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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外道靈災

  小閣老揮袍擺袖,平安和富貴還沒來得及反應,只感覺天動地搖。涼亭基座土方塌陷,穿山甲周身顯化三丈高的明黃虛影,似乎是元神出竅牽引天地之力。

  此番神行遁地的法術,把兩人帶到地底深坑之中,再無其他外人來打擾竊聽。

  “兩位小友,貧道是閣老峰山神,紫霞關土地,玉衡派的山字門長老。”石敢當先是恭恭敬敬報上仙門來路,走完流程就不再講面子,只談里子:“蘭傲霜已經把來龍去脈都告訴我了。”

  小穿山甲勾勾指頭,兩個石頭墩子成了座椅,接著在密閉空間地窟巖洞里造出桌子。

  平安和富貴被洞窟延伸出來的泥巴手臂推搡著,慢慢坐到椅子上。兩人只覺得驚悚怪異,看到瑩石所造燈盞的輝光,似乎石長老沒有敵意,才稍稍安下心。

  “我本來遵照掌門的命令,使用遁地神行的辦法,到俠蹤鎮接人回山。”石敢當實話實說,沒有半點隱瞞:“師侄起初扯謊瞎編,要一人做事一人當——她信口開河,說邪見大師助她突破,救她一命,是她殺了玄真。”

  “呵呵...”

  穿山甲嬉皮笑臉,搖了搖頭。

  “我說,仙盟有懲惡使來,再不老實交代,掌門師祖也沒辦法幫你。到時候懲惡使出手,那就是搜魂秘法伺候,使你神智癡呆五蘊愚蠢,變成廢人一個。”

  “結果這個傻丫頭依然不肯說實話,于是我去找邪見禪師談,才問清楚兩位小友的來路。”

  平安越聽越不對勁,質疑道:“你們玉衡派也怕那什么仙盟?既然掌門知道誰是對的,誰是錯的。為什么不敢為傲霜出頭?”

  聽到此處,小閣老使勁撓頭滿臉困惑。它跳上泥桌,再次打量著狼怪和金毛異人的扮相。

  “平安小友,其實你和富貴根本沒有引氣入體,是泥胎凡人,對么?”

  石敢當一語道破了富貴和平安裝神弄鬼的小秘密。其實邪見金蟾也早就看出來了,只是不點破不說破。在化神境界的修行人眼中,都可以捕風捉影查探靈力流轉的細微動向。

  小閣老是玉衡派的鎮山靈獸,專門保護仙家靈脈的土地神,對于靈力的感知能力要更強——所以第一眼看見平安的時候,它就認出平安的真實面貌和靈根屬性。

  當初講起這個謊話,也是為了應付蘭傲霜,為了糊弄玄真老狗。兄弟倆在小閣老面前沒有繼續辯解。畢竟圓一個謊言,就必須撒更多的謊,反倒是繞了遠路。

  “咱倆不是泥胎凡人。”富貴連忙說。

  平安跟著說:“我們根本就不是這顆星球的人。”

  和石長老談起這個事情的時候,兄弟倆的想法很簡單,如果能找到合適的仙家大能,萬一這些神仙有辦法把他們送回地球呢?

  “二位對傲霜師侄有救命之恩。”小閣老連忙指正:“此事切不可與外人談起。”

  羅平安不理解,盤古大陸這地方也有種族歧視嗎?什么猴子、蛤蟆、穿山甲都能求仙問道,生機勃發萬物有靈,動保看了笑哈哈,也不像什么搞種族隔離的地方呀。

  聽到小閣老談起恩情,富貴半開玩笑:“石長老的意思,就是咱們不是外人,都算內人了?”

  “看來二位小友真的是天外來客,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小閣老嘆了口氣,耐心解釋道:“對東宇神洲這動蕩之地來說,天外之物都是外道靈災——是天魔。”

  它語重心長,逐個去拍兄弟二人的肩,要兩個小家伙好自為之。

  “不光東宇神洲,還有伽藍中洲、葛六仙洲、南嶺離洲。每逢天魔災年,妖怪邪祟從天而降,災禍四起異魔橫行,神洲動蕩民不聊生——在中原人眼里,從天上來的都是恐怖魔頭。”

  羅平安剛想開口問話,小閣老似乎猜透了這年輕人的心思。

  “也不需要向貧道解釋什么,出家人要煉真氣行真元,講真話做真人。玄真除了這個道號——嘴里也沒有半句真話,一身修為都是藥園管理丹房師父養育。”

  “傲霜師侄要脫困破局,也只能來離暗絕地搏命。這是玉衡派的恥辱——也是仙盟權威凌駕于我山門的鐵證。”

  “既然兩位小友愿意出手相助,我怎么會污蔑好人呢?倒要請懲惡使來講公道話...”

