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一讓!借過借過!借過!嘿...”
從演武坪的觀眾席位擠出來,羅平安身上掛住五六個香包,都是同門師姐用來寧心靜氣的焚香原料,是最普通的珍玩伴手禮。
他沒有伸手去拿,短褂的扣子藏不住多少小物件,禮品漏了一大半——都是由三昧戲法隔空送來的東西,他根本就拒絕不了。
跑到山神廟公交站的時候,陳富貴已經等候多時。
平安走了多遠,身后的小姐妹們就跟了多遠,看見這珍獸閣辦了戶口打了證明的“人形妖獸”,姐妹們眼里盡是好奇和期盼,想上來摸一摸撓一撓。
抱拳行禮,平安提起嗓門喊道——
“——師弟師侄我馬上就要走啦!要回武靈山啦!各位師兄師姐師叔師伯!青山不改綠水長流!若玉衡派有難!我羅平安一定會回來的!”
人群之中傳出嬉鬧訕笑,素素師妹抓到蘭師姐,低聲議論著。
“這小子好大的口氣,玉衡也要他來幫么?他是不知道武靈山有多兇險?”
蘭傲霜沒有上去認人,躲得遠遠的,聽到素素如此說,莫名其妙的怒氣涌上心頭——
“——素素,你這一天到晚說不得一句好話。玄德長老可以打敗心魔,劍膽師弟可以體悟金丹時期的斗法,都要仰仗平安真君。”
“平安真君?”素素聽到這個稱呼,立刻兩眼亮起。
只有宗主掌門來到化神期,開宗立派傳承道統,能夠稱為真君。
真人或道人,只是修行人自謙的說法。道君真君的稱呼不能亂喊——那是一代宗師才有的尊稱。
沈孟冬在玉衡派堅守了上千年,用道途換徒子徒孫的未來,可以稱為真君。
“唔...”自知說錯話,蘭傲霜連忙解釋:“我頭昏眼花,或許...”
“別解釋啦,蘭師姐。”素素抿嘴偷笑:“我要說真話做真人,口無遮攔是自我天性,總會有人來教訓我的,這也是我的劫難,嘿!至于師姐怎么說!我聽不懂!”
話鋒一轉,素素又說起玩笑話,再不去提平安和富貴——
“——師姐,金蟾把你吞下,你就有神奇造化!能不能幫師妹一把呀?也讓邪見大師吞我一回?”
“哎!你沒個正經呀!”蘭傲霜嫌棄道:“我只是想說...”
召來仙舟,她與素素一起踩上荷葉船,要返回承影劍閣清修。
“既然羅平安這么講,他做好了實現諾言的準備——如若玉衡真的遭遇滅頂之災,他一定會回來。”
......
......
樹妖奶奶受過兄弟倆的幫扶,幾次三番想要登門致謝,帶著禮品禮物過去,要把玄燁送來的寶貝分一半出去,可是都被羅平安拒絕了。
這些天材地寶能幫她走完元嬰的路,只要她靈根不毀穩中求勝,元嬰期至少增壽三百年,她絕對能踩上化神期的門檻。
對于平安來說,這些材寶的意義不大,哥倆剛走完筑基的路,初中生要考研材料干什么?放在須彌芥子里慢慢發霉么?留在身邊不怕賊偷也怕賊惦記。
萬一傲霜因為缺少材寶把路走歪了,又練成樹妖奶奶植物人形態——他們到頭來還是白忙一場。
平安沒有要這些東西,富貴也覺得沒有意義。
他們的思維模式和盤古大陸本地人大相徑庭,幾乎沒有什么茍命焦慮,本著實事求是的中心思想求道做人。
煉氣時期要打穴通脈,使靈氣和丹田融會貫通,也是整個道途為數不多的一點鍛體時間。
修行人會生病,會發瘟,會因為氣脈配合不當被外障遮頂,被邪魅誘惑。
舉個很好懂的例子,我們先造點韭菜,再炫兩根牛鞭,配上一打生蠔,狠狠補一補自己的小兄弟,估計當晚就會想婆娘想得睡不著覺,被短視頻里的黑絲美顏靚女邪魅所迷——
——對于煉氣時期的修行人來說,改造氣脈丹田的過程,就是反復征服肉身的過程。哪怕搭配藥物治療,對于內心精神世界來說也是極大的考驗。
煉氣的課業要走十幾二十年的彎路,每次遇見外障邪魅,遭受瘟病蜚蠊的滋擾,都是一次考驗。
把這些小考大考壓縮在三年內完成,平安幾乎交出了一份滿分答卷。
對于富貴來說,他已經超分了,同門師姐師妹諸多女修那是見怪不怪。這金毛異人總是在發癲發情,因為他練得太快,一點都不怕死。
哥倆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等級的事業,自然是不畏艱險超乎常理的努力。
畢竟北辰部州的妖魔鬼怪不會等他們,妖星災難也不會等他們長大——只要是管用的方法,他們都會去嘗試,修行策略異常激進。
......
