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師姐...”玄風童子驚異吶喊:“你突破了?!”
天人合一示現的五彩靈光即將消散,只在頃刻瞬間綻放出五行輪轉的法門極意,蘭傲霜剛才困在金蟾邪見的肚子里,怪蛙蟾蜍的五臟六腑吸收了火猴絨的真元,反倒使這烈火烹油至剛至陽的靈氣變為溫潤陰火——再不能傷她根骨道基。
生死一瞬間,傲霜被金蟾卷走的那一刻,她只想全力調動真元脫困保命,好比一臺破破爛爛即將報廢的老爺車突然踩死了油門,雪蓮花在她身上瘋長,要吸干她的命力。
邪見金蟾的胃袋成了護法烘爐,受到蓮花靈力的牽引,它五臟六腑就成了內五行輪轉突破法的聚靈陣基。不過幾次呼吸的功夫——傲霜也成功碎丹化嬰,從這蛤蟆怪的肚子里滾了出來。
“怪了!”蘭傲霜她自己都不明白發生了什么。再去感受四肢百骸的脈絡穴位,竟無一處阻塞。
她四體八節本來受到玄燁真火灼燒烘烤,真元氣血難以抵達掌指足趾,無法施展神通,不能神行御劍。
軀干的丹田和靈根受到重創,本就不多的真元儲備更是雪上加霜。肉身破了好幾個大洞,還要受到雪蓮反噬,逐漸變成靈藥的養料。
可是在金蟾肚子里走了這么一遭,她只覺得氣血通暢骨舒筋爽,特別是三十三節脊柱大龍,天靈到會陰一氣貫通,再去牽引靈力游走周天,調度真元的速度令她自己都瞠目結舌。
舉個比較好懂的例子,那就是殘疾人失了腿腳,突然裝上高科技假肢開了掛,箭步如飛跑過博爾特的感覺。
她喉舌吐出蒼綠靈光,兩眼炯炯有神,再見不到絲毫頹老衰敗的死相。守意歸一神念匯聚于眉心,便能聽見細致入微的雜音,連草葉泥土之下蟲巢蟻穴的動靜也能分辨出來。
再看瞳孔微縮透出凌厲神采,相隔五六十尺,她就看清羅平安前輩半狼肉身的粗糲毛發,其中還夾帶著一些玄真飛劍自爆留下的鋼針鐵泥。
看得久了,聽得多了,她只覺得疲累——神念再次散發到四肢百骸,靈氣從濕漉漉的衣袍滲出,掃去胃液污物,變成微弱的護體罡風,暗器飛矢也不能近身。
周天循環的靈力流過她神堂靈根,那雪蓮印記便散發出微弱的暗金靈光,似乎是吸收了邪見金蟾的雷霆法力——奪了蛤蟆怪的真元。
她聚精會神去感應靈根,從右肩緩緩爬出一朵金蓮,花苞散開十六瓣,就見到里面鉆出來一個半透明的女嬰,身體都叫蓮瓣包裹著,似乎馬上要睜開眼。
這就是她的陰神,是她的元嬰本相,她真的突破了!
傲霜頭暈目眩,意識也要離開身體,她連忙調息停功,再不去使喚陰神。
她低聲呢喃著,突然沒來由的哭出聲。
“造化弄人...”
沒想到自己苦苦求了數百年的道途,根本就不在玉衡派——
——雪蓮起初能幫她走一條捷徑,使她百年凝丹,雖然高不成低不就,算不上資質超群,也稱得上未來可期。
她在外門洞府的聚靈陣里熬了那么久,下山歷練沒有師父幫扶,沒有宗門的丹藥補給續命,只怕雪蓮帶來的丹毒把她害死。
熬到金丹后期臨門一腳,玄真卻將她當做一株靈藥,終于把她逼進離暗絕地。
如果她順遂玄真老狗的心意,就此認命茍且偷生,她和玄風童子一樣,能領到一個玄字輩的嫡傳道號,卻再也沒有逆天改命的勇氣——或許蒼天從來不瞎眼,絕不辜負有心人。
“咋回事兒呀?”平安姍姍來遲,回到池塘邊,就看見大蛤蟆癱在卵石地里。
富貴也是一頭霧水,兄弟二人不是修行人,也感受不到靈氣細微的變化,更不知道蘭傲霜得了怎樣的造化。
“我不道呀!”