  這番話似乎不是說給平安和富貴聽的,從巖窟泥穴的深處,慢慢走出來一個身材高大,臉色陰沉的年輕人。

  此人器宇軒昂容貌不凡,氣質帶著肅殺陰桀之意,好比修羅場殺生無數的煞星閻王。光是來到桌椅面前,還沒有開口,就已經讓羅平安感覺到強烈的精神壓力。

  他顴骨高聳眼如毒蛇,面色發白嘴唇也薄,好似一塊陰寒玄冰。

  “本官是四象仙盟典獄司懲惡使,兩界門羅剎堂香主,謝袁春是也...”

  似乎在一旁窺伺偵聽許久,懲惡使報上真名來路,對小閣老沒有什么好臉色。反倒和羅平安這頭半狼說起人情世故。

  “羅平安,陳富貴。對么?”

  終于見到這個鬼地方的執法人員,富貴卻不敢說話了。

  羅平安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面對質詢審問,他大聲應道:“是你爺爺我!”

  懲惡使嘴唇微微抽搐,但是忍了下來,沒有理會這邪祟的胡言亂語。

  “本官負責調查玄真道人的死因,到了玉衡派,這個孟冬真君,把本官當傻子,要踢皮球攤責任,本官跟著小閣老來到俠蹤鎮——少俠你又把我當孫子,真是亂七八糟...”

  羅平安沒有應,卻莫名感覺此事不簡單。

  懲惡使和小穿山甲一起來的,也是個苦命跑腿打工人,沒有第一時間去刁難蘭傲霜,反倒把他們兄弟二人私下拉來談話,或許這恩恩怨怨另有變數。

  “理論上本官不用來,但是感情上,本官必須來。”懲惡使敲了敲桌,特別講究重點,無可奈何的說了這句話。

  富貴終于聽明白了,小聲與平安議論道。

  “原來緝拿犯人的特警也不想管這個事兒呀?”

  羅平安低頭應道:“他是領仙盟薪水辦事的人。”

  站在什么地方就說什么話,就算挨了罵,懲惡使也只能乖乖聽著,絕不去嘴硬一句。

  玄真和蘭傲霜的仇殺恩怨,那是人證物證俱在,像小閣老說的,要講真話做真人。如果助紂為虐顛倒是非黑白,懲惡使也得撞上心魔,道心破碎修為盡毀。

  只是這個“感情”,懲惡使謝袁春是沒辦法繞開的。

  玄燁真仙是四象仙盟的魁首角色,沾親帶故的血脈子孫出了事,看人臉色辦事的部下,都得掂量掂量后果。就有了這個[理論上不用來,感情上必須來]的說法。

  理論上這案子已經結了,都不需要懲惡使來講話。

  應該喊揚善使送丹藥靈寶,慰問蘭傲霜,獎勵衛道士。

  但是感情上,懲惡使還是得來挨這頓罵。

  羅平安依然沒有松口:“孫子,你要問什么?”

  “要找到玄真的尸體。”懲惡使情緒平靜。

  羅平安兩眼冒火,越想越氣。

  “就在爛木林,或許被妖獸叼走了,我沒有給歹徒收尸的習慣。”

  懲惡使咬牙抿嘴,也有了火氣。

  “小閣老和眾多弟子談起此事,也有陳國皇子作證,玄真想以人煉丹...”

  “對。”富貴連忙接道:“你可不能冤枉好人!是他先動的手!”

  “既然如此,本官也沒有什么可講。”懲惡使低聲懇求道:“只希望二位不要將此事外傳...”

  羅平安怒目圓睜:“為什么!?”

  “玄燁真仙是仙盟魁首,若他世家傳出如此丑聞,恐怕難以收場...”懲惡使已經埋低腦袋準備挨罵。

  羅平安也沒讓謝袁春失望——

  “——放你媽的屁!我憋了一肚子火!”

