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見大師...”
富貴踩上騰云一路往封神臺頂端去,來到菩提宴所在的渾元宮內殿,這才回過神來。
“邪見大師?”
青蓮玉女滿不在乎,女娃臉上都是行奸賣俏的笑意——
“——哎!是你姑奶奶我!”
“您怎么變成...”富貴一時半會不好找形容詞,這哪兒是什么出家人,放到德州霍克黛女子學院,妥妥的抖音網紅雌小鬼:“呃...呃...”
“大驚小怪的...”邪見玉女擠眉弄眼的時候,下巴也一起內縮,仿佛隨時都會變回蟾蜍面相:“我才化形不久,從畜牲變成人咯。師父要我陪你們去武靈山,學學怎么做人。學會以前,再也不能自稱什么老衲,什么貧僧。”
“至于這副皮囊嘛!~”
她兩條手臂互相拍拍打打,把內縮的下巴揉圓了,把蛙形鼻子重新捏成人樣。
“青蛙怪蟾蜍精都是這樣,離了干凈水源,沒有合適的靈氣,就會變成母的。”
“在離暗絕地溜達這么一圈兒,傲霜施主在我肚子里走了一遭,正是化形的關口——沒想到我也成了個女娃娃!稀奇古怪的!”
平安聽懂了,看來邪見大師吞下火猴絨以后得了造化,蘭傲霜在它肚子里突破,先天一炁影響了大蟾蜍的化形過程,照著蘭傲霜的人形勉勉強強捏了個女身。
水體受到污染的地方,爪蟾會變成雌性,而且還能正常繁育后代。
不過對這些靈獸來說,男身女身也沒什么區別,只是披上一層萬物靈長的皮囊,以人身修人道。
邪見玉女是金頭發綠眼睛,是天魔后裔的面相,到了北辰入鄉隨俗,也算本地人打扮。
到了富麗堂皇的內殿,哥倆見到逐級排開的宴席座次,琳瑯滿目的仙果壽桃,他們看花了眼,也不知道該怎么吃,桌上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這個時候,白衣飄飄的揚善使者從東南門走進來,輕輕一招手,富貴和平安身后的大門就關上了。
揚善使者:“武靈真君,這邊來。讓龍智大師幫你選果。”
聽見龍智大師的名字,羅平安精神一振——
——要知道他的煉氣觀想法,還有筑基到金丹的主要功法寶塔功,其實都是龍智大師所創的修行法門,這位出家人廣播佛緣,幾乎把所有研究出來的修行辦法都傳出去了。
平安算半個佛門弟子,他的第一件法寶,也是龍智大師和空法白猿聯手制造的。
先是從揚善使者身后竄出來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后邊跟著一位白衣白袍棗紅袈裟的僧人,佩著五佛銅冠,手里捻著翡翠數珠,走得慌慌張張,要去追前面的小孩子。
“空空!哎!空空!~休得無禮...”
“哎!煩死了!”小男孩滿嘴尖牙,剃了個光頭,雖然穿著僧袍,心卻靜不下來,看到渾元宮的宴席,隨手把龍智法師座次的仙露瓶拿來,對著嘴就開始灌。
“這是...”陳富貴內心揣測,上前和龍智大師道了個雙手合十的佛禮:“這位是空法?”
龍智大師慈眉善目,像個操碎了心的老父親。
他身高有七尺,和平安一個體格,佝下身來平視富貴,袈裟跟著抬手動作左右牽引,逐一問候。
“您是富貴施主,這位是平安施主?”
羅平安連忙說:“龍智大師!是我!”
“空空能在離暗絕地撿回一條命,多虧了二位施主送來的異寶。”龍智法師隨手掐訣施法:“大慈大悲掌!”
“(#`O′)喂!”紫藥金童被一只金光燦爛的手掌逮住,抓來平安面前。
龍智法師接著說:“快來認人,空空,往后一百年,這就是你的新師父了。”
羅平安:“啊?”
跟著龍智法師的動作,紫藥金童的身體也在反復搖晃,這小孩滿臉都是生無可戀,在大殿之中飄蕩著,跟著龍智來來去去的大慈大悲手印,像坐過山車一樣搖來晃去。
“揚善使者請貧僧來赴宴,貧僧得知武靈真君要回山的消息,就把空空的身外化身抓過來——”
“——這小猴子本來是萬物靈長,與人族差不了多少,分出一根護命毫毛作身外化身,在封神臺當了兩百多年的紫藥金童,依然長不大。”
“就想托付給武靈真君,代為管教一百年。”
空法老猴子的身外化身?羅平安看了一眼紫藥金童,這熊孩子好像天不怕地不怕,我來管他?
