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一回引氣入體,半個多月過去,羅平安再也不敢擅自行功。
據天驚師父所說,那天夜里怖畏威德金剛的觀想幻象吸走太多土元靈氣,有兩座主峰的分支靈脈已經枯竭,直接把紫霞關飛瀑水簾洞的護山陣眼給干裂了。
“這才哪兒到哪兒呀...”羅平安蹲在火工坊的后山,與內門弟子一起打草折柴,他和富貴低聲嘀咕:“護山大陣和脆脆米似的,我吸它幾口靈氣它就裂了?”
這半個多月,富貴也沒辦法感應靈氣,跟著老羅一起坐牢——孟冬真君只怕富貴也搞耍鬼馬,閣老山脈的金元靈脈再不能產生絲毫傷損。
“哎,話不是這么說的,強大的堡壘都從內部攻破。”
閑來無事,富貴在藏書閣讀了不少經卷,與平安解釋道。
“囚龍渡口是整個紫霞關最適合引氣入體的地方,流量大嘛!方便煉氣學徒入門作業——沒想到你這個油箱一下子能吸走那么多靈氣,孟冬真君為了咱倆的課業修行,專門喊工建堂加班加點,要造兩個聚靈陣出來。”
“他人還怪好的咧...”平安抬手打斷兩棵大樹,把二十來米長的樹干扛起,要富貴幫忙修剪蓬冠枝丫:“我們也沒錢,怎么付這個賬?”
“孟冬真君說,玄真他太爺愿意賠錢了事,付了一筆封口費——要我們安心修煉,別把他家丑外揚。”富貴低聲交代,打下雜枝落葉,慢慢掃去目瞪口呆的師姐師兄身邊。
周邊煉氣不過三四年的弟子們看怪物似的,時不時瞟向這兩個武靈山異人。他們劈樹開路的動靜太可怕了——偶爾有金丹長輩來帶隊幫忙折柴,要動用真元施展法術,絕沒有這般粗野蠻力埋頭猛干的架勢。
羅平安接著問:“就從咱倆的封口費里扣呀?”
“還不少呢。”陳富貴修完了樹冠,似乎是累了,公子要歇息了,坐到井口邊乘涼:“有錢能使鬼推磨,我們要修仙,也繞不開這個東西。我到處打聽,默默算了筆賬,就土靈根和金靈根入道的修行人,成就金丹消耗的資源要略微高于整體平均值。”
富貴剛想掏手機開計算器,結果這么多天過去,車載電源也歇菜,手機自然變磚。
他單單用手指頭在水井的石頭上割開一道道白線,要把賬單都算清。
“先不說這個聚靈陣花多少靈石,消耗多少人力。”
“煉氣三個小境界,要辟谷丹,聚氣丹,破障除魅雜劑等等,保底要六個小療程。”
“到了筑基時要不要丹頭藥引來幫忙呢?如果需要——那就是獸材靈草保底五味,要加量保證筑基的成功率,丹頭藥引也得成倍加,湊上之前的各類丹方補劑一起,至少要付一百六十二斤靈氳塵晶。”
“如果用雜靈石兌付,要一百斤。”
“之前飛虎皇子送了我們倆一百二十斤純火靈石,聽賬房先生說,這些石頭的成色還不錯,沒有多少石皮雜質,用它來購買筑基之前的丹藥,付七十二斤六兩六錢就可以了。”
平安被這個數目嚇了一跳——
——那是樹妖奶奶半年的底薪工資,煉氣筑基的開銷這么恐怖嗎?
如果把引氣入體的幾個階段當做小學生的課業,照著蘭傲霜金丹修為來計算工價,她在玉衡派勉強是個藍領工薪階級,至少不是苦命牛馬。
她不吃不喝半年的工資,只能養出來兩個筑基弟子。這還不算差生留級的情況,如果煉氣時期不能順利畢業,那么開銷只會更多。
放到現代社會來看,平安要是能找到媳婦兒養個娃,有爺爺奶奶幫忙,不算夫妻二人的吃喝開銷,給孩子湊個小學六年學雜費肯定不是什么難題——當然了,還得感謝國家的義務教育政策。
“那什么...”羅平安連忙停工,湊到富貴身邊追問:“能省著點兒花么?”
找玄燁真仙訛錢的機會可不多,他倆也不能天天蹲在秦家莊碰瓷兒吧?
