。

  本來我沒興趣對陸人甲動手,不過我最近心情不好,便從太子手里要來了這條賤命。

  你也知道在青州,姜墨和染輕塵壞了我的好事。眼下父皇對我很不滿,萬壽山川也沒人來找我,所以我只拿姜墨這位同僚出出氣。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幼稚?”

  瓔茉郡主將水壺放在桌上,笑著說道:“幼稚談不上,就是覺得皇姐有時候挺蠢的。”

  “你說我蠢?”

  周琬月冷冷盯著對方。

  雖然二人平日關系不錯,但身為郡主的周瓔茉在長公主眼里,跟一個下人沒什么區別。

  尤其周瓔茉是禎王收養的女兒,平日正統皇室中人壓根瞧不起她。

  瓔茉郡主隨手摘下一瓣長公主剛修剪好的花瓣,笑道:“你知道為什么姜乙不來找你嗎?因為在他眼里,你就是個蠢人。”

  “放肆!!”

  周琬月臉色鐵青,怒指著瓔茉郡主,

  “周瓔茉,你以為自己是郡主了,和本宮互稱姐妹了,就可以和本宮這么說話嗎?在本宮眼里,你跟路邊的野狗沒什么區別!”

  瓔茉郡主笑容戲謔,且嘲諷道:“皇姐,你到現在還不知道,姜乙就是姜墨吧。”

  “什么!?”

  周琬月渾身一震,愣在了原地,甚至忘了繼續責罵對方,“這怎么可能?你怎么知道姜乙就是姜墨的?”

  瓔茉郡主嘆了口氣:“皇姐,其實你有時候很聰明,但你的腦子支撐不了你的野心。我本想著,過段時間送你去見小公主他們,但你真是越來越讓人惡心了。所以啊……”

  沒等周琬月反應過來,眼前身影驀地閃過。

  下一秒,她的臉頰被狠狠扇了一耳光,整個人被扇飛而起,砸落在了桌子上。

  周琬月被打懵了。

  她呆呆望著一步步朝著她走來的女人,只覺一切很魔幻。

  這個平日里被她瞧不起的女人,竟然敢有膽子對她出手?

  這女人瘋了不成?

  瓔茉郡主一把扯住周琬月的頭發,又狠狠一摔。

  長公主大半頭發直接被撕扯而下,頭皮鮮血淋漓。

  劇痛之下的周琬月欲要慘叫,卻被瓔茉郡主一把掐住喉嚨,提了起來。

  “哦對了,殺你之前……我有個秘密要告訴你。”

  瓔茉郡主拿出一張鳥狀的銀色面具,緩緩戴在臉上,聲音變得沙啞而生冷,“其實我姓墨,我的真名叫墨姜。當然,你也可以叫我……夜鶯。”

  夜鶯……墨姜……瓔茉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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