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疲憊的姜守中脫下沾血的衣服,燒了些熱水準備洗洗身子。
折騰了一晚上渾身都是汗。
在道門河圖的潤養下,背部的傷勢已經無礙,只余些許刺痛。
姜守中正要解衣,忽然想到什么,對著空氣說道:“夢娘前輩,熱水已經燒好了,需要沐浴嗎?”
紅衣魅影出現在屋內。
望著冒著蒸蒸熱氣的浴桶,夢娘淡淡道:“你我只是合作關系,我不是你的婢女,你也不是我的仆人,沒必要幫我燒熱水,以后我自己用冷水就行。”
姜守中心想這是給我燒的啊,但面上還是誠懇道:
“本身這場合作對夢娘前輩就不公平,只是我跟李前輩的約定。今晚的情況夢娘也看到了,免不了要多麻煩您。所以像燒水這些小事,不算什么,反倒是我心里一直過意不去。”
看著男人歉意真摯的眼神,夢娘神色緩和。
心里僅存的那點怨氣愈發少了許多。
小伙態度是真好。
“那我就先出去回避了,胰子和毛巾都在邊上,毛巾是新的……當然,伱是修行高手,可以自己弄干身子。”姜守中笑了笑,交待完畢便識趣的退出屋子。
用神識確定男子走遠后,夢娘才放下戒心,解開了嫁衣長裙。
與之前猜想的一樣,這位蛇精的腿確實很極品,又細又直,細膩如絲,好似玉一般,不沾半點瑕疵。在燈火下,仿佛暈著淡淡光澤。
唯有“玩年”二字才能表達出這雙腿的魅力。
夢娘緩緩浸入溫和的水中,閉上眼睛。
雖然被李觀世強迫,內心十萬個不愿,但眼下的局面卻也不是不能接受。
在云湖固然安全,可總不能一輩子禁錮在那里。跟在姜墨身邊雖然受了點限制,但這小伙兒很守規矩,人也很好,很正直,不擔心兩人發生摩擦。
或許跟著對方多看看外面的風景,也是挺好的。
另外,若真運氣好找到那人的后代,她想問問當初為何要這么對自己。
既然你是女人,為何要欺騙我?
夢娘內心苦楚萬分。
當初她只是一條普普通通的小蛇,初開靈智,一次偶然被捕蛇人抓住,原以為會被剝皮碎肉,卻運氣好被一個風度翩翩的少年救下。
那時的她永遠記下了那張暖融如陽的臉。
在妖氣復蘇后,她成為第一個化形為人的妖物,千辛萬苦找到那人,打算報恩。
再次見面后,對方依舊俊美翩翩,溫文爾雅。
亦如春風里的那片初陽。
那人起初并不親近她,可漸漸的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對方開始關心她,說著情話……于是稀里糊涂之下,她答應了對方的求婚。
哪怕自己不忍心欺騙對方,表明了自己妖物的身份,對方依然義無反顧。
那時她以為人世間的愛情就是這般甜蜜。
讓人沉醉,沉淪……
哪怕后來當墨家遭受變故,而新婚之夜的自己在苦苦等候中被欽天監鎮壓,永無天日,她也不曾真正恨過對方,只是有些怨氣。
可李觀世帶來的真相,如晴天霹靂砸在她的頭上。
女人……
墨郎啊,原來你是女人啊。
你之所以娶我,只是為了正大光明的撫養你和某個負心男人所生的孩子而已。
原來我自始至終……都只是一個工具。
豆大的晶瑩淚珠連滾都不滾,徑跌出女人的眼眶來,砸在起伏的雪色山川上,與浴桶內所蒸的水珠兒混合在一起,仿佛滿身都是淚。
昨日看花花灼灼,今朝看花花欲落。
墨郎,從今往后,勿復相思。
女人沐浴花費的時間還是比較久的,哪怕是妖物也不例外。
實在等著無聊,姜守中干脆練習站椿。
之前夢娘說過,要想拳法扎實,多練練站椿是有好處的。
與人搏擊磨練的是隨機應變的能力,可想要拳勁厚實,需要多打基礎,多練站椿。
與傳統意義上的馬步樁之類的站樁不同,站椿更講究形意,以形取意,以意象形。放松周身,集中精神,調動全身的筋骨皮肉。讓肌肉隨著自己的意思跟著骨骼運動彎曲,卻不發生扭曲、拉扯。
這也叫樁樁之道。
姜守中深呼吸了幾口氣,讓呼吸平于自然。
姜守中放大意念,驅除心中雜念,先由頭部開始,逐漸使全身毛孔放松。
夜涼如水,仿佛有過堂風吹拂之感,待徹底心靜。然后姜守中左右伸展,挺拔項部肌肉,使之起變化,全身骨骼肌肉仿佛都在輕微的顫動。
只是畢竟是修行小白,沒法達到虛靈守默,具體悠揚,毛發如戢之感的站椿境界。
姜守中只得耐著性子,平復心中的急躁,一遍遍重復。
不知何時,沐浴結束的夢娘俏生生的站在門口,幾綹烏絲濡著水濕氣,微微黏在女人玉靨口唇畔,在夜風吹拂下美得難繪難描。
見姜守中越練越喪氣,夢娘淡淡道:“神不外溢,意不露形,形不破體,力不出尖。”
姜守中一臉迷茫的看著她。
夢娘翻了個俏白眼,走到男人身前,一只柔荑搭在對方的肩膀上,“放松。”
姜守中放松身子。
剎那間,肩膀仿佛壓下了一塊巨石。
男人雙腿一彎,差點跪下。
夢娘蹙眉,“太松了,跟一灘爛泥似的,打起精神!”
