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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空法白猿

  氣溫漸漸回升,天光也要發藍,太陽緩緩鉆出地平山脊。

  天亮以后,平安這一身黑狼鬃毛還是沒有蛻化消解的跡象,反而愈演愈烈,手指逐漸變成尖利趾爪——稍稍往山石輕輕一帶,就刮下來石皮沙土。

  “老羅...”富貴起初不敢接近,還以為好兄弟被妖魔附體,奪了心智靈魂。后來看見這狼頭叼起卷煙開始吞云吐霧,終于放下心,擠上來又摸又撓的,“你變成妖怪啦?”

  “我哪兒知道什么情況呀?”羅平安的喉嗓里冒出沙啞低沉的野獸嚎吼。

  陳富貴驚叫:“頂級氣泡音!”

  羅平安只覺得胸悶氣短,身體產生如此劇烈的變化,或許是短命的征兆,心也跟著懸了起來。

  “老陳!不開玩笑了,我不舒服。”

  富貴對著大狼的胳膊腿敲敲打打,聞聲立刻抬頭:“哪兒呢?哪兒不舒服?”

  “說不出來...”羅平安勉力解釋道:“胸悶,喘不上氣,我是不是要死了呀?”

  富貴翻了個白眼,撇嘴提醒:“你把你衣服脫了。”

  平安這才醒覺,原本他一百八十二公分的身高,一下子拉成兩米六的天空樹,拼多多特賣二十塊一件的T恤到了這個鬼地方,材質變得堅韌無比,也跟著半狼軀殼一起脹大了。勒住他腰腹心肺,壓迫橫膈肌。

  “你還別說,有那個辣妹露臍裝的意思了。”富貴笑道。

  羅平安趕忙脫下衣服,嘟囔埋怨道:“哎!缺不缺德啊?”

  富貴滿臉無辜解釋道:“做人嘛!最重要的是開心!再怎么艱難困苦的環境,要學會苦中作樂,精神飽滿才有奮斗的勇氣!”

  “你也吃了狼肉!你怎么沒變呢?”羅平安迷惑不解,同樣是地球來的,難不成老陳還有混血優勢?中美合資車喝不來外星球的燃油?

  陳富貴抬頭仰望著羅平安的一對狼耳朵,也是滿臉困惑,看見參天大樹落下不少晨露,偶爾滴在平安腦袋上,耳朵也跟著自然發顫。

  他沒有回話,反倒是起了玩鬧心,要給平安檢查身體。

  “老羅!你低下頭來!我看看!讓我看看!”

  羅平安撐著膝蓋佝身低頭,陳富貴先是翻開羅平安半狼形態的漆黑嘴唇,看見發黑的舌頭,還有森森白牙。

  他揭開平安的眼瞼,細看瞳孔色澤,形狀也成了野獸眼睛的細線。

  手掌輕輕拍打平安的腮毛,指頭往里面扣撓,由于毛發過于濃密,富貴也找不到人類顱骨的特征,找不到耳廓。

  “你這耳朵現在是雙聲道還是四聲道呀?”

  羅平安沒好氣的答道:“當然是雙聲道啦!我就感覺整個臉酥酥麻麻的,然后噼里啪啦骨頭一通響,最后就變成這樣了。”

  “除了胸悶氣短以外。”陳富貴有模有樣從汽車尾門的行李箱中,取來他的寫字本和圓珠筆,把眼鏡也戴上了:“還有什么不舒服的嗎?”

  “沒呢!我好得很!”原本平安下半身套著一條七分褲,如今七分變成五分,恰好是寬松款式,半狼的體態勻稱,腰圍沒漲多少,也不會勒肚子。

  他昏迷之前沒有穿鞋襪,抬起足掌仔細打量,趾爪泛出冰冷寒光,足下肉墊也是黑色——活脫脫一條五黑犬,皮膚毛發眼睛鼻子舌頭全是黑的。

  “這和那頭狼妖的特征不一樣呀!”