吹火童子眼中只有羨艷——蘭師姐如今成就元嬰境界,與他這個外門嫡傳已經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
等到蘭傲霜與兄弟倆講清楚玄機變化,結嬰以后,這太奶年紀的“姑娘家”哭得稀里嘩啦,似乎要把這些年在玄鐵坊空耗的壽元找回來,把心里的委屈都說出來。
富貴和平安第一時間很難理解這種長生之人的痛苦,畢竟他倆也才活了二十一年,加起來都湊不夠蘭奶奶歲數的零頭。
但是他們還得裝作一副“高人前輩”的樣子點頭迎合,默不作聲,好像是聽懂了,心里都有點繃不住,只能作眼神交流,再去提防卵石地里那頭蛤蟆——似乎一時半會它也醒不過來。
“那么事情就好辦了呀。”富貴聽見傲霜突破的喜訊,立刻說道:“你和玄真老狗現在平起平坐,至少在玉衡派是這么個說法?對么?”
“稍等...”蘭傲霜眼眶發紅,擦干凈淚水,還不敢相信這個事實。
她來到山泉坳口邊,舞袖揮手像是跳舞一樣,虛轉臂膀搖動上肢——調度真元施法。
原本還算清澈的池水突然變得渾濁,池底探出三條嫩白樹根,互相交錯纏繞,嫩芽擠裂山石崩碎巖臺,竄到七尺高,凌空結成一條栩栩如生的木龍,它跟隨傲霜指掌喝令低空飛掠,所到焦土復生返春,草葉樹叢犁土翻地發了新芽,黑土都變了綠地。
再看山泉池塘的狼血腐骨,被這些木靈氣催生出來的新生命緊緊咬住,拖進了地層深處。從灘涂中瘋長出一顆梅花樹,接來木龍的老根,把山泉地基夯實鎖定,方圓百尺天地煥然一新。
“對,確實如此。”傲霜試了試身手,終于敢承認富貴前輩的說法——
——她在玉衡派,確實能夠與玄真平起平坐。
這么說著,她似乎還是不太放心,要繼續浪費真元,咬開食指調度靈根法力,背脊雪蓮金枝一路爬到臂膀去,纏上這食指吸納殷紅心血。
巽木陰雷從她指尖激蕩迸發!好似靈蛇出洞!
約摸一百六十五尺外,拳頭粗細的陰雷閃電在沙地燒出一片晶瑩剔透的玻璃凹坑,打出門板大小的焦黑痕跡。
“確實如此!確實如此!”蘭傲霜神情激動,她終于擁有了安身立命的力量。
羅平安和陳富貴都看呆了,起初玄真老狗放火燒山,哥倆正在氣頭上,也沒工夫去細看這些法力神通。現在見到傲霜的元嬰神通,只覺得絢爛神奇,一時間啞然失語。
蘭傲霜對于真元的控制能力要遠超玄真,她的施法速度更快,施法范圍也更大,用這木龍養出來的梅花樹,似乎都經過刻意裁剪培植,養在池塘向陽一側,蓬枝和樹干的走向,好似背著行囊的趕路書生,遇見旅客在作揖行禮,十分講究。
哥倆起初看見樹妖奶奶第一眼,蒼白臉面怨氣沖天——后來這條“死尸”活過來了,眉眼也帶著血海深仇,難以控制嗔怒心魔。
如今大仇得報,蘭傲霜的心境不一樣了,似乎脫胎換骨變了一個人,揮袖抬手就能改變周遭天地,已經飄飄欲仙。
她嘆了一口氣,卻還是不滿足。
“玄真害我跌至凝丹初期,有幸得到如此造化強行突破,可惜結嬰之后依然要運功調息補全真元缺損,慢慢償還金丹時期欠下的債,不能立刻朝著化神演變功法,也不知道要浪費多少壽元,實在可惡...”