  “他爹娘教出來這么個混蛋!你怎么不去翻開他尸體?把他狗腦子撬開,你去審審他!問他為什么要傷天害理?”

  “這老狗要吃人的時候!你怎么不去懲惡呢?”

  “我喊你孫子你也敢應?蝙蝠身上插雞毛——你算什么鳥?”

  “占著茅坑不拉屎!輪到你干活了你就來和稀泥?”

  “我看你是天天琢磨著半夜出工——凈干些見不得光的黑心生意!”

  “和那玄真老狗一個德行,二十一天出不了一只活雞——全他媽是壞蛋!”

  “他要吃人啊!他就沒想過報應嗎?”

  “什么叫不要外傳?我還得守玄燁的貞節牌坊?!他家里出了這么一號食人魔?還不許別人說閑話?”

  羅平安罵起人來不帶停的,腥臭的飛沫都噴到懲惡使的臉上去。

  小閣老在一旁看傻了眼——謝袁春香主好說歹說也是化神后期大能,在葛六仙洲算得上百年一遇的天才,哪里見他受過這種辱罵。

  “你要給玄真收尸?他進了棺材還得你來擦胭脂——人都死透了還要面子?”

  “我看他就是木匠修庭杖還得挨板子,是自作自受!”

  眼看懲惡使的臉色越來越陰沉,富貴連忙喊住,狠狠踩剎車:“行了行了,哥,羅哥,不至于...羅老師...不至于...”

  “羅平安,陳富貴。”懲惡使低聲說:“玄燁真仙的子孫家眷,整個宗族少說有六千多人,一人得道雞犬也升天。他根本就不在乎玄真的死活,那么多子子孫孫,他也管不過來——他只在乎名聲,在乎臉面,如果二位能幫這個忙,就此一筆帶過...”

  平安突然有種深深的無力感,好像說什么都沒有用。

  沒有實力,什么都是假的,這片盤古大陸就是有點大病。

  俠蹤鎮的老百姓恐怕活不過這個冬天,兩兄弟討米化緣的時候,聽村鎮里的老人講起生死大事,都是稀松平常,畢竟倒霉催的瘟疫災年,人們也大多活不過三十五歲。

  高高在上的仙人要為了自己八竿子打不著關系的外戚玄孫,調派懲惡揚善的執法者,就為了爭這么一點臉面。

  他的心里有一股火,卻不是半狼法相五黑神犬帶來的惡火。

  他只是覺得,人不該這么活著——不應該只是掙扎茍且的活著而已。

  在這個瞬間,小閣老感受到了強勁的神念,它的神識牢牢鎖定了羅平安,這塊璞玉靈石似乎產生了非凡變化,在經受烈火煎熬。

  懲惡使依然低聲求告,希望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如果二位不嫌棄,孟冬真君應該會把事情都安排好——你們是武靈山的人,絕不是什么外道天魔。”

  “夠了!”羅平安要懲惡使閉嘴,他不想再聽。

  懲惡使只是例行公事,接著說:“蘭傲霜如今已是元嬰境界,假以時日能夠化神,未來可期——玄燁真仙一定有厚禮相贈,致歉感恩。”

  “人家夠給面子了...”富貴扯了扯平安的后心毛:“老羅,老羅...”

  平安沒有再說話,他沉默了,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夠發聲。

  等到懲惡使啰嗦完,如何處理玄真后事,玉衡派如何交接,要怎樣善待蘭傲霜,把這些“關系”都走通,羅平安什么都沒聽。

  小閣老把兩人送回涼亭里,立刻跟著懲惡使去爛木林深處,沿著土災變化的地肌尋找玄真的遺體。

  外門弟子多少都聽說懲惡使要來查案的事,這兩個從地縫里鉆出來的武靈山大英雄救了蘭師姐,自然要上來關切問詢。

  羅平安只一眼就嚇得這些修行人不敢上前,他把富貴拉到僻靜地方,躲到五菱宏光旁邊。

  他一個勁的抽煙,然后團了好幾個雪球,狠狠的丟去極遠方。

  “我要修仙!我得變強!”

  富貴還指望邪見禪師帶兄弟倆發財,做著安樂公的富翁夢,突然被平安一語驚醒。

  “你要干什么...”

  羅平安信誓旦旦的說——

  “——我不想這么窩囊的活著!富貴!”

  ......

  ......