“他本來是空空的五蘊六根,空空要成就合道真仙境界,缺不了這副人身。”龍智法師嘆了口氣:“可是貧僧呢?教不了他做人的道理,無法帶他去紅塵里翻滾——武靈真君啊...”
“明白...明白...”平安連忙應道。
富貴比較實在,緊接著問道:“這是空法禪師的化身?他實力如何呀?”
如果這小子不能打,又不像白猿那么懂人事聽人話,帶回去創業不是幫倒忙么?
“師父!放開!你放開!”紫藥金童兩手逮住后領,還在不停掙扎,想掙脫大慈大悲手印的控制。
龍智法師沒有理會劣徒,順手在自己的宴席座次取來仙桃和菩提子。選了一顆色澤飽滿的果子,丟到富貴懷里。
另外取一盆朱果來,丟到金童的懷中,金童立刻就不鬧了——那感覺就和幼兒園老師哄孩子似的。
“空空只怕這個化身發邪入魔,再也不能合二為一。至于金童的實力,他也不會幾個法術——筋骨體魄都很好,遇見血丹妖魔或許可以過幾招,當個元嬰修士來使喚。可是妖魔化形,他只能逃跑咯。”
空法禪師在面對異魔的時候,以一敵二身受重傷,可惜這個身外化身道行不夠,五蘊愚蠢六根不凈,跟不上老猴子的化神境界,幫不上忙。
“開席!”富貴認清楚菩提子,跟著揚善使者去偷東西吃。
羅平安這邊也沒閑著,龍智大師就像個孩子太多照顧不來的鄰家阿公,把金童玉女托付給武靈真君寄養,說起家里長短。
和尚一邊給武靈真君托送盤子,把仙桃和菩提都收來,去掉梗葉花枝,留好果好肉,全都送到武靈真君的面前。
“平安施主,若是金童不聽話,你就和他講道理。”
幾顆果肉下肚,平安只覺得肚腹墜脹,固本培元的仙果難以消化,要放緩節奏。
“哦!好好好!”
龍智法師接著喂:“如果道理講不通,你拿起降魔杵去打他。”
“哎!我沒那么暴力...”平安連忙說。
龍智法師:“那么你必須暴力一點。”
羅平安:“為啥呀!”
龍智法師:“因為貧僧舍不得打,空法煉成元嬰以后才明白貧僧的良苦用心——至于這個化身金童,貧僧是一炷香的功夫都不想帶,還請武靈真君來幫忙看護管教。”
“哦...”羅平安聽明白了,龍智法師不想坐牢——管孩子確實挺費勁的。
“空空。”龍智把紫藥金童抓到羅平安面前:“這是你師父,到了北辰要聽話喔,不要給人家添麻煩。”
金童眼珠子骨碌碌的轉悠,一會兒看天一會兒看地,唯獨沒有看羅平安。
“會挨揍的喔。”龍智強調著:“你犯錯,你邪見師妹也要跟著一起挨打。”
聽見這句話,紫藥金童正兒八經鞠躬行禮,向羅平安拜師。
“武靈真君在上!受徒兒一拜!”
“哎哎哎!”羅平安連忙應答,他是完全沒想到,三年前在離暗絕地結下的善緣,會把空法白猿的化身送到身邊。
他還沒結婚呢,就得帶娃了。
“賜他一個法號吧。武靈真君?”龍智順手往羅平安嘴里塞菩提,一直在投喂。
“就叫你武空。”羅平安囫圇吞下仙果,腹部傳來撕裂陣痛,實在是吃不下了。
龍智法師沒有接著喂,指向另一側青蓮玉女——
“——也給邪見一個法號,辛苦武靈真君了。”
羅平安說:“武禪!”
“哈哈哈哈哈!好!”龍智暢懷大笑,了卻心頭大事,仿佛卸下兩塊重石。
過了一炷香的功夫,哥倆捂著肚子,把渾元宮的仙宴吃了個干干凈凈,還有些難以下咽的仙酒仙丹,全都塞到金童玉女的肚子里去。
揚善使者開了西北門,從封神臺繞了一條小路出去,神不知鬼不覺的轉到四十八層,是各個門派的仙舟接駁地。
龍智一路上噓寒問暖,與兩個小娃娃講個不停。
“你到了武靈真君家里,不能在祠堂尿尿。”
“他藥園要是有飛禽走獸,武禪,你也不可以隨便抓去吃...”
