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佩縣,武禪帶著蘭傲霜早早趕來縣衙等待,接走武靈真君背上的木架轎籠。把里面六只大黑耗子送下來.
這些小老鼠面無血色,餓得骨瘦嶙峋,甘四妹和甘五妹已經爬不動,甘子昌和甘子豪這兩個大哥二哥仍然能勉強站起走幾步。3
嗅見鼠妖身上的腐敗臭氣,圍在縣衙外邊看熱鬧的百姓一哄而散,只怕染上疾病。
傲霜連忙扶著甘家兩個長兄坐下,抱起失去行動能力的三四五六,送到茶亭靜養,甘家六兄妹算是撿回來一條命,或許武靈真君再晚來十天半個月,最小的六弟就要困死在七十二峰的靈脈之中。
羅平安也跟過去看——
——起初他看到屏山大圣的孩子們還嚇了一跳。他一個哈爾濱北方男兒哪里見過這么大的老鼠,通常都是在網絡熱梗圖上才能一睹芳容。
根據黑風大王的說法,甘家六兄妹是屏山大圣的直系血脈,都是一百多歲的鼠鼠,如果遲遲無法化形,估計活不了多久了。3
甘子豪是二哥,身體最強壯,從鼻尖到尾巴粗略來看,平安估摸著怎么也有兩百三十多公分的體長,如果用后足站起來,和佩縣百姓的平均體格差不多,是一米五六的身高。
剩下的五頭老鼠要更瘦弱矮小,特別是六弟,裹進襖子里睡著以后,它就像一個人類嬰兒,只有四十來公分長,幾乎一只手就能抱圓了。
“武靈真君...”甘子豪會說人話,只是氣息虛弱。
從黃沙洞那個魔窟里逃出來以后,它就一直想去抓羅平安的衣服。
“武靈真君...你毀了黃沙老妖的洞府,奪了它的道場...”
“它兩個拜把兄弟不會善罷甘休的...”
“武靈真君...要當心...”1
“好了好了!好了!安心養傷!”傲霜姑娘從須彌芥子里找到珍玩,吹起豎笛,清心凝神天音響起來,這些老鼠昏昏欲睡,不一會就完全陷入夢鄉。
“蘭大夫...”羅平安不會治病救人,更不懂怎么救治靈獸妖精,在一旁干瞪眼:“它們這個情況...”
蘭傲霜鼻翼聳動,看上去有些滑稽——縮頭探腦猴里猴氣的,一直在尋找異味的來源。
她曾經在玉衡派做各項雜役掙外快,珍獸閣的活也干過,一點都不嫌棄老鼠臟。
“甘大和甘二的身體強壯,應該能挺過來,請掌門打開珍珠琉璃傘,我配一些獸藥。”
“至于甘三甘四,要等到它們一覺醒來,精神飽滿的時候再去聽診,現在這兩頭老鼠氣若游絲,心音雜亂,難免會誤診。”
“甘五妹的情況是最好的,它沒有疫病,氣味健康,應該吃得最好。”1
“六弟快死了,我不敢動它,如果胡亂用藥,只會讓它更痛苦,它帶著瘟疫來——武靈真君,你喊武空去抓人...”
這么說著,蘭傲霜從納戒里選出六味仙藥,挑挑揀揀裁去樹皮草根,把丟頭邊角入藥作為防疫湯劑。
“一起帶回來的靈脈礦工,還有衙役們,把他們全都喊到縣衙來喝湯,殺一頭牛,要脊骨和后腿來熬藥,不要去血,喝到口舌潰爛熱毒攻心也沒關系——得把寒瘟逼出來。”
羅平安立刻招呼武空去處理防疫大事,再趕回茶亭,蘭傲霜已經把甘家六兄妹送到府院客房去修養,染疫的六弟單獨一間房,避免感染其他姊妹。
有這么一個木靈根元嬰修士鎮住場子,平安也愈發安心。
至于甘二哥說的,黃沙老妖的拜把兄弟?躲在七十二峰深處修煉的妖魔同黨?