雖然孟冬真君這次借玄真之死,幫哥倆爆出來不少金幣,但是這錢花一點就少一點——沒有活水來,遲早要花光的。
“要省啊?也可以。”陳富貴繼續在水井石臺子旁邊寫寫畫畫:“那就放棄珍玩酒食的開銷...”
“對對對!”羅平安連忙問:“我都要辟谷棄食了,要這玩意有什么用?”
“也是有一點用的,練功太枯燥。”富貴指正道:“沒有珍玩酒食,就有火氣燒心之苦——不能縱酒尋歡,不能貪吃享樂。”
雖然修行人都要辟谷棄食,但是圍繞著珍玩酒食音聲樂器等等娛樂的附屬產品其實一樣都不少,人總有七情六欲,需要發泄引導。
它們都是仙家特產,酒食藥膳可以幫助行功,珍玩雜什可以平復心境。
至于這個燒心之苦——
——富貴換了個說法,突然開始發癲。
“就是沒有游戲打我要死啦!~抓心撓肝的想啊!魂牽夢縈的念啊!沒辦法呀!~摸不到手機摸不到電腦,我精神世界都枯萎啦!~”
富貴恢復了正常,接著解釋道。
“這個時候,煩惱沒法解決,吃不到想吃的,玩不到想玩的,仙蹤殿也能提供代替品——幫忙消解這個火氣燒心的小問題。”
羅平安信誓旦旦說:“嗨!我腦子里就一件事!練功!練功!練功!”
“也行。”富貴接著說:“那么還有破障除魅雜劑各類...”
平安接著問:“都是些啥玩意?”
“呃...”富貴想了想,搜索腦內文庫資料還有點費勁,勉強答了個大概:“藏書閣草木成丹這本醫書說,幫助煉氣到金丹期弟子破除外障魅惑,解決行氣閉塞梗阻,是治愈各類疑病的藥品——簡單來說,咱倆還是寶寶,家中常備小兒感冒靈藿香正氣水,部分靈藥還有類似疫苗的功效,可以避免嬰兒夭折。”
“譬如這個破障老方,如果你遭受陰邪遮頂,和靈脈屬相有沖——突然氣血梗阻行功困難,它可以破障,暫時喚醒其他屬性的靈根來幫忙運功,你體內這個小周天轉起來了,解除了真元梗死的風險,關鍵時刻能救命的。”
“這個除魅清心靈藥,是你塵緣未了血氣方剛,一天到晚就喜歡盯著姑娘看,白天想夜里哭——腦子根本靜不下來,看誰帶著李子柒同款Vlog美顏濾鏡,仙得不得了呀!到處都是誘惑!~”
羅平安連忙說:“過了過了...過了...”
“除魅清心靈藥能讓你安靜下來,去掉這層濾鏡。”陳富貴說得口干舌燥,往井里一伸手——正在修繕靈脈的小穿山甲探出頭,給陳公子遞來一袋洞府福地特產靈泉。
富貴補完藍條接著輸出。
“沒了這層濾鏡以后,你的心就回到身體里,可以入定了。”
羅平安還在奇怪,偷摸打量穿山甲,低聲與富貴問:“它怎么在這兒?”
“我不能在這兒?”小閣老摘下帽子,把靈石照明兜鍪卸下,滿臉哀怨反問道:“我不應該在這兒?你不知道我為什么在這兒?”
六合峰的第二支土靈脈就在火工坊后山,用來吸納火工坊溢出的火靈真元——也是平安行氣練功時不小心傷損的靈脈之一。
“哦...喔...不好意思...”羅平安這才明白,小閣老正在給他擦屁股,他立刻不說話了。
小閣老歇了口氣,在傷損靈脈深處吸不到半點靈氣,它回到地上凝聚真元,不一會再把兜鍪重新戴起,鉆回井里接著干活。
“所以啊,我覺得這個小兒感冒靈,咱倆可以不用喝。”平安接著上個話題討論道:“還有這個除魅...”