......
等到人群都走散,平安把好話說完,把身上的香包取下,焚香原料拿到手里,和外包裝一起分好門類送入寶傘。
富貴幽怨委屈的說:“為什么我就沒有這么多小妹妹跟著呢?”
“嗨!最年輕的師姐也有二十七八歲,金丹是七老八十的奶奶輩,什么妹妹呀?你沒大沒小的!”羅平安笑道。
富貴收好寶傘,搖晃傳喚鈴。不一會就看見珍獸閣飛來一頭毛茸茸的熊蜂妖獸,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奇怪的蜜餞腥香。
“三太子!”平安親切的打著招呼:“麻煩您送咱們回百八玄關!”
蜂妖的翼展足有五百六十多公分,最多可以容下八人同乘,再印度風格一點,掛個十六人也不是問題,它是玉衡派各個山門為筑基以下的弟子準備的便攜式交通工具。
它不會說話,但是能聽懂地名,是醫字門長老留在珍獸閣的貴重畜力,藥園和閣老山脈的授粉工程由一個龐大的蜂群氏族完成,這些熊蜂主要負責配種和運人。吊裝大型貨品的工作多由赤毛大仙這類巨獸來完成。
羅平安和陳富貴兩人體重超標,爬上三太子的背脊,小心翼翼的癱在它的背毛上,仰面朝天,看著燦爛朝霞。
熊蜂三太子明顯墜了那么一下,深知今天要打一場高端局,翅膀也扇得更快了,勉勉強強往百八玄關飛。
平安問:“今天掙了多少?”
富貴答:“不多,五斤靈玉,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派上用場,應該可以留到武靈山第一批門生進來,給徒弟造須彌芥子。”
平安抱著腦袋,他的心還留在擂臺上,似乎沒有從刀光劍影之中走出來。
富貴多問了一嘴,話匣子似乎就關不上了。
“你沒有放水么?老羅?”
“出了全力啦!”羅平安如實告知:“我在天淑師父那兒學到一身挨打的本事,卻不知道怎么進攻——得慢慢適應,這是我第一次站到擂臺上和活人對打,以前都是挨元靈斗君的揍。”
“在實戰經驗這方面,我比不過你呀,陳師傅。”
說到實戰經驗,陳富貴挨的揍確實比羅平安要多,而且哥倆經常鍛煉三昧戲法較量指力——他的兩根拇指很容易機械勞損慣性骨折。
“我還沒回過味兒來,劍膽師叔的身法真好。”
平安暢懷大笑,十分痛快。
“好比體育運動,我和天淑師傅這個國乒選手對練,哪兒有什么進攻經驗?只有挨打接球的經驗——再到實戰環節里,我只能慢慢去學,根據對手的策略來制定進攻方法。”
“天淑師父遇見的好斗心魔,它是真的誘人呀!我的腦子根本停不下來,一直在想這些東西。和以前打游戲似的,回去看自己錄像我操!這是我能做出來的操作嗎?哈哈哈哈哈!”
“你在中場時間怎么突然就不打了?”陳富貴十分疑惑:“那會兒劍膽都快沒力氣了,你沒有手下留情?”
“我不知道呀!第一次打斗技場,總有點緊張...”羅平安如實答道:“我還以為他要認輸,場下觀眾都說——劍膽師叔吐了幾口血,身體殘廢,他打不下去了。”
“我覺得切磋斗法,就是為了體會神通武藝的運用辦法,如果把他打傷了打死了怎么辦?不行的呀...”
“哦...”陳富貴若有所思:“結束以后,你倆還聊上了...”
“對,事后我才發覺,我這條土靈根居然在給他回藍!”羅平安滿臉都是驚奇,也沒有沮喪懊惱:“哈哈哈哈哈哈!我和元靈斗君對打的時候,從來沒出現過這種情況。”
“一開始我想起跳脫困,看不見分光劍氣,結果被劍膽師叔打了個失衡倒地,差點摔到擂臺底下——我心里突然就清醒了,不能離開地面,不能投機取巧。”
“他劍氣沖擊力起碼有七八百斤!快趕上我三分之一的體重,要遠超筑基期的平均水平!”