平安暫時沒有把這些事情放在心上,因為富貴的危機嗅覺比他更敏銳——
——這次設伏誘殺黃鼠狼,從頭到尾都是富貴一手策劃,后來該如何推進,合資兄弟都算得明明白白。
眼看太陽快要落山,富貴依然在縣衙大堂沒走,抓著豪紳地主噓寒問暖,與縣太爺聊起七十二峰的靈礦金礦,討論縣城的產業命脈。
如果這兩個妖王真的有本事,有膽量第一時間打上門,富貴應該早就回來了——要給武靈真君安排下一場搏命生死斗。
來了北辰以后,羅平安沒有片刻休息的功夫。上一回入定養氣還是在鎖妖塔里,和蘭傲霜粗淺聊了幾句,聊著聊著他就入定了,幾乎沒有任何征兆。
傲霜起初還有些詫異,本來講起武靈山的藥園環境,她是愁眉苦臉的,沒有靈脈支持,沒有一口干凈活水,似乎只能種些雪水澆灌的毒根孽種——像菌菇種和莖塊種這類藥性猛烈的東西。
話題回到學術方面,羅平安聽得昏昏欲睡,一下子就入定。1
傲霜也不好去打擾,她知道武靈真君剛剛結束一場惡戰——雖然沒有受到絲毫擦傷,恐怕心神難以平靜,得補上真元損耗——佩縣離七十二峰很近,這里的自然靈氣也比武靈山要濃郁,是個清修的好地方。
羅平安的內在天地,發生了難以想象的突變。
他的筑基丹鼎似乎變得陌生,不再是寶塔功的周天行氣規律,筑基中期的修為往后期推進了一大步。
入定非定半夢半醒之間,他絲毫沒有察覺到經脈的微妙變化。
開通五竅以后,筑基往后期丹鼎圓滿的道路,就是鍛煉十二正經,拓寬內在天地的丹鼎規格,使這臺發動機的排氣量變大。
可是自從他扛著棺材進入鎖妖塔以后,在塔頂受到五行誅滅法陣的雷擊,有兩條氣脈受傷嚴重——卻在一夜之間痊愈。
一路雷擊的行進路線從他肩頭打進身體,順著足太陰脾經食竇穴,貫穿腹哀、大橫、腹結,再到腳心太白。
另一路雷擊更是險之又險,從他脖頸側向攻進右臂巨骨,沿著手陽明大腸經打進曲池、偏歷、合谷,從虎口處殺出,引來桑木神樹棺的一顆定魂釘。
最終這顆釘子在他金剛不壞的血肉里留下了一道細小的疤痕。2
這兩條氣脈經過陰雷陽雷的鍛煉,非但沒有被雷霆毀滅,反而僅用了幾個時辰就恢復如初,與黃沙洞的精怪對壘,和黃鼠狼搏命的時候,平安沒有感覺行氣受阻,運轉寶塔功的法決又增了三分威力。
后來進入黃沙洞去除掉黃鼠狼全家,他以五黑神犬的聲威來驅趕妖獸,這一嗓子在封閉環境下轟出去,能把妖子妖孫震得七竅流血,應該都是這兩條正經帶來的功力加持。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對于身體的變化沒個逼數——
——這就好像你家里的電腦運行速度突然變快了,換了一套內存。只要沒打開設備管理器去細看,恐怕一兩年都發現不了這種微妙的變化。
此時此刻,羅平安離筑基圓滿還剩下五條正經要練,湊齊五竅八卦,十二正經和丹田氣海建筑完整爐鼎,就可以凝結金丹。
觀想法的內在天地里,本來是一片血海汪洋。土靈氣從四面八方涌來,慢慢匯聚到兇神惡煞的怖畏金剛體內。
羅平安睜開雙眼,卻看見了異樣風景——
——與護善伏惡威德金剛觀想法全書描述的內在天地有所不同。
原本星海燦爛,太陰太陽也分明,天與地都是清朗純粹,只有一片黑色與紅色。
他能看見血海之中屬于自己法相幻身的倒影,最早引氣入體時,也只有靈脈幻化成一顆腫脹的佛頭。
可是現在,血海之中多了兩條路。
它們在平靜的血海之中起起伏伏,像是無根的浮橋,緩慢的蠕動著,似乎隨時都會跑走。
平安內心已經起了驚濤駭浪,這絕不是觀想法應該示現的東西——好比電腦開機以后屏幕上多了幾個陌生的文件夾那樣。
跟隨土靈氣的灌入,金剛幻身再次變得凝實,這代表他的真元儲備到達了峰值,把藍條回滿了。
可是這兩條奇奇怪怪的道路卻沒有消失,反而變得越來越長了——
——它們似乎在慢慢的增長蔓延,要構建出另一套天地橋。1
“老羅!老羅!停功!”
一聲呼喚驚醒了羅平安,他從三元抱一的深度入定狀態中脫離出來,滿頭的冷汗——內在天地好像發生了一些無法預料的變化。
“富貴?”