姜守中連忙直起后背,挺起胸膛。
那股壓在肩膀上的千鈞重力一瞬間大幅度減輕,對方的手似乎輕如鴻毛,幾乎感受不到任何重量。
夢娘不滿,“太緊,放松!”
姜守中無奈,又放松,結果熟悉的重力再次壓下,疼的他微微呲牙。
“怎么這么笨!”
夢娘貼近一步,雙手全都放在男人左右肩膀上,冷冷道,“什么時候,你感覺到肩上的力道徹底消失,我的手完全成為你身體的一部分,再練習站椿。”
大姐,你這不是為難人嘛。
姜守中苦笑。
不過他也明白對方是在好心幫他糾正,于是調整呼吸,開始掌控自己的身體。
可無論怎么調整,要么就是過重,要么就是過輕,明顯能感覺到對方手放在肩膀上的力道。哪怕故意催眠自己對方的手不存在,也只是很短暫的忽視。一旦去想,肩上的力道又重現。
夢娘有點看不下去了。
今晚對方在逃離西楚館時展現出小宗師之境的實力,她確實很吃驚,以為這家伙故意隱藏,背地里偷偷吃苦修行,各方面都很扎實。
可此刻看來,分明就是得了什么機緣才混到了宗師之境。
地基都沒打結實,樓閣倒先建出來了。
如果不是看在對方幫她燒熱水的份上,直接走人不管了,讓對方瞎練去吧。
“調整呼吸,繼續!”
夢娘耐著性子指導男人。
或許也知道自己的表現讓女人很無語,姜守中尷尬的想要放棄,但聽到對方的話,又硬著頭皮努力讓自己靜下心來,索性閉上眼睛。
帶著些許刺冷的冬日夜風掠過小院,吹起了女人緞子一般的及腰長發與稠紅的嫁衣。
因為兩人離得近,而夢娘個頭更高挑一些,姜守中能明顯聞到那襲來的淡淡的宛若紫丁香的氣息,挾著馥郁溫甜的些許胸襟脂香。
也不知怎么的,這一刻姜守中忽然徹底靜下心來。
恍恍惚惚中,他已經完全感覺不到肩膀上的力道。不止是對方的雙手與他融為一體,就連徐徐冷風,腳下的大地也與自己融為一體。
姜守中無意識的伸展自己的身體。
這一刻他好像就是風,隨萬物而飄蕩,隨天地而遨游。
撩動著細彎的樹枝,撩動著院墻,撩動著屋頂,撩動著女人的秀發,撩動著女人軟柔的裙擺……
天地與我同生,萬物與我一體。
此刻姜守中的全身骨骼肌肉都在有規律的運動曲彎,不斷有雜質溢出皮膚毛孔……
夢娘嘴角上翹,勾出一抹姣好豐潤的動人唇線。
這小子總算找到竅門了。
當姜守中從混混沌沌中回到現實,夢娘已經收回雙臂,站在一旁靜靜看著。
“如何?”夢娘問道。
姜守中只覺身體說不出的舒爽自在,笑著點頭,“已經有感覺了,謝謝夢娘前輩教導。”
夢娘淡淡道:“松即是緊,緊即是松,松緊緊松勿過正。”
姜守中蹙眉細思。
等回過神,女人已經消失在原地。
望著空蕩蕩的門口,姜守中心中一暖。
雖然這位蛇妖一開始兇巴巴的,每次出現時都板著個臉,但心腸還是很好的。
回到屋子,一身汗垢的姜守中摸了摸浴桶里的水,已經有些涼,渾身疲憊的他也懶得再燒水換水,直接脫了衣服泡在水里,舒舒服服的瞇起眼睛。
想到今晚發生的一切,姜守中只覺夢幻。
尤其那個琴詩兒,讓他生出極大的危機感,對方必定還會找上門來。
此外春雨的試探也讓他煩心。
之前他對春雨所說的那些狠話,并非是表面之詞。他確實不打算再與銀月樓有瓜葛,不僅僅是因為紅顏禍水的問題,而是像銀月樓西楚館這類地方,一旦牽扯只會越陷越深,難以脫身。