  天魔禁地·渡厄關。

  兩位元嬰修士來到險地尋寶,卻因為一頭青牛精怪的尸體大打出手。

  青云坡邊上,凌空飛過兩團耀眼的彩云,都是元嬰靈光離體狀態,要全力吸收天地靈氣,已經打出真火!

  “神霄派黃口小兒!老夫費盡心思才把這青牛怪獸逼到青云坡!耗上三十三天困而不殺,只怕壞它皮囊筋肉!卻叫你使喚紫府神雷一下殺死!你賠我的寶貝!”

  另一個元嬰光團里傳出叫罵——

  “——老東西!寶貝寫了你名字?你困住的就是你的?!”

  懸在光團周邊的靈寶飛劍時而停滯引招,時而疾馳飛射,在高速飛行的狀態下破風交纏,絞劍突殺!

  半空中炸開一朵朵紅花光焰,都是飛劍交擊金鐵厲嘯。

  沒有掐訣施法,沒有念咒通靈,跳過斗法環節,他們已經來到了最基礎的追逃廝殺階段,每一次投射飛劍都是原始的殺戮沖動,根本就談不上半點技巧——靈力也所剩無幾,只能拼法器。

  “二位施主...”

  老猴子空法守在青牛怪尸體旁邊苦苦相勸——

  “——冤冤相報何時了,仇恨只會滋生仇恨,既然這青牛精怪的尸身已毀,不如一人一半...”

  兩道流光飛矢打將過來!

  仔細看去,竟是二人合力投來的掌中刀離手劍,這種法器尺寸更小速度更快,都是用來偷襲的致勝奇兵。

  一前一后飛矢暗器正中空法禪師的心口額頭,它沒有躲避,兩掌膨脹變形,好似銅盆大小的粗糲肉掌抓來這陰狠毒辣的離手暗器,聽見兩位元嬰修士厲喝。

  “你算什么東西!”

  “再敢說廢話!把你這畜牲也宰了!”

  不遠處,從熒惑妖星的天火隕石之中,冒出一團深紫色的肉莢,它迅速生長,變成一顆長滿了眼球的幼苗——這便是外道天魔的幼體。

  它沒有散發出任何靈力波動,與羅平安和陳富貴一樣,都是天外來物。

  這水靈靈的眼珠子看清了混沌世界,便朝著青牛怪獸的殘尸迅速爬去。

  空法禪師恰好在消解這離手暗器的內勁,一不留神,便聽見骨碎肉裂的異響——

  ——回過頭去細看,兩位元嬰修士也感知到自己苦苦追求的寶物似乎出了差池。

  他們奮不顧身要爭搶靈寶,一老一少玄黃二色的元嬰牽扯著肉身,猛的撲向這怪異秧苗,結果在頃刻之間,連慘叫都沒傳出來,渾身血肉像見了陽光的冰花——變成了紅燦燦的泥流。

  驚人的靈力潮汐從青牛怪身體之中散發出來,它的肚腹膨脹,牛角裂開變為手掌,指頭都爬滿了眼球。

  再看二位修士的腦袋,已經移形變化,成了這怪物的顱腦,另一顆腦袋卻長在屁股上。

  四條破破爛爛的蹄髈齊齊炸開,變為又粉又嫩的昆蟲步肢,化為密密麻麻的百足掌趾,不一會就踩著氤氳靈氣踏空飄飛!

  空法禪師這才意識到,天魔似乎來的更早了!

  它從袖里乾坤取來一對金刀法寶,拔出明王戒刀引動真元法力,行功至極點要露出火猴兇惡本相!

  風云瞬息變化,熊熊烈火從空法老猴子的背脊燒到天靈蓋,至真至純的火靈氣化為兩肩和眉心的三魂異像,靈火一路攀爬到雙刀鋒刃。

  光華一閃!風馳電掣!

  只見皂袍袈裟凌空飛掠,白猿疾馳揮斬,瞬息帶出五六百尺的焰浪漣漪,青云坡的山頭古樹都叫這恐怖刀罡砍去一大片,又立刻燃起來山火!

  可是那占據了青牛精怪和元嬰修士肉身的天魔!卻只是趔趄踉蹌的跌回地上!

  ——它沒有死!絕沒有!

  空法內心驚懼,龍智大師贈它的法寶禮器,這明王戒刀卻有了兩個缺口!

  “妖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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