他沒有第一時間去細想這些,因為這個問題可大可小。
往小了說,外部環境也會引起觀想變化。
往大了說,那就是走火入魔,功法練劈叉了。
再次睜開眼,太陽已經完全落山。
陳富貴打著燈籠找了過來,另一只手托住大盆,取來盆中茶壺,給兄弟管上茶水——似乎說了太多太多的話,要不停的喝水。
“老羅,事情辦得差不多,我用玉簡傳音喊飛虎去掙另外一筆快錢,至于青山和素素,他們要留在佩縣待機,這里靈氣多。”
“接下來干什么?”羅平安把自己的修行問題放在一邊。
“柴米油鹽醬醋茶。”陳富貴逐個數過去:“柴排在第一位。要搞定佩縣冬天的供暖問題,把武靈山和這座凡俗縣城連起來,撐起一部分基礎民生。”
羅平安:“嗯,要我去挖煤嗎?”
陳富貴:“你哪兒有這個空?我要你坐鎮佩縣,隨時等待下一個妖王來。”
羅平安:“是黃沙老妖的兄弟?”
陳富貴說話大喘氣,賣了個關子.
“對,但也不全對——”
“——我從尸體里拿到一顆拇指大小的妖丹,準備把它當成禮物。”
羅平安:“送給兌金虎?還是送給乾金龍?”
“都不是。”陳富貴微微一笑:“送給五柳大仙,托草上飛帶人送過去。”
“你要干什么呀?”羅平安不理解,妖丹雖然不能拿來煉藥,可是送去妖怪嘴里,這不是給人家增進功力么?
陳富貴一個混血留學生既讀工商管理,也熱愛孫子兵法。
有平安兜底,合資兄弟完全沒把這顆妖丹放在眼里,他要彭祖灣三圣在兩個月以內全部死光,腦子里盤算著五六套連環毒計。1
“做生意,還是講究那個以小搏大。”陳富貴把當年在爛木林里講過的話,又給平安講了一遍:“你一天之內殺光了七十二峰的妖王妖兵,再給五柳送去這份大禮——它吃還是不吃?”
“它要是不吃,我就把縣衙里的妖獸血肉打成丸子,送到長牙的洞府去。”
“它要是吃了,我就托抄詩秀才寫小作文,說它忘恩負義,把兄弟當做增進功力的血肉材寶——再把妖獸丸子送到長牙的洞府去。”
“五柳如果拒不合作,把妖丹退回來,說明這三兄弟情深義重,一定會回來報仇。”1
“這七十二峰的產業都是黃沙大仙在幫忙打理——長牙和五柳疏于人事管理,它們把生意交給黃沙,自己只要趴在福地猛吸靈氣,等著人肉送上門就行了,過著足不出戶的安樂日子。”
“到時候我再去約戰,讓縣官和地主紳士聯名畫押作證。誰贏了,誰就是彭祖灣的新主人。”
“哦...”羅平安想明白了。
“至于在哪里打?怎么打?”陳富貴補充道:“那肯定不是在七十二峰山旮旯里,要選一個風和日麗的時間,要挑一個公平對等的場地——在眾目睽睽之下開打。”
只要把這兩頭妖王從山里逼出來,結果顯而易見。富貴至少能想出九種辦法,在宴客接待環節就開始設伏刺殺。1
兩儀仙盟發給彭祖三圣的聘書,關于七十二峰開府總管的道服和令牌,已經落到富貴手上。
為了這些仙盟發給妖魔的珍貴物件,長牙和五柳已經陷入了被動境地,如果正面應戰,它們就失去了神行逃遁的機會。
這僅僅只是富貴給長牙五柳兩兄弟準備的第一套方案——有離間計,有激將法,有鴻門宴,有連環計,沒去細說的下三濫手段,還有合歡宗姐姐獻丹陪睡的美人計。
如果仙盟的人要來這地方主持公道,為妖怪說上一句公道話——那感情好呀,富貴還有另外幾套方案,可以把仙盟使者拖住,讓兩儀仙盟的懲惡揚善使者幫忙打天魔。3
羅平安想清楚這些,才知道富貴滿肚子的壞水似乎都用在恰當的地方。
“哇哦!你好壞呀!~”
陳富貴連忙推手否認:“哎!我覺得很一般!”1
“那么我沒功夫去挖煤礦,得駐守佩縣。”羅平安說起柴火的事情:“這個冬天該怎么過?開春是插秧撒苗的播種季節——農忙的時候,再想去調度佩縣的人力就難辦了。”1
“這地方根本就沒有大煤礦,老羅。”富貴從納戒里取出一卷文書。
這是彭祖灣佩縣的地方志,記載了前后百年縣衙發生的大事小事,大到天災地劫,小到衙門官司。
“活躍的火靈脈會吸走腐木枯樹的地肥,和咱們老家還不太一樣。”富貴耐心的解釋道:“你要找煤礦,彭祖灣附近肯定沒有,只有能量密度更高的火靈石、火靈玉——我要安排玄風搞一個石洗工坊。”
羅平安:“用來洗塵晶?”