他目前還處于茍育階段,不宜招惹太多的麻煩,猥瑣發育才是王道。
等明日去銀月樓拿到報酬,以后就離得遠遠的。
什么春夏秋冬,什么夫人,統統一邊去。
心中無女人,拔刀才無敵。
就在姜守中暗下決心的時候,眼前驀地一花,卻是夢娘出現在屋內,一臉怪異的望著他。
姜守中嚇了一跳,忙將身子盡可能藏在水里,疑惑問道:“夢娘前輩,怎么了?”
“為什么不換水?”
“啥?”
“這水……”
夢娘嬌艷動人的雪靨上浮露出兩朵不自然的淺淡彤云,輕咳了一聲,“這水我洗過了,你怎么不換?”
姜守中有點發愣。
一桶洗澡水而已,兩個人湊活洗洗怎么了?
總不能費勁巴力的重新去燒吧。
我又不喝你的洗澡水。
姜守中心中吐槽,臉上卻笑容真摯道:“夢娘前輩你無須多想,雖然我是六扇門的官員,但我對妖物并沒有什么歧視。不會因為這水被夢娘你洗過了,我就嫌棄,我不是那種人。夢娘前輩如果不信的話,我現在就喝給你看……”
“別!”
夢娘嚇了一跳,急身掠至浴桶前摁住對方的肩膀。
望著純真和善的年輕男子,夢娘莫名有些慚愧,想起今晚這家伙面對那位姑娘表白時的君子模樣,自嘲一笑,“我不是那意思,我……算了,你洗吧。”
夢娘閃身消失在屋內,只留下淺淺淡淡的香氣。
姜守中無奈搓了搓臉,小聲嘀咕道:“女人真是事多。”
次日一早,姜守中本打算去銀月樓拿報酬,平日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頭兒厲南霜突然出現在家門口。
“燜面!”
厲南霜晃動著蓬松烏亮的馬尾,精神奕奕的小跑到姜守中面前,一拍男人的手臂,“猜猜看,你最帥氣可愛最聰明無敵的上司給你帶來了什么好東西?”
晨間陽光下,少女彎翹的睫毛似覆上了一抹玫瑰色的光芒,襯著那雙撲閃撲閃的靈秀美眸熠熠流彩。
姜守中正要開口,少女忽然“咦”了一聲,繞著男人身體打量著。
“燜面,你……”
厲南霜一臉狐疑的盯著男人俊朗的面容,“你怎么突然一下子變成三品武夫之境的武者了?”
姜守中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嘿嘿笑道:“其實我一直都在偷偷修行,無奈天賦太差,沒好意思告訴你們,前日才正式突破的。”
“真的嗎?”
厲南霜摩挲著細潤下巴,又繞著男人轉了兩圈后,驀地踮起腳尖,直視著男人,“看著我的眼睛!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瞞著我?”
姜守中心中一跳,只好與起疑心的上司對視。
少女純凈無暇的瞳眸里,滿是自己的身影。
原本編好的謊言,在這一刻從男人口中說出后卻變成了坦白,“我認了一個師父,他送了我一樣寶貝,所以我才能修行。”
原以為少女會繼續追問師父是誰,寶貝是什么,但出乎姜守中意料的是,少女并未刨根問底,而是伸出大拇指沖著男人夸贊道:“我就知道我家燜面是最厲害的,先前是我看走了眼,還以為我家燜面沒什么武道前途,結果給了我一個大大的驚喜。”
少女上前習慣性的挽住男人手臂,大大咧咧道:“這是值得慶祝的一件事,今晚本大爺請客,把老鱉二牛都叫上,咱們好好去吃一頓!”