不知怎么的,兄弟倆突然就感覺到厚實的壁障——
——似乎這些修行人都有一種強勁的思維慣性,時時刻刻都有長生焦慮。
“可喜可賀...”羅平安杵著富貴的胳膊。
富貴連忙說:“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蘭傲霜一改之前掙扎求生的軟弱姿態,隨手一揮,泥地鉆出憨實強壯的木牛,把玄風童子頂到池塘邊。
玄風受到沖撞,猝不及防的跪倒在蘭師姐面前。
“師姐?!師姐!”
蘭傲霜橫眉冷眼:“我不是你師姐,你幫玄真老狗說話,你也不是什么好東西!該死!”
“哎!使不得!”富貴連忙喊停。
平安干脆提著玄風童子的練功服,把這小子扯到身后去。
“兩位恩公...”蘭傲霜疑惑不解:“為何要護著他?”
平安問道:“他與你有舊怨么?”
蘭傲霜:“沒有...”
富貴接著問:“這小子害過你嗎?”
蘭傲霜:“沒有...”
平安繼續問:“那你為什么要殺他呀?”
“玄真老狗身邊的人,殺了就殺了。”蘭傲霜躲過丹毒邪火,卻沒有躲過嗔怒心魔,她只覺得玄風該死,可是說不出個所以然:“敢受這賊人恩惠,已經有了取死之道!”
“他與你沒有新仇舊怨,要是沒有他,玄真哪兒敢主動現身。”平安一腳蹬開木牛,把這神通幻獸踢去泥地里:“他在幫你呀!”
蘭傲霜的眼神愈發清明,終于開始后怕。口中呢喃著:“幫我?他在幫我?”
富貴從編織袋里掏出倆藥葫蘆,丟到傲霜懷里。
“這些丹藥也是他從玄真老兒的袖里乾坤取來的,你不是缺藥么?拿去!”
蘭傲霜接來葫蘆,勉強穩住心境,才察覺到心魔的可怕——
——她被憤怒支配,把玄風當成了泄憤的工具。
“師姐...師姐別殺我呀...”玄風童子夾在平安腋下,低三下四的懇求著:“別殺我,饒過我吧...”
吹火童子狼狽的神態,似乎與她在外門聚靈陣里苦苦求生的時候,也沒有什么區別。
有那么一瞬間,她感覺自己好像變成了玄真老狗,生殺予奪的快感沖昏了她的頭腦,被心魔狠狠的扇了好幾個耳光。
她依然過不去這一關,暫時收了殺心。這種心魔要伴隨她很久很久,直到五行圓滿化神突破,才能徹底化解。
“兩位恩公說得對,冤有頭債有主,我不該遷怒于玄風師弟。”蘭傲霜重新調息恢復心境,反復對自己強調著——看在恩公的面子上,再不去找玄風的麻煩。
劍拔弩張的氣氛終于緩和下來,似乎大家都找到了一條活路,能夠相安無事和平共處。
再過三個時辰,金蟾邪見終于渾渾噩噩的睜開眼——
——它一醒來,就感覺身體被堅韌藤條綁縛,稍稍掙扎翻身,那木靈神通的禁錮被它強壯的肉身擠碎。
蘭傲霜從入定冥思的狀態中驚醒。
“前輩!它醒了!我不是它對手!這妖物肉身堅韌法力也高強!”
富貴早就準備多時,緊張激動的推搡平安,要用嘴巴指揮兄弟如何打架。
“你就像個美洲大蠊一樣撲上去!按住它腦袋,就用我教你那擒拿術!掰開它兩條蛙腿!再鎖它脖子——等會,它有脖子么?”
平安滿頭是汗,原本就看不清邪見金蟾的舌頭——那速度太快!