  富貴強忍著惡心,來到高度腐爛的狼尸身側。細看大狼的足趾細節,毛發是黑中帶灰,往深里去就發白。似乎還能蛻變成白狼的新境界新形態。它前足跟有暗紅毛發貫穿兩腋,連到背脊,順著后頸毛一路延伸至尾巴,似乎是傲霜姑娘所說的赤血金丹行氣脈絡所在。

  “我也記得。”羅平安不假思索說:“它的眼睛是金色的,我的眼睛還是黑的呀。”

  “真沒有了?”陳富貴扶正眼鏡,捧住紙筆追問道:“沒有其他不舒服的了?”

  羅平安不自然的晃動脖頸,抖動腦袋——

  “——陳大夫!我真的沒什么大病,就是這身毛發太悶了,林子里濕氣重,碰巧早上草葉發露水,身上濕噠噠的,我就...”

  話音未落,平安猛得甩身擺頭,撒塵潑露的動作像極了剛洗完澡的狗子——他根本就沒搞明白自己是如何完成這個動作的,身體的肌肉已經將這種天性本能發揮出來了。

  羅平安回過神來:“我操!”

  陳富貴滿臉的泥點子,吐出嘴里的污水,他也沒生氣,十分關心好兄弟的狂犬病情,順手從火堆抄來一根吃干凈的狼骨頭,突然就開始發癲。

  “喂!唷!呼!——”

  富貴矮身佝頭,搖晃骨頭,要把骨頭往別處拋的意思。

  “平安!走!走!咻!要骨頭不?不喜歡?玩球嘛!”

  “你媽的!”羅平安當場氣得笑出聲,捂著大狼腦袋不知道說什么好,“老奶奶鉆被窩給爺整樂了。”

  好兄弟這番迷幻操作,平安看完內心是曹丕家暴打老婆——甄姬爸無語了,很難理解這臺中美合資車的腦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兩人互相確認,好兄弟的腦子確實沒出什么毛病。緊接著又談回正事。

  羅平安往遠處山林出口看去,再往外走八百多米能回到原野地區,半個月前來了一場風災,也不知道現在是什么情況。

  “傲霜姑娘要我們幫忙找藥,找鬼頭蘑菇和赤劍草。”

  富貴再沒有玩鬧的意思,同樣憂心忡忡:“我們一起吧?”

  平安邊說邊做,把兩頭狼怪的尸體拽到下風口,拖去樹林深處。

  “沒人看著她,要是出了事怎么辦?”

  “你要我留下來?”富貴一腳深一腳淺的跟在平安身后。

  平安點了點頭:“對,我想一個人去找藥,碰碰運氣。”

  富貴的腦子轉得快,也沒有絲毫憐香惜玉的意思,馬上踩住狼尸的尾巴反駁道:“那不行。”

  “為啥不行?”平安往前拖拽搬運尸體,富貴突然一攪合,兩人這么一合力就生生把狼怪的整條脊柱都扯下來了。

  “如果來了更厲害的妖獸,我也沒能力保護她,生死有天定,這是她的命。”陳富貴抓起狼怪的脊柱,往尸體里一陣翻找,掏出一顆足有拳頭大小的渾元丹丸:“可是你一個人出去,要我在這里干等,我做不到。”

  富貴細看這赤血內丹,其中依然蘊含著靈力波動,時不時有晦暗靈光散發出來。

  “老羅,我才不要守在這個女人身邊,你怕她出事,無非就那么幾種可能。”

  他把脊骨一節節拆開,丟回睡蓮樹叢周邊,從平安手里接走狼尸,這條腐尸里漏出黑血,給傲霜姑娘周邊地臺框了個圓。又是鬼畫符似的寫了一道道奇怪英文,脊骨全都落在陣眼上。

  “好家伙...”羅平安咋舌稱奇:“你這是...”

