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上,白云觀道士們的尸體被一具具摞起。
梟衛們從巨船上搬下一桶桶裝酒用的木桶,搬到尸體堆邊上,隨后打開木桶的塞子,將里面的東西一桶桶得倒在了尸體上。
只是這桶里裝著的并不是美酒佳釀,而是黑漆漆的黏液,也不只是什么東西散發著一股刺鼻的味道。
這些黑色黏液名為“赤火膠”,乃是趙家為了冶煉煉鋼而請能工巧匠研發的一種助燃劑,雖然大多數時候都是煉鋼所用,但“赤火膠”偶爾也會派上一些特殊的用途。
例如現在。
梟衛們動作嫻熟得為每一具尸體倒滿赤火膠后,又搬來了稻草、木材,隨后拿來火把,丟了進去。
“呼!”
火勢立刻漲起,隨著江風蹦起三米多高的火苗。
在趙祈安的吩咐下,蒼柏子的遺體被單獨焚燒。
他親自拿著火把,丟進柴火堆中,火勢很快熊熊燃起,吞噬著老道的身軀。
小道童站在他的身邊,靜靜得看著。
稚嫩的小臉,依舊平靜。
唯有火光,在他瞳孔中倒映躍動。
不知為何,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一些過去的畫面。
“小娃娃,從哪來到哪去?家在何處呀?沒有家啊……那有個能吃飽飯的地方,你去不?”
“你得叫我師尊呀,叫老道一聲師尊不吃虧,老道我給你做一把最帥的劍!”
“小徒兒,師尊我啊沒什么本事,師尊的師尊,也沒什么本事,但你以后會成為這天底下,最有本事的人!啥?要是有人比你更本事?那你拜他為師,學他的本事,比他變得更有本事!”
“等你什么時候淬骨成了,老道我帶你去吃酸棗糕好不好?你問啥是酸棗糕?呃……總之對你這種小孩來說就是天底下最好吃的東西啦!”
記憶中的白云觀里,老道士總是說著不著四六的話,粗糙且布滿了褶皺的大手總是喜歡摸向身邊不發一言的小道士小腦袋瓜上。
待引得那小道士冷著臉拍開他的手后,又會不以為意的哈哈大笑起來。
小道童不知道自己腦海中為什么總是浮現出這些畫面。
他看著熊熊燃燒的火焰,小手輕輕捂在心口的位置,眼神中流露出些許的迷茫。
他拉了拉身邊的趙祈安。
趙祈安側過身,柔聲問道:“怎么了?”
小道童仰著頭,看著他,認真道:“我病了。”
趙祈安眼神中流露出些許疑惑,但還是探出手,手指在他眉心一點。
靈力如涓涓細流,自他指尖緩緩從小道童的眉心進入身體。
趙祈安很快收回靈力,看向小道童的神情有些復雜。
他當然查得出小道童身體很健康,一點毛病都沒有。
趙祈安輕輕撫了撫小道童的腦袋,說道:“是病了,江風涼,一點小風寒。”
小道童皺起眉頭:“風寒不是這樣的。”
“風寒……也是有很多種的。”
“哦。”
他眉頭舒展開來,似是解開了心頭的疑惑,回過頭繼續看著那篝火燃燒,不再問了。
趙祈安不再作聲,陪他一同看著。
看了一會,小道童再次出聲問道:“你是天底下最有本事的人么?”
趙祈安微微一怔,旋即笑著回應道:“現在不是,但未來……或許是。”
小道童側過頭,仰著小腦袋看他:“那我以后能跟著你么?”
“你愿意當我的義子么?”
“嗯。”
“既如此……”
趙祈安輕輕摸著他的腦袋,目光看著那熊熊火光,似在許諾:“往后你便是我的第九義子——”
“趙凌云!”
蒼柏子的遺體燒了兩個時辰才結束。
梟衛們收斂了骨灰,收入一個白瓷壇中,畢恭畢敬得送到了趙祈安面前。
趙祈安將裝滿了骨灰的白瓷壇交給了趙凌云,問道:“沉么?”
趙凌云搖了搖頭,問道:“我的劍?”
“一柄木劍,你還要么?”
“要。”
趙祈安吩咐了梟衛幾句,梟衛很快便將那柄小木劍送了過來。
小木劍上,鮮血已經沁了進去,擦洗不掉了。
但趙凌云并沒有任何的在意,將白瓷壇放在地上,將小木劍系回腰間綁好,這才再次抱起白瓷壇。
趙祈安在一旁靜靜看著,等他做完了之后,這才說道:“走吧,我送你回安院長那邊。”
“嗯。”
當趙祈安帶著自己新收的義子來到坊市時,天色已經蒙蒙亮了。
坊市內的許多鋪子,都還未營業,但在坊市外卻是聚滿了攤販的攤位。
城西的小販們都知道趙氏商坊熱鬧,但商坊內不許隨意支擺攤位,這些小販只能早早得在坊市未開張前,聚在此地,賣些早點點心之類的東西。
坊市內,是有一些只有晚上做的生意。
青樓的酒客、賭坊的賭徒、鋪子里的小廝雜役還有早起上工的碼頭苦役,都是這些小販們的客人。
雖是天光未亮,但坊市入口處卻是顯得熱鬧。
早點鋪子冒著熱騰騰的煙,賣炊餅的小販挑著擔,穿街走巷的吆喝著。
趙祈安穿行在街道當中,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融入這份熱鬧之中。
而在他的身后,個子小小的趙凌云抱著白瓷壇,亦步亦趨得跟著他。
趙祈安既然答應了安院長,讓趙凌云跟隨他學棋五年,自然沒有反悔的打算。
能夠隨安院長學棋……這是一份天大的機遇。
學的是“棋”,傳的是“意”。
就在趙祈安準備直接去珍寶閣的時候,卻發現身后的趙凌云停下了腳步。
“怎么了?”
他回首看去,卻見趙凌云抱著白瓷壇,小腦袋卻轉到街道右側,目不轉睛得在看著一個小販。
趙祈安隨著他的視線看去,卻看到那是一個賣酸棗糕的攤位。
他走上前去,從懷中摸出了幾個銅板,買了兩份。
趙祈安遞給趙凌云一份,拆開自己那份,咬了一口頓時皺起了眉頭。
這家做的,酸得有些過分了……
他看向趙凌云,卻發現趙凌云似乎察覺不到酸一樣,默默得將他那份一口一口得吃下去。
本就分量不大的一份酸棗糕很快就見底了。
“有這么好吃么?”
“嗯。”
趙凌云默默咽下最后一塊酸棗糕,這才點頭應道:“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