“有數術神通的師父來教你們,課業最重要的是讀書認字講道理,一定要聽話。”
“做人有做人的道理,做妖怪有做妖怪的道理,你學不會,一不小心就變成人妖,變成魔頭,這樣就不好啦,不好啦...”
“知道啦!!”武空捂著耳朵,只覺得聒噪:“師父...別念啦!”
龍智法師微笑道:“你看,又急,這個火氣涌上來,你的靈根開始灼燒化身,好不了的...”
“嘻嘻嘻嘻!”武禪邪見在一旁看熱鬧不嫌事兒大:“哈哈哈哈哈!”
“禪禪,武靈真君給你起的這個道號,你要記在心里。”龍智轉而開始念叨金蟾:“雖然你去了武靈山,螟蛉灣真言宗還有你的一席之地——要是混不下去,就回來接著幫我看藥園。”
“別別別!別!”武禪面露驚恐之色。
踏上仙舟時,龍智法師終于正式道出佛號——與武靈真君告別。
“南無阿彌陀佛...”
“武靈真君,貧僧和空空合力為你煉制的金剛降魔杵,你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問禪禪,這件法寶是天級一品——采用璇璣星的異鐵所造,假以時日煉出器靈,它或許可以成為天級九品的寶貝。”
羅平安打開珍珠琉璃傘,強忍著腹痛取來法寶,石梁子落到手里,足有三千六百多斤重。
“對,就是它。”龍智法師囑咐道:“元嬰以后可以取出寶貝,之前就當做石棍棒去揮舞——以武靈真君的力氣,北辰的小妖小怪應該受不住這一棒。”
陳富貴這才反應過來:“這個石頭棍子?是咱們那條高速公路的瀝青?”
“降魔杵是公路護欄造的?”羅平安恍然大悟,難怪這玩意能割開他手掌,原來是地球的東西。
龍智法師聽不懂護欄和高速公路是什么意思,每次天魔災年到來以前,璇璣星總會送來一些異寶——它們看上去很像凡俗世界的金鐵石泥,可是硬度和重量卻超乎常理。
與金童玉女交代完最后一點瑣事,佛門高僧立刻飛走了。
從封神臺另一側飄來兩位身光熠熠的高人,是玄燁和寶萍。
這是羅平安第一次見到玄燁仙尊,這兩位合道強者身上的靈氣外溢,幾乎要化為氤氳祥云。
玄燁喊道:“武靈真君,接棺!”
寶萍仙尊自始至終都沒有開口講話,綾羅紗衣里飛出一具玄黃二色的沉重棺槨,似乎有里外三層封印,一下子落到平安肩上。
玄燁沒有報上真名,但是精純的金烏靈氣已經暴露了身份。
原本留在仙舟上等待指令的眾多玉衡派弟子,都要拱手作揖,紛紛喊道。
“參見天祿朝陽金烏無上法道德玄燁仙尊!”
“參見天祿九寰厚土無上法承德寶萍仙尊!”
富貴裝模作樣捂著肚子跟著應了兩句。
玄燁沒有講這個禮儀,神念掃過羅平安,去探查平安的精神狀態。
一股肉眼可見的黑氣似乎要從棺槨里鉆出來,受到先天圓滿的土靈根壓制,它與平安的肩頸觸碰,馬上就縮回去了。
“羅平安!”玄燁喊道:“到了鎖妖塔,此物才能落地,絕不能半途而廢,若它沾染太多的大地靈氣,恐怕再生變數。”
平安沒辦法行禮,他兩只手死死扣緊了棺槨,撐住桑木神樹的板材,低聲應道:“知道了!”
“好!”玄燁仙尊瞪大雙眼,目光如炬:“道友!走吧!”
“玄燁仙尊!”富貴連忙掏出一塊玉簡,“玄燁仙尊,我這還有好東西...”
