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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等他犯病

  一盆涼水潑在玄風童子臉上,使他掙扎驚厥,再次睜開雙眼,已經日上三竿,太陽透過深林樹葉灑下吉光粼粼。

  “這位小友。”富貴探身低頭,端著碗筷泡面,一本正經問道:“為何闖我道場?壞我法陣?敢問師從何門何派呀?”

  吹火童子沒有作答,在折椅上胡亂擠靠,只怕眼前這金毛藍眼衣裝古怪的奇人異士把他殺死——他認不得眼鏡,不知道這奇怪飾品有什么用。衣袂和褲腿的口袋拉鏈也好,外套與鞋子的貼片彩布也罷,這些東西在玄風眼中都是奇奇怪怪的“法寶”,仙人要全副武裝來看他一眼,那自然就像師父說的,他恐怕命不久矣了!

  他先是看向頭頂的樹冠葉脈,又望著遠方另一個鬼鬼祟祟的狼怪。再看營地各處血肉模糊掛著赤色漿湯的山石草叢。終于顫顫巍巍從口中吐出幾個字。

  “魔頭...魔...”

  “哎!”富貴反捏筷子,用大頭去戳玄風的腮幫子:“魔什么頭啊!見面就罵人!你禮貌嗎?”

  平安蹲在睡蓮樹叢里,還想把傲霜姑娘喊醒。結果蘭傲霜受了推搡非但沒有醒覺的意思——反而氣色變得更加虛弱,似乎是入定冥思受到打擾。她本來就走火入魔,再這么推搡幾下,已經命懸一線。

  “他什么來路?!”平安再不敢去觸碰傲霜姑娘,要回火堆熬藥。

  哥倆還不知道玄風的來歷,往這吹火童子身上翻找,也找不到能夠證明身份的東西——恰好玄風的衣服被師父燒毀,換了一套玄鐵坊的練功服。只有砥石紋和風箱圖章,沒有傲霜姑娘身上的含光劍繡花印。找不到承影劍閣的服飾特征。

  “我...”玄風左看右看,腦袋瓜轉得飛快,好歹是活了一百來年的金丹修士,自然懂人情通人事——這兩位前輩沒有動手殺人,似乎還想給蘭師姐熬藥,肯定是護著蘭師姐的!

  “我是來找蘭師姐的!我來救她的!”

  平安與富貴交換眼神,相視一笑,好像早有預料,似乎什么情緒都藏不進心里,只能寫在臉上。

  “你為什么要救她?”富貴接著問。

  玄風瞥了一眼飛劍殘骸,隨口應道:“她肯定受傷了!”

  “誰傷的她呢?”平安也蹲到折椅邊。

  玄風猶豫片刻,在生死大事面前失了方寸:“是...是師父...”

  “我聽不懂了!平安!”富貴把好兄弟拉到身邊來,兩人交頭接耳。

  平安還在捯飭木柴,用這副半狼的好牙口清理樹皮,分解成干燥的火引。

  “哪里聽不懂?”

  富貴:“他說,是他師父要殺蘭傲霜。”

  玄風連忙點頭:“確實如此...”

  “那么小老弟你給我們哥倆解釋清楚。”富貴逼問道:“既然是你師父和你蘭師姐的恩怨,為什么你要摻和進來?”

  平安立刻跟道:“你敢違抗師命?你師父要殺的人!你敢救她?”

  “不敢不敢!不敢的!不敢的!”玄風連忙認錯:“玄風不敢的!玄風絕不敢違抗師命!”

  前后矛盾的答案更讓平安確信,玄真道人就在附近,很可能就躲在他們頭頂——只是沒那個膽子跳出來對質。

  他沒有閑功夫去聽玄風童子接著扯謊,回到火堆旁燒柴看火,捧起大鍋就開始吃面——要補充體力,準備和這個世界的元嬰修士碰一碰。

  “哦!我明白了!”富貴依然在嗦面,沒有半點高人風范,突然恍然大悟:“你喜歡小蘭!”

  “沒有的事!”玄風連忙否認,他哪兒敢在師父耳朵邊說這種話——蘭師姐是師父看上的陪房丫鬟,是師父點名指認的侍寢小妾。

  富貴:“她欠你很多靈石財寶?”