  “做生意,最講究以小博大,要虛張聲勢。”陳富貴再次糾正狼骨的位置。

  平安看來,傲霜姑娘被富貴畫出來的法陣所包圍。周邊還有模有樣的點出陣眼,似乎以狼妖骨血做了祭煉。只是場面有點血腥,和邪教儀式似的。

  到處都是肉渣碎骨,小狼崽的皮毛也叫富貴拆下,就太陽升起的方位作判斷,掛在西南側,從林地進來一眼就能看見樹叢之間用藤條綁起來的血色狼皮。這景觀好似進了非洲食人族部落,配上滿是狼血的汽車,還有六條飛劍爛鐵支起來的架子,劍柄交錯綁成展柜置物架,托起狼妖的內丹。

  死狀凄慘的狼妖尸骸和稀奇古怪的血祭陣法,哪怕它們沒有任何真元靈力。這些東西應該能嚇走膽小的修士,濃烈的血氣也能驅趕靈力低微的妖魔。

  “尋常野獸都有領地意識,我不知道妖獸有什么天性——但是我們昏迷半個多月,傲霜姑娘也沒有遇見新的妖魔。”陳富貴強調著:“哪怕退一萬步,做最壞的打算,我寧愿玄真老狗把傲霜擄走,也不希望你去單打獨斗。”

  “我就只剩下你了,平安,這個世界我再也不認識誰,沒人知道我從哪兒來的。也沒人和我說,我們該到哪兒去。”

  平安還在觀察臨時營地的后現代朋克風格的邪典裝修,看清楚陣法里的玄乎英文,才知道陳富貴把睡美人童話故事寫進去了。仔細看去,樹叢里密密麻麻掛著大小狼妖綠花花油膩膩的腸子,光是糞便的味道就讓人退避三舍。

  “有道理呀...”羅平安比著大拇指:“那咱倆一起?”

  富貴先是雙手合十神情嚴肅,拿好水壺帶上背包,接著凌空一指,戳刺遠方的未知原野。

  “走!”

  ......

  ......

  一人一狼鉆出深山老林,要重走來時路。

  五菱宏光只剩最后八升汽油,平安這個身材尺寸也沒辦法駕車,要徒步走去尋藥。

  清醒不過三分鐘的兩兄弟終于意識到,他們忘了一個很重要的事情。

  羅平安:“鬼頭蘑菇長什么樣?”

  陳富貴:“我看你信誓旦旦嚷嚷著要救人要救人,還以為你知道呢...”

  羅平安:“那什么劍草呢?你有印象嗎?”

  陳富貴:“先不說這個,不太重要,反正我們負重管夠,看見合適的都采回來就行了,倒是眼前...”

  兩人停駐在林地邊緣,依然能見到五菱宏光撞斷的樹木,但是地形地貌已經完全不同了。整個天地似乎都改頭換面,原本地勢平坦的原野消失了,變成起伏高差極大的山崖戈壁。

  到處都是紅黃二色的險山怪石,狂風透過山巒之間好似尖刀一樣的峰面,吹出鬼氣森森的嘯響。與山林接壤的低矮灌木已經埋進沙土之中,平安一腳踩上去,狼爪都陷進了沙子里,膝蓋也看不見了。

  “這他媽是哪兒啊?又給我干哪兒來了?”陳富貴只覺得離奇恐怖:“還是外星球嗎?也不能老穿越吧?”

  “傲霜姑娘說,這里是離暗絕地。”羅平安接著往前走,像在沙池中游泳,不一會黃沙就淹到他腰腹:“她之前講過,不光有風災,還有土災。”