姜守中有點吃不消上司的熱情,訕訕道:“再說,再說。”
他干咳了一聲,問道:“上司,那個禮物……”
“哦對,差點忘了!”
厲南霜左右瞅了瞅,拉著姜守中進入屋子,像是做賊似的開始解自己的衣裙。
“喂喂喂……”
少女的舉動把姜守中嚇了一大跳,目瞪口呆。
啥意思?
這禮物是奉獻你自己?
你當我是不想上進的小白臉?
“喂什么喂!”厲南霜沒好氣的從懷里摸出一把約莫三十公分左右的短刀,得意洋洋的仰起雪白下巴問道,“知道這是什么東西嗎?”
“刀。”
姜守中感覺對方把他當成了白癡。
這不明擺著是刀嗎?
厲南霜美眸一瞪,“廢話,我是問你,知道它是什么刀嗎?”
姜守中搖頭,“不知道。”
“七殺刀!”
“七殺刀?”
“嗯。”厲南霜輕撫著古樸無華的刀鞘,“天生萬物與人,人無一物與天,殺殺殺殺殺殺殺……這便是當年戰神北靖的佩刀,七殺刀。”
少女將刀丟給姜守中。
姜守中剛接觸刀鞘的那一瞬間,便感到一股濃烈的血煞之氣凝如實質撲面而來。
恍惚之間,眼前似浮現了一幕幕悲涼殘烈的景象……戰場之上蒼穹呈慘絳之色,烏云蓋頂,將士尸橫遍野,累骨成闕,潑灑遍染的血液匯為河澤,流貫朽土,逼人窒息。
“你如今修行有成,這把刀就更適合你了。”厲南霜雙手交叉抱于胸前,笑盈盈的說道。
姜守中回過神,仔細端詳著短刀。
這才注意到,這把刀比平日所見的刀略厚一些,刀鞘竟然從中間分隔成兩部分,里面有兩把刀,上下稍微錯開,位置靠下的刀稍短一些。
姜守中下意識想要拔刀,卻被少女阻止。
“別拔!”
厲南霜摁住姜守中手腕,一臉正色道,“這把刀乃是大洲開國戰神北靖的貼身佩刀,一直帶于戰場之上浸養,長的一把刀用來殺人,短的那把用來孕養殺氣,是兵家的養刀之術,極少出鞘。
但一出鞘,威力巨大!
北靖去世后,這把短的刀便從再也未出鞘過。
一旦將其拔出,便會將這兩百多年孕養的殺伐之氣盡數傾瀉而出,哪怕你是三品武夫,面對的是小玄宗師高手,也能給對方造成致命重傷。
但是,你最多只能用三次。等三次拔刀結束,其內孕養的殺意便會耗盡,變成一把普通的刀。所以不到萬不得已,別輕易拔短刀。”
養刀術?
姜守中聽著咂舌,“那如果是小玄宗師拔刀呢?”
“大玄宗師圓滿境以下的,皆可重傷或致死!甚至,也會對天荒境造成一些傷害。”厲南霜認真說道,“你境界越高,它發揮出的威力即越強!”
這等于是法器啊。
姜守中感覺這刀拿著太過燙手,對厲南霜說道:“頭兒,這刀哪來的,如此貴重的東西我拿著不適合吧。”
“沒事,沒事。”
厲南霜擺擺手,眼眸宛如月牙兒,笑著說道,“這東西也不貴重,一直在我屋子里胡亂扔著呢,你不要,以后也只能扔著。”
厲南霜將那把長的刀抽出來,屋內寒光凜凜,刺得人皮膚生疼,“以后你與人對敵,先用長刀。實在遇到危險了,就拔短刀。等我再去找個刀譜,親自指導你練。”
姜守中此刻內心說不出的感激。
頭兒對我太好了。
要不我以身相許算了。
還努力啥。
就在這時,屋門忽然被人敲響。
姜守中皺了皺眉,打開房門,卻發現門外站著的竟然是染輕塵與錦袖這對主仆。
“我來是想給你說一聲,上面……”
染輕塵聲音忽然頓住。
她愕然看向屋內的少女……因為之前拿刀忘了整理衣裙的厲南霜,此刻衣衫不整。
她視線又落在姜守中手里的刀上。
七殺刀?
染輕塵眼神變了。
如果沒記錯的話,厲家曾公開說過,這把七殺刀是厲大小姐未來的嫁妝。
這一刻,染輕塵內心滋味難全。
有一種被偷家了的感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