“根本就不能按照境界來劃分作戰實力,盤古人有很大的思想局限性,他們認為境界就代表戰斗力,逢人見面先報境界再看法寶,然后內心算一筆賬,有了把握或許能打。”
“實際情況完全不一樣呀!”
羅平安興奮念叨著。
“環境對靈氣有影響,靈氣對行功有影響,身體的十二正經受到阻礙,總有弱點死門暴露出來,如果不是我這身筋骨皮肉足夠結實,我這三年的斗法經驗哪兒比得上劍膽師叔...”
“你聽到劍膽師叔最后夸我那幾句?”
“他說,羅平安,你有好功夫,好靈根!”
“唯獨沒說好神通!師叔拐著彎罵我呢!”
“哈哈哈哈哈哈!我還得接著練!還得接著練!”
陳富貴看到羅平安這一副如癡如醉的樣子,心里既為好兄弟高興,也有擔憂——或許天淑師父就是這么一點點著魔。
可是沒有辦法,想回武靈山就職,要有安身立命的本領,要有斬妖除魔的決心。搞事業和愛打架,這兩個折損壽元的事情一個都躲不掉。
平安依然興致勃勃的說起擂臺上的事。
“后來劍膽師叔掏出含光大寶劍,我還是摸不到他,于是使喚障眼法用泥沙打他傷口!讓他吃痛變慢!再猛攻他不靈活的傷處,沒想到他還是能以傷換傷撩割我的眼睛——他的戰斗意志好強!”
“吞金功有點意思的,明明是黃級法器,咱倆隨手一捏就碎的東西,在劍膽手里,氣刃卻能撐那么久!這玩意好環保呀——或許一斤半斤靈石的本錢,打出來的劍條都能用很久很久。”
“這個功法是玄德長老感悟改造的。”富貴知道其中緣由:“玄德長老本來是十門峽的佃戶農奴,進山求道以后也沒有錢,根本就練不動劍——他是金火二元靈根,玉衡派沒有省錢的法子,沒有合適的功法,玄德長老就只能自己開山創法。”
“你的意思是...”羅平安眼睛越來越亮:“玄德長老從零開始?身無分文練到元嬰?然后成為內門長老?有戲啊!兄弟!這故事多勵志呀!”
富貴也不知道平安這股興奮勁是從哪兒來的。
羅平安振振有詞:“咱倆一定行!武靈山!手拿把掐!”
不知道怎么的,每次陳富貴看見老羅這副積極樂觀的精神面貌,內心也會充滿力量,似乎前方未知的道路也不那么可怕,處處都是生機與希望。
回到百八玄關,能看見兩人的洞府露臺地坪里都是刻痕。
那是一道公式化數據表,陳富貴就今天的實戰表現,套用公式來計算戰斗力。
每一組數據都不是固定的,而是在某個范圍浮動,因為富貴的實力低微,想要完全搞清楚這組“數據標準”,估計要花一輩子的時間。
“以煉氣入門開始算,摸到筑基門檻。這個階段是0-50分,雜靈根加分,純靈根減分,因為雜靈根有場地優勢,不怎么挑靈氣,同境界看根骨肉身,有可能拳腳發揮比三昧戲法的占比要高一點。”
“筑基到筑基后期,看開竅程度,51-100分,純靈根加分,雜靈根減分,越雜減得越多——倒不是因為雜靈根弱,而是因為修行速度太慢,年紀太大,老東西的反應力斗不過年輕人。”
“加上不同法寶,不同功法,靈脈屬相的主場優勢,靈氣生克的環境變化。到金丹以前,基本都是這套規則,還有一個至關重要的點——”
“——那就是說真話,做真人。可以提升百分之十五到二十五的戰斗力。”
“心如明鏡念頭通達,三元歸一形神兼備——戰斗意志旺盛,越戰越勇。”
“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心口不一三元紊亂——未戰先怯之人,修為盡毀。”
“劍膽師叔今天的表現應該在120分左右,地面空間的作戰環境限制下,沒有法器神行,他的斗法實力,已經到達金丹中期的平均水平。”
“至于平安,你這個肉體加分項應該能頂到180分左右,是元嬰中期的戰斗力,打不過天淑師父的元靈斗君,因為你的速度不夠快,經驗不夠多——當然了,我也可能有誤判。”
富貴說到這里,拿出玉簡留下影像,表格的數字都只是他單方面的臆測,因為兩兄弟根本就沒有結嬰,談不上有多么準確,純純的腦內云測試——但是這個圖表,這套計算方法很重要。
盤古大陸的修真門派多如牛毛,奇門分支數不勝數,圍繞五竅十二經對人體的開發過程太復雜。各種邪門功法會培養出各式各樣的臥龍鳳雛——好比發動機的最佳轉速,最佳出力。
有些功法在金丹期就開始發力,到了元嬰后繼無力,甚至后來無功可練。
有些功法練到化神還是平平無奇,低于平均戰斗力,可是一旦有了分身立刻起飛。
藏書閣里的圖文看得富貴頭皮發麻,這些修行人從來都不愿意把具體功力數字化——
——比較有代表性的烈火訣,它能產生多少度的高溫?能制造規模多大的火球?它具體的輸出功率,它的神行飛空速度加持數據,這些都沒有詳實記載。
只有簡簡單單的幾種描述,要么是烈火焚城,要么是山野燎原。一揮手啊,整個天都黑了,大地燒起來了,火山爆發了,地震了。
各個類目的江湖佚聞也會造假,畢竟書是死的,人是活的。
哪個門派的抄詩官不想把自家掌門真君吹得牛逼點?搞個大新聞廣播出去倍兒有面子呀!