  “和錢財沒有干系...”玄風低聲答:“蘭師姐也沒有什么俗物寶物。”

  富貴連忙放下碗筷空出手來鼓掌:“不為女色,不為財寶,居然敢違抗師命,孤身一人來絕地救人。”

  “呃...”玄風只覺得哪里不對,但也無話可說。

  “敢問英雄高姓大名?”富貴抱拳行禮。

  “玉衡派玄鐵坊嫡傳弟子...”玄風實話實說:“道號玄風。”

  “龍從云!虎從風!”富貴端起碗筷接著吃面:“好名字!”

  這一通夸夸攻擊打得玄風童子有些飄了,他急忙問道——

  “——這妖狼焱鋒可是二位前輩出手殺死的?”

  “沒錯,打死狼妖的仙器還在你屁股底下。”富貴拿捏筷子點了點玄風身下。

  玄風連忙翻身詳看,就見到沾滿獸血的奇門法器,形制是黑底白面,篆刻深奧莫名的玄符妙字,似乎是仙盟文庫之中難以考據的太古文字。

  這法寶通體透出奇特的油膩光澤。玄風看得心馳神往,不由自主求教請愿。

  “我能摸一摸嘛,就摸一下,仙長...”

  躲在樹冠之中的玄真道人聽見這句話差點沒當場摔下去——他道心不穩,幾乎要被玄風這劣徒氣瘋了。

  那是你能摸的東西嗎?在外行走,仙家法器就是修行人的命根子!

  富貴點頭應道:“可以。”

  玄風心花怒放喜出望外——

  ——他蹲伏在折椅邊,掃開鍵盤上的血污臟漬,連連稱奇。

  “這寶物非金非木,也不是頑石獸骨,神奇神奇!究竟是以何種靈寶鑄造煉化的?”

  “塑料。”富貴說。

  玄風細細咀嚼著這個詞:“塑料?塑料?”

  得不到高人指點,小輩還想把鍵盤拽起來捧在懷中,指頭扣緊了邊框,立刻被鋒利的棱角割出血淋淋的傷口。

  玄風馬上松開手,驚聲尖叫:“神物!神物!”

  他自小在玄鐵坊劈柴吹火,拉風箱練根骨,送薪炭學吐納,一對肉掌在煉器廢物濃酸毒水里泡了半輩子,可以劈金斷石,砍柴都用不上斧頭。

  玄真師父送他烈火訣的拳掌真傳,尋常飛劍都難以割開這鐵掌鋼拳,他渾身就這對撈錢尋寶劈柴干活的手最皮實。

  可是僅僅去提拉這個“塑料”法寶,他稍一用力,玄燁云手練出來的骨肉也酥麻,皮膚都崩裂。

  掛在樹冠里的玄真道人越看越驚,心里也沒底。如果玄風這對肉掌無法抵擋法寶之威力,那么他的鍛體功法絕不是這塑料法寶的對手。

  “你要是能耍起來,我就送你。”富貴大聲說。

  “送我?”玄風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么:“送給我?前輩的意思是送給我嗎?”

  他先是指認法寶,又連忙追問。

  “只要我能耍起來?就把這寶物送給我?”

  富貴點頭:“沒錯。”

  躲在暗處的玄真道人心神巨震,只覺得兩股熱血翻涌,不由自主往前探身。弟子有望得此寶物,他這個做師父的自然要代弟子收下了!

  “前輩,你言而有信!不能戲弄我...”玄風狐疑且興奮。

  富貴信誓旦旦:“真的,不騙你。”

  “此寶喚作何物?如何催動真元靈氣?”玄風追問道:“要如何使喚呢?”

  富貴捧起自己在互聯網安身立命的寶物,給玄風小弟詳細解釋。

  “它叫鍵盤。”

  玄風:“啊..”

  富貴指著懸掛在樹梢之間的狼皮。

  “提拉抬舉,拿捏邊角,使這纏繩綁縛手腕,再去奮力拍打,可以殺邪狼。”

  玄風:“啊?”