  之前那股妖風能毀壞仙人皮膚,扯碎金丹修士的肉身。現如今兄弟二人看到的景象,極有可能是地龍翻身,離暗絕地爆發土災,使整片原野天塌地陷,從綠地丘陵變成了沙地戈壁。

  富貴跟在平安身后,抓住大狼后心毛,沙子都快淹到脖頸,兩人勉強踩住一片結實的巖臺,終于找到出路。

  順著前方紅石巖地逆風走出去一千八百多米,富貴就步幅距離一點點記下路程,他身體都要被巖地峽谷的罡風吹歪——可是平安卻巍然不動,大狼似乎走得又穩又快。

  富貴索性躲在平安身后避風,他摸不到好兄弟的尾巴,平安變成半狼以后,沒有長出新的尾巴。

  深谷之中依然看不見任何植被,陰涼處尋不到草葉脈絡,自然陽光暴曬的地方也沒有任何生命的蹤跡。

  “平安,你知道往哪里走?”富貴大聲問,聲音都要被狂風淹沒。

  羅平安指著前方谷口:“我好像聞到水汽!有草葉泥腥!就在前面了!”

  富貴跟著看過去,谷地兩邊紅巖怪石林立,從崖壁之中還能看見一些奇奇怪怪的化石,似乎是太古時代的生物被這土災風災銷魂蝕骨,永遠埋在山體里。

  至于平安所說的出路,用肉眼看去至少還有七八百米,稍稍能見著一些灰綠色的斑點——如此遙遠的距離,他是如何聞到氣味的?

  “你鼻子那么靈驗嗎?”

  “嘿!我也不知道呀!”羅平頂著狂風,大聲回應道:“我來到這個地方,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我不知道]——傲霜姑娘偶爾還能解釋幾句,現在她連話都講不出來了。”

  陳富貴躲在半狼腋下,慢慢迎風往前趟:“對呀!她都快變成植物人了!”

  到了谷地出口,風勢也越來越大,似乎峽谷南北兩地的灌風通道就在此處,空氣流速越來越快,平安難以往前邁步,干脆抓住富貴,再次作深蹲蛙跳全力一搏。

  “你抱緊我胳膊!”平安沒有給富貴準備時間,因為他感覺足跟抓不住地,身體已經繃直僵死,再不脫困,恐怕要被這妖風吹回去。

  “砰!——”的一下,就見到綠洲苔地飛去一條黑漆漆的身影。

  富貴還沒反應過來,只覺得身子一輕,抓住平安的胳膊本能往上爬,摟著大狼腦袋起飛了,他望見綠地之中的古祠和鐘樓,或許有人煙,也有尋醫問藥的機會。

  “老羅!有人!有人住在這兒!”

  谷口巖地爆發出滾滾揚塵,巨狼后足刨出來的陷坑帶起飛石無數,彈射勁力將他們送出百米之外,只是一次啟動爆發,身側景物好比高鐵上看窗外飛逝的畫卷,大狼落地時,趾爪踩實了綠洲苔地的爛泥路,滑出去三四十米都剎不住車。

  眼看平安要撞上祠堂小路旁的猿猴雕像,富貴鬼喊鬼叫的,逮住大狼的耳朵當方向盤使喚。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大狼足掌鏟出去的飛泥堆成了一座土山,幾乎要把猿猴雕像埋進土里。

  到了最后幾十公分堪堪止住往前竄的勢頭,平安滿臉冷汗,生怕撞壞了祠堂主人的東西。地勢逐漸上揚,小路盡頭就是古祠的牌匾樓閣,匾文只有[空法]二字。

  “沒事兒吧?”富貴從平安胳膊上跳下來,“沒把人家看門神獸撞壞吧?”

  “我都沒碰到它!”平安連忙去拍打白猿雕像腦袋上的土堆,從泥堆里掃出來獼猴的臉蛋,“你看!好得很呢!”

  富貴瞪大了眼睛,看著栩栩如生的雕像,毛發紋理都是那么細致,還有赤金二色袈裟和皂色僧袍。

  “仙人家里的裝修就是不一樣嗷,藝術成分也太高了...”

  他剛把手伸出去,想細細摩挲品鑒這寫實風格的雕像作品。

  從泥堆里拱起毛茸茸的纖瘦胳膊,它打開富貴的臟手。

  白猿吐出嘴里的泥巴,噴在平安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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