于是[兩位上古大能戰至大道都磨滅了]這種描述比比皆是,看得富貴滿頭霧水——他本想給合道強者一個500的估分,后來又覺得不太合適,索性先填了[X]未知數上去。
包括化神和元嬰這些境界,沒有多少實際可以參考的數值,偶爾有化神修士制造身外化身,要化身去練一膀子傻力氣,提升物理攻擊和物理抗性,會記錄化身的臂力腿力。扛大鼎耍大鎖,拉鐵弓玩石刀——差不多也就是平安和富貴的肉身出力。
“嗯!今天開擺了!這個逼班就上到這里!入定啦!瑪卡巴卡!~”
富貴決定暫緩戰斗力可視化的工作。
平安要專心打架,富貴這個做后勤的就必須整點絕活,如此分工才能長久。
“等會!兄弟!到金丹之前的材料整備...”平安話說到一半。
富貴從寶傘里拉出來一攬子練功計劃,所需要的酒食丹藥,材料雜什都已經做好表格。
必要和非必要的丹頭藥引標好了紅黃藍三色優先級,如果藥品暫缺,還會注明小境界的突破風險,有十二正經的鍛煉辦法和參考書錄,萬一失敗了如何補救——平安只要按照表單需求練功,不需要考慮其他事。
幾位師父參與抗擊天魔的事業以后,授課的時間也變少了,富貴反倒變成了平安的小助教。
不光如此,陳富貴準備把玉衡的整套修行標準都記下來,如果武靈山的道統不靠譜,藏書閣也沒了,兄弟倆站穩腳跟以后,必須復刻一個玉衡模式的商業綜合體,免得以后開山立派招收學徒,陷入無道可傳無功可練的尷尬狀態。
“牛逼啊!兄弟!”平安被這一大串的單據晃花了眼:“我就照著這個療程練下去?”
陳富貴:“又穩又快!”
羅平安盯著表單一路往下移,心里琢磨著——這個會算賬能記事的兄弟,能跟著一起穿越過來,真的省了不少心。
“哎!富貴!我以后能御劍不?我也想唰唰唰!嗖嗖嗖!飛劍來去自如!”
“金丹以后或許可以,還得看法寶和靈根的配合——”陳富貴隨手一指:“——你看[第五類·法器法寶·六十二條],關于金丹期煉制本命法器的六大要點十三需知,慢慢悟吧。我在藏書閣都快坐出痔瘡了,把古書翻譯成現代白話,太他媽累人了,讀書目錄都在上面,看不懂可以去翻原文。”
“好叻!師弟!看我劍法!”
羅平安抄起一根樹枝,假作寶劍,學著劍膽師叔形似燕雀的靈動身法。
翻騰抖劍時他力氣太大,失了平衡,想模仿劍膽師叔的起橋姿態,樹枝吃不住力,斷了。
不過沒關系,不妨礙平安耍帥。
陳富貴立刻配合,推起眼鏡拍手叫好:“好俊的功夫!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羅平安微微橫移斷枝,指向富貴,算是登臺亮相。
“北辰劍客!羅平安!”
陳富貴:“為什么不說話了?”
有點尷尬,但是平安很快就打破了尷尬。
羅平安冷冷應道:“我只用我的劍說話...”
陳富貴忍俊不禁。
“兄弟!你玩尬的是吧?你劍上有開關?聲光玩具?敲下按鈕它就說話了?
羅平安震聲吼道——
“——平安劍訣第一式!爸爸的爸爸是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