話還沒說完,玄燁感應到玉簡圖錄的靈光,那是陳富貴用GoPro留下的證據,運動相機里記錄的畫面,全都轉存到玉簡里了。
玄燁太爺臉色劇變,一腳蹬在仙舟上,駁運碼頭竄出去一道流光閃電,揚善使者沒站穩,差點摔下船去。
事情發生得太快太快,這兩個天命人,朝著北辰部州的方向飛走了。
一直沉默不語的寶萍仙尊終于緩緩開口——
“——那個天魔后裔,他手里拿的是什么?為何道友如此慌張?”
玄燁:“我慌了么?!”
寶萍沒有接著追問,神色如常,要徒步回到渾元宮去主持殘局。
等到寶萍走了,玄燁捂著踹開線的紫金云紋靴,剛才用力過猛,他大腳指都露在外面。
“懲惡!懲惡!”
謝袁春收到神念傳音,姍姍來遲。
玄燁低聲說:“給我找雙鞋,趕緊...”
......
......
過了四千五百里,白天變成黑夜,腳下是一片看不到邊際的汪洋大海,也是橫貫盤古大陸的內海。
再過六千兩百里,半道上飛來三四撥天馬天兵,騎士鐵衣金戈威風凜凜,戍邊隊伍的水關總兵認清楚揚善使者,看了陳富貴手里的文牒,也順利放行了。
再從黑夜飛到白天,已經是百里冰霜千里雪飄的景象。
羅平安全力運功,扛了十八個小時的棺材,他只覺得身心俱疲。似乎棺材里的東西越來越活躍,一直在翻滾晃動,想要從里面出來。
棺槨不算重,可是其中蔓延出來的邪氣在侵蝕羅平安的神念——
——他已經三年沒有睡覺,都是用冥思入定來代替自然睡眠,即將抵達目的地之前,他居然有了困意,揚善使者操縱仙舟跟著季風起起伏伏,這種搖籃一樣的環境讓平安昏昏欲睡。
“前面就是了!”揚善使者此言一出,羅平安精神起來。
空氣又干又冷,在極西極北的荒原山麓之間,可以看見云霧之下的廣袤鹽湖,還有更遠方諸多殘舊的塔樓古筑。都是用來抗擊天魔的臨時聚居地,武靈山的諸多弟子曾經在這些建筑里輪班值崗。
山脈走向呈一個彎月狀態,其中背風谷地又有河床輪廓若隱若現,似乎真的和空法老猴子說的那樣,幾百里泉死河干,再也沒有活人居住。
平安只能吸到一點點土靈氣,和中原福地完全不同,這點微弱的靈氣似乎隨時都會消失。
隨著仙舟慢慢降落,五千多公里的路程即將結束。除了蘭傲霜以外,玉衡派的弟子們都是滿臉土色,環境之中微弱的靈氣已經說明一切。
破落不堪的道場,四處都是坍塌的亭臺樓閣碎石青磚。再往山門外看去,原本武靈山的牌樓外,百年之前或許還有凡俗人家居住,掘出來的田地長滿了方格形狀的野草,蓄水池也干涸,鋪造出來的青石路將這些野草分開。
好消息是,目前還沒有發現天魔。
壞消息是,不光天魔,似乎啥也不剩下了。
離武靈山最近的鄉村縣鎮,應該在三百多里之外。
揚善使者把眾人放下,抱拳說道——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諸位道友,有緣再見!”
說完他踩上仙舟,一溜煙就跑了。
陳富貴和蘭傲霜喊各位弟子去整備房舍,二人一路護送羅平安,往武靈山的七政殿去,找到祭仙臺旁邊的支脈山峰,看清鎖妖塔的方位,恰好路過小山神廟。
平安心想,這不是個事兒呀,才一百多年,居然能荒成這樣。
俗話說,人不辭路,虎不辭山,鎮山靈獸本來是地方妖獸,得人族道統香火供奉,哪怕拋下廟宇,回歸荒野自然,也不會離開一方水土——看護靈脈的土地神應該還在吧?
“富貴!我扛著棺材抬不起頭,你幫我看看,武靈山的土地神長啥樣?”
陳富貴往小山神廟里仔細打量,就看見布滿褪色油彩的浮雕。
“我操!氣派呀!”
浮雕之上描繪著騰云飛舞的白龍黑虎,盡管年久失修,這太乙玄門和小刀會的兩位鎮山靈獸依然大氣磅礴,威武非凡。
“我土地呢?!”沒有人來回應平安:“鎖妖塔還管用不?有沒有人來幫個忙呀?我土地呢?”
富貴站到山崖小路邊,跟著喊了一句。
“我土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