  “曾有晦暗邪地妖氣橫生,名為祖安。諸多修士受祖安心魔侵害,變得暴戾蠻橫心性殘忍。”富貴緊接著解釋道:“此寶物可彈奏仙樂調和心境,使修行人道心圓滿,家中父母體態安康。”

  玄風聽得半懂不懂,但是依然要點頭迎合:“啊!還能庇佑家人?”

  “沒錯!”平安抬拉眼鏡,一邊走一邊給小弟演示鍵盤的用法。

  他來到一棵老樹下,奮力揮打鍵盤。

  就聽見碎芯斷木的嘯響,樹冠蓬枝寸寸崩裂,打出來一團樹心火舌,鍵盤卻完好無損。

  這三四人合抱的參天大樹就這么斷了!玄風仔細看去,決然不像師父使喚飛劍那樣用的巧妙金鐵鋒刃勁力——而是一股霸道蠻力摧樹斷根,從另一頭炸開燦爛火花,沒有半點真元波動。

  玄風叫喊:“好寶貝!好寶貝呀!”

  玄真道人望見樹干傾倒,連忙躲到另一側枝丫去,再細看鍵盤,眼中盡是貪婪與狂熱。

  屠魔之人沒有動用真元法力,此寶勁力勃發依然毫發無損,這是何等神奇玄妙的仙品?

  用心血祭煉的法寶要消耗氣血真元,掐訣作法也要虧空氣血真元,法寶不光對靈根靈氣挑挑揀揀,所用之人悟性根骨不佳,甚至會反受其害——像這種不挑靈根不吃真元就能煥發威力的異寶,在中原四洲也是極為罕見之物。

  好造化!好造化!玄風徒兒!你就替為師拿下這寶物!

  “哎!等會兒!”看到玄風躍躍欲試的興奮勁,富貴連忙阻攔:“玄風小弟,這個仙鍵送到你手上之前,你至少還有兩件事要說。”

  “前輩送我造化靈寶!我感激不盡呀!”玄風急不可耐,兩眼發昏。

  富貴:“所以你來救你蘭師姐...”

  “那玄真老狗害我師姐!要拿師姐的靈根煉丹!他要吃人!”玄風眼眶發紅,唾沫橫飛:“我看見睡蓮仙草,就知道蘭師姐遭了大難,想來是二位前輩出手相助,幫師姐消災劫難——真是菩薩心腸。”

  “你剛才喊玄真什么?”富貴笑道。

  “又色又貪的窩囊廢物!老狗一條!”玄風大聲罵道:“凈吩咐些苦累雜什活計,做得好了可沒有夸!做壞一些還要打罵!這種人渣敗類!真不知道掌門為何會看重他提拔他,要安排到玄鐵坊來作踐好人!”

  富貴歪著腦袋靠到玄風身側:“背后說人家壞話,不好吧?”

  “我是來救蘭師姐的!”玄風已經完全進入狀態了:“我有浩然之氣!悠悠蒼天會負我這古道熱腸么?!”

  平安打開藥包,選了血劍草和鬼頭蘑菇,都揉作一團丟進鐵碗,起初還能見到鬼頭菇好似人臉五官的兇惡異像,聽見靈草哭喊尖叫的悚栗怪聲,不過熬煮成漆黑的膠膏,要慢慢變成泥丸,這些靈草的怪聲也漸漸消散。

  他聽見不遠處富貴和玄風童子的對話,也是忍俊不禁。沒想到富貴是滿肚子壞水,拐彎抹角的使喚玄風去罵人,學工商管理的確實會玩兒。

  玄真道人耳聰目明,同樣能聽見小鐵鍋里傳出的鬼蘑哀嚎,當即明白這兩位屠魔之人要救活蘭傲霜,他難穩道心焦躁不安。

  “那玄真老狗,五百歲才結嬰的廢物!”玄風越說越順,似乎是把心里話都說出來了:“五蘊愚蠢六根不凈!內門長老念他煉器世家恩情才給他灌頂傳功!丹房六班人馬輪轉照顧,換他靈根骨血,否則他哪里來的元嬰造化!”