話音未落,就見到折柴隊伍里走出一個娉婷裊緲古靈精怪的小丫頭。捧著火紅的彩陽花團,往井口這頭來。
她沒有報名認人的意思,似乎又羞又怕,指頭纏上烏黑發尾,繞了一圈又一圈,先是與羅平安遞了花團,后來躲在一側偷看,眼神在平安的胸膛臂膀之間游走,從白發看到赤血金睛——她立刻閃身躲開,像是觸電一樣飛跑走了。
“我就說吧,肯定有濾鏡,”陳富貴心如死灰,低聲嘀咕:“伽藍中洲這地方的王公貴族似乎都有點大病,經常把妖獸請進皇宮當靈寵,就喜歡白頭發紅眼睛——你躲不掉的。”
“她誰呀?我認識她嗎?別來沾邊OK?”平安感覺不對勁,連忙把花團塞到富貴懷里:“她要除魅,那也是她吃藥?我吃什么呀?我的心里只有搞錢搞事業...”
富貴順手把花團送去井口——
——小閣老取來彩陽花,塞進嘴里試了試味道,當做點心囫圇吞下,隨即應道。
“謝謝啊!”
“土地神!~您接著忙!~”富貴還挺有禮貌的,他轉過頭身繼續與平安說:“總而言之,要壓縮成本也是可以的,可以不花這個冤枉錢。”
繼續核算雜項開支,平安來回走了六趟,扛起樹干送回火工坊的雜料坪,回到后山野地里,道緣童子已經等候多時。
“兩位少俠,聚靈陣已經安排妥當,天驚師叔說,等到明天早課就可以啟用,玄燁真仙送來的材寶已經到了七政殿,師祖差遣賬房先生代為保管——您二位看,這樣安排可以嗎?”
兩人沒有須彌芥子的寶貝,也存不下什么東西,放在七政殿倒也安心,不用遭受師兄師姐的嫉恨紅眼。
道緣接著問:“等到天驚師叔為兩位少俠制成須彌芥子,靈石材寶就一起送來?如何?”
平安應道:“可以的!可以的!”
富貴跟著應道:“麻煩師父了!”
做完撿柴的雜役活計,兄弟倆也沒閑著,在閣老山脈三座內門主峰來回晃悠。
玉衡派家大業大,只這一個多月的時間,想把所有設施都逛完還是有點難度的——有一條貫通南北山脊的橫峰棧道,用兩條腿去走,得走上三十里飛索懸橋,爬過三十里崖壁險地。
再到升仙祭臺那虛無縹緲的孤山峻嶺,都是長老閉關清修之地,沒有飛空神行的辦法根本上不去。
寒谷深處的水潭秘境也有不少百姓人家,大多專門為玉衡派種草喂魚,是用來平衡水元靈脈的附屬產業,一百二十多里山谷水路周邊的漁村碼頭,養活了六百多戶人家。長期受到元靈滋養的尋常農戶家里,偶爾也會誕下靈根優異的小孩子——也是醫字門的重要招生來源之一。
雖然不能煉氣,富貴也沒有閑著,他把玉衡派當做了一個標準商業模型,這些天和平安一起翻山越嶺,仔細觀察仙家門派衍生的百姓業態,逐漸了解這個世界的運行規則。
中原四洲有二十六個大大小小的國家——
——有領主有大王,也有統一集權管理的天子皇帝。
但是無一例外,這些皇族王室都要為仙門打工,說大白話就是高級雜役。
以孟冬真君為例,這位管理者要犧牲一部分道途,才能養活玉衡派上上下下數千人。他沒有多余的壽元去理會凡俗事務。
對于帝王來說,只要愿意為仙盟干雜役活計,也可以通過靈寶仙藥得到長生——這些凡間的統治者,至少能湊滿一百七十年的壽數。如果有緣喚醒靈根,他們禪讓皇位以后,還能做長生美夢。
皇帝老兒為仙盟提供的基礎服務,是尋人探路開發靈礦捕獵靈獸改造靈脈,推演地方水土尋找洞府福地的一攬子計劃,各方勢力的仙人走動仙緣咨詢,躲在凡俗人間的妖魔情報邪道通緝等等事務——都得互相配合,仙凡合作。
伽藍中洲是整個中原地區最講規矩的地方,在孟冬真君的妥善經營之下,這個門派給富貴的感覺就是祥和平靜,師徒關系其樂融融,師門同輩兄友弟恭。
除了一些剛入門沒幾年的小輩戾氣難馴,保留著強烈的攻擊性。也就玄真老狗這類無法無天的仙二代會突然發癲。
說起蘭傲霜當初那個六代、七代長老在外門撈小妾的事情,也有不同的說法講究。
絕大多數外門弟子能夠擁有道途,活個兩百年都算長壽好命。
樹妖奶奶是托了雪蓮靈根的福,加上木靈根修士特別能活,熬到了四百來歲——
——這些窮苦寒酸的修行人如果沒有機緣造化,沒有顯赫世家。他們只能盼著記名師父給口飯吃留條活路。
許多男男女女出賣肉身,要做真人也說真話,主動與記名師父結緣,求記名師父行雙修陰陽合和之法,幫忙突破境界延續性命。
在這個最講究修為境界,最強調等級尊卑的地方,外門的記名師父們眼里,與這些弟子行功雙修都是一種恩賜——不過露水情緣各取所需,說白了就是一夜情。
如果靈根有沖屬相克害,師徒之間更沒有什么情分可講。
極少有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像什么師父幫徒弟續命,最后成就百年千年的金婚道侶——大多是江湖說書人編出來的故事。
蘭傲霜只是不將就不茍同,道德水平比較高,哪怕攸關性命她也不愿意出賣貞操。
玄真老狗哪兒受過這種委屈?他太爺什么人?