雜靈石并不是靈礦靈脈最爛的材料,石皮雜質里分解提純的塵晶,才是邊角料里的邊角料。
這些材料難以加工成型,不能作為聚靈陣的穩固根基。
當初蘭傲霜最窮的時候,包里最多的東西就是塵晶。1
對修行人來說,把這玩意大批量丟進納戒,須彌芥子有自爆的風險,難以安全運輸,仙家庫房的看門靈獸看了都嫌棄。
但是對于普通人來說,他們沒有三昧戲法,也沒辦法激發塵晶的靈力。
“對。”陳富貴點了點頭:“修行人嫌棄的東西,在普通人眼里都是稀世珍寶...”
觀想法的鍛體武功,在凡俗世界就是安身立命的本領。
只要運用得當,塵晶也是珍貴的能源。
“佩縣十幾萬人...”羅平安直撓頭:“要給鄉民家家戶戶都安排上合適的鍋爐灶具?這不是一年兩年就能搞定的事情吧?”
“不用十幾萬人!”陳富貴要羅平安把思路拓寬,“能保證縣城的基礎供暖就行,只要救活一個家庭,這一家人認你這個武靈真君。”
“救活十個家庭,你能去村鎮祠堂領到牌位。”
“救活一百個家庭,你說幫忙修路就管飯,一天三頓,一菜一湯。明年開春,村鎮有幾百個年輕力壯的勞動力,他們顧不上家里農忙,會自告奮勇跑來武靈山。”
“有戲!我道路工程院畢業的,我不會設計鍋爐呀?”羅平安興奮起來,接著問道:“目前最大的難題是啥?”1
陳富貴攤手無奈——
“——其實玄風能搞定這個小問題,他是烈火訣真傳弟子,造丹爐有一手看家絕活的。”
“那問題是什么呢?”羅平安十分不解。
陳富貴一邊走一邊說。
“他思想出了問題。”
來到庭院一側,富貴把蹲在墻角邊的玄風童子抓出來,帶到羅平安面前。
“你自己說吧,玄風。”
“師父...”玄風童子滿臉不情不愿,改換道門以后,喊武靈真君作師父還有點不太適應,他內心糾結忐忑,把真實想法都說清楚。
“我來求長生,不是來給泥胎賤民造爐子的...”
“玄燁道祖創造烈火訣——這道藏多么偉大呀!”
“有十六大神通,十八小神通,三昧真火變化無窮。”
“鍛器之法怎么能給這些賤...”
玄風講到一半,又有些不好意思。
“給這些老百姓用呢?成何體統?”
“你與素素師妹說,要她用玉衡掌門傳的寒玉凝霜決給泥胎澆水造田?她會愿意么?”
“和傲霜師姐說,要她引動大地靈氣空耗真元,就為了幫佩縣的幾塊菜田,搞點蘿卜土豆?這合適嗎?”
羅平安:“不合適嗎?”
“所以說...”玄風還沒回過神來:“哎?”
羅平安:“不合適嗎?”
玄風還是有點架子,他放不下修行人的臉面——
“——武靈真君,我的好師父哎!我就不喜歡,一想到玄燁道祖的功法要為這些泥胎服務,我就燒心了!我有心魔!~”
孩子不聽話,思想出了問題怎么辦?5
羅平安給出的解決方法很簡單——
“——皮癢了是么?”
“不不不不不!”玄風立刻求饒,他老早就見識過師父的拳腳:“我沒那么結實!師父你一拳就能把我打死!你是出家人呀!~”
“我確實算龍智大師的半個俗家弟子。”羅平安苦口婆心的勸,語氣溫柔:“所以玄風,你要搞清楚自己的定位——出家人不打誑語,但是沒說不打你呀?”2
“而且在天淑師父的調教之下,為師也認得死門以外的經脈。至于打你幾拳才會死,為師心里還是有點逼數的。”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我不打...”
恰好蘭傲霜從客房里出來,看了玄風一眼。
她聽得真切,與玄風點了點頭。
羅平安接著與玄風說——
“——你蘭師姐的藥園還缺一些盆栽景品,你說燒心,她也會燒心,不如你來當這個珍玩?”1
你蘭師姐的心魔可比你重多了——而且還比你能打 “她不光愿意打你,還能把你治好,反復毆打。”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