自從傲霜成功突破以后,金蟾就昏迷不醒。平安沒有趁機動手打殺它,也沒有貿然離開的意思。這頭怪蛤蟆起初只想搶藥,卻不知為何送了蘭傲霜一段造化。
富貴根本就見不得這種丑陋妖物,金蟾實在太像妖怪了。他要平安先用拳腳和它講講道理,道理講不通就只能講五菱宏光的物理。
“嗷!~”半狼鼓足勇氣,看見金蟾掙脫樹根束縛,立刻飛撲上去。
金蟾邪見想要吐舌纏卷這不識好歹的小輩,卻發覺舌頭捆在銀光閃閃的方盒子上,打了個死結,它去拖拽這形制古怪的仙舟,舌頭也傳來劇痛,似乎要被這奇異的鐵盒割得稀爛!
“且慢!且慢!且慢!”
邪見連忙求饒,可是羅平安已經撲出去了,哪里還能止住凌空飛撲的身形?
平安聽見金蟾準備講道理,不像什么焱鋒妖物,不是那種開口就要叼肉搶食的瘋癲妖魔,他蹦出五六十米就打開四體破風減速,提前落地又鏟出來二十五六斤泥,他撞進金蟾柔軟的肚子,勉強剎車。
泥點子把邪見金蟾半身披掛都染成黑色,它好氣又好笑,看見肚皮彈出來這么一頭半狼小輩,窺見極遠方蓄勢待發的元嬰修士,突然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原來是女施主在老衲的肚子里臨危突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從腮囊之中鼓動出陣陣雷鳴,平安捂著腦袋頭疼欲裂。
“老蛤蟆!你什么來路?”富貴大聲嚷嚷著:“為什么要搶我師兄的藥!你還想吃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邪見兩顆眼珠子咕嚕亂轉,笑得滿地打滾,身體越來越小。
“這番神通變化...”蘭傲霜暗道不妙:“它要脫困了!”
須臾剎那間,本來足有兩三米高五六米長的大蛤蟆,迅速變成巴掌大小,綁在五菱宏光車身的舌頭解開了死結。
小蟾蜍速度奇快,先是跳到羅平安的臉上,踩著狼鼻子搖屁股,不等平安去抓,又立刻彈射到樹樁上,改了個架勢飛空疾馳,癱倒在平安的腦袋上,抱住狼耳朵悠哉悠哉的打瞌睡。
“老衲見到這位小友,似乎想把火猴絨埋在地里,火氣沾染了大地靈脈,不過半個時辰就要變成廢品。”
“如此天材地寶,浪費了多么可惜呀!~”
小蟾蜍搖頭晃腦的,從平安頭頂滑到肩膀——
“——吞了這異寶,自然是七竅生煙火氣上頭!~”
一道金色閃電竄了出來,嚇得富貴原地跳腳。
蟾蜍重新化為本相,挺身叉腰俯視著蘭傲霜,歪著腦袋低頭詳看。
“要吃點雪蓮野味,消消火嘛!~”
“老衲口鼻生瘡,被火猴絨嗆得涕淚橫流的時候——哪里想得到,嘴里這團雪種金蓮,居然還藏著一個身受重傷的女施主呀!~”
蘭傲霜被這金蟾的神速震懾,不敢貿然出手。
邪見在空氣中留下幾道雷光殘影,又變成小蟾蜍,跳回平安的腦袋上。
羅平安還在笨手笨腳的“打蚊子”,想驅趕這奇怪的蛤蟆精。
金蟾邪見直言不諱,報上師門來路——
“——老衲是南海螟蛉灣真言宗龍智大師座下護院金蟾。”
“如果信不過,有三枚護花驚鳥的檐鐸鈴鐺為證,還有這身披掛,都是龍智法師賜給老衲的寶物。”
“你認得空法禪師么?”平安實在抓不住這靈動神速的金蟾,開口問道。
邪見聽見空法禪師的名號,再次顯露本相,這一回是寶相莊嚴神色肅穆。它猶如寶殿佛像渾身金光大作,蹲伏在池塘巖臺,俯視著小狼人。
“你認得師兄?難道說...”
平安思索再三,還是把實話說出口了。
“是的,前輩,您剛才吃的就是...”
“啪!——”
老蛤蟆一巴掌打干凈自己臉上的泥,就感覺挺尷尬的。
“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