想到這些事,他只覺得自己受了奇恥大辱,心魔發作色令智昏,動了殺人煉丹的邪念。
搞清楚這些常識之后,富貴和平安心里稍微有了點數,算是一只腳踩進盤古大陸這個染缸里。
......
......
第二天一早,兩人跟著天驚師父來到百八玄關,在峰巒起伏的山體之中找到兩處寬敞的洞府——這也是孟冬真君特地給兩個異人打造的聚靈之地。
平安再去吐納修養聚靈運功,也不會影響玉衡的靈脈。煉氣初期穩步推進,獨靈根吸收靈氣的效率是最高的,估計這么練下去,不出三個月就可以開始準備筑基程序。
又過了七天,富貴也成功引氣入體,這一回是參照天驚師父穩中求勝的辦法,兩兄弟白天在雜役任務步樁鍛煉之下固本培元,夜晚逐漸放棄睡眠冥思入定,吃的東西也越來越少。
一個半月以后,百八玄關飄來一位醫字門的女師父,帶著兩個包裹——
——其中一個包裹是邪見金蟾送來的。
當時走得匆忙,兄弟倆煮面的鍋碗,還有折椅等等雜什物品都留在邪見的須彌芥子里。過了兩個月大蛤蟆才想起這件事,匆匆忙忙托人送回玉衡派。
——至于另一個包裹,火漆封牌上貼著揚善使者送來的邀請函件。
羅平安摸不著頭腦,看清楚四象仙盟的火漆印,還有邀請函的書皮上,大富大貴的燙金字樣。
“三元法會?菩提宴?請武靈山太乙玄門宗主,武靈真君羅...”
還沒讀完,羅平安立刻把包裹推了回去。
“哎!不是,發錯件了吧?”
醫字門的女師父沒有應,雙手互抱,從衣袖里翹出食指,把包裹推了回去:“平安小子,你看仔細,別喊我白跑一趟。”
富貴剛剛從入定狀態醒覺,出門就見到醫字門的水藍色勁裝,仔細去打量這女師父的容貌,他馬上就精神了。
“美女!來送東西呀?”
“輕浮。”女師父報上師承來路:“我是孟冬師祖的真傳弟子,也是你們內門八代師叔,今天來傳你們一些戲法神通——沒有仔細查閱課表?不知道我要來嗎?”
富貴連忙跑去洞府里查表,沒了手機電腦,兩人昏天暗地悶頭煉氣,也不知道今天是幾號,終于查到了戲法神通課業的日程。
“您是天雄師叔?”富貴喊道。
“睜眼瞎啊?”女師父出指輕點,一縷寒氣化為氣劍,打在課表石牌上:“油嘴滑舌凈說些瞎話——看清了也要認錯?你下一句是不是該夸我了?”
“嗨!”富貴連忙嬉笑回應:“天淑師父!天淑師父!人美心善!名字也好聽!”
羅平安把富貴抓來,要好兄弟收收心,別再去冒犯師長,順道來看看這個邀請函是怎么回事。
天淑道人從騰云走下來,散去神行法術塑造的氤氳雨霧,離得近了就看見干練爽利的馬尾辮,側劉海襯出蕭然冷肅英氣十足的五官,粗眉大眼輪廓分明,臉型尖利且唇厚有肉,從面相來看,是錙銖必較也重情重義之人。
富貴見到四象仙盟的落款,心里開始慌張。
“過去那么久了?是不是玄真他太爺要翻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