  “無非就是投了個好胎!蘭師姐怎會愿意與這種豬狗不如的老混賬茍合!?”

  “要說修行功法分貴賤,內門外門給人穿小鞋搞黨爭,他倒是最積極的!手上沒有真本事,就喜歡弄些歪門邪道!”

  “要不是弟子我修為淺薄身輕體賤,若是有朝一日能結嬰能化神,我第一個收拾的就是玄真老狗!”

  “別罵了別罵了...”富貴摟著鍵盤往旁側退了幾步。

  玄風還沒有反應過來,他依然執著倔強,要把心底淤積多年的老泥全都吐出來。

  紫袍金絲繡的衣袂帶著一股熱風,突然就飄到這吹火童子身邊。玄真老道真的被罵破防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跟在身邊的煉器護持嫡傳弟子,居然會被寶物迷惑,會當著外人的面詆毀辱罵他這個授業恩師。

  平安連忙取出膠膏泥丸,往睡蓮樹叢里送去,一個箭步大跳,蹦回富貴身邊。

  “正主來了。”富貴低聲說。

  平安捏緊了工具箱的把柄,貼著富貴的耳朵說悄悄話:“我一直在熬藥,這老東西躲在樹上,我怕他偷偷對藥鍋動手腳。”

  富貴摘了眼鏡,接著問道:“人我給你找出來了,接下來怎么辦?”

  平安:“沉著冷靜,等他發病。”

  奈何玄真再如何耳聰目明,也無暇去關心富貴和平安在說什么。

  他火冒三丈卻不得不強擠笑臉,作出高人強者的仙家風范,把吹火童子迎到自己身邊——不這么做,恐怕這徒弟就要變成別人家里的小跟班了。再不現身,他沒有機會殺蘭傲霜,更沒有機會親手料理這可恨的玄風逆徒。

  布袍仙衣傳來獵獵風聲,罡風護體發出陣陣颯響,玄真已經做足了攻擊態勢,好比一頭斗雞在展示武力。

  他笑呵呵的與二位“高人”打招呼作問候。

  “貧道玉衡派玄鐵坊主,是六代內門真傳,得掌門厚愛...”

  話還沒說完,羅平安吐出去一口濃痰。

  玄真催動火力當即煉化飛來穢物,卻不敢掐訣進攻。

  “誤會!二位道友!定是一場誤會!”

  富貴心領神會跟著吐痰,繼續消耗這老狗的法力真元。

  玄真不愿閃身狼狽躲避,也不想撕破臉皮——

  ——他看清飛劍蓮臺的異寶,又掛念富貴懷里的仙鍵,或許還能使喚吹火童子去把這寶貝騙回來,更重要的是蘭傲霜。

  “二位道友定是受到妖女迷惑,我這徒弟年幼無知,可不要相信他們的一面之詞。”

  玄真繼續煽火阻擋,哥倆聽他說一句廢話,就往他身上吐一口唾沫。

  “蘭傲霜竊走我飛劍法寶,想要叛出師門,逃進離暗絕地。”

  他顛倒是非黑白,要惡人告狀,繼續胡說八道。

  “貧道追來此地,念及師徒恩情才沒有將這妖女當場擊殺——可誰曾想二位道友居然會出手救她...”

  富貴:“呸!”

  “這位道友...”玄真滿頭是汗,他從來沒見過這么不講道理的修行人,再怎么胡鬧也有個度!再怎樣不要臉,他們總得給玉衡派一點面子吧?!

  平安:“呸!”

  泥人也會發火,玄真哪兒受過這種委屈,他剛想發作——

  ——平安抓來玄真的殘舊飛劍,當場擰成了麻花,厲聲吼道:“你要和我斗法!?你敢和我斗法?!”

  五黑神犬兇相畢露,低沉嚎吼震得玄真道人真元紊亂眼神惶恐。

  這老道在宗門里作威作福,只會欺軟怕硬,哪里見過這種一言不合就要搏命廝殺的兇險陣勢。

  “二位道友聽我解釋,不要被妖女的美色迷了心智!不要聽她胡說八道!”

  玄風被師父鉗住后頸,他又驚又怕。

  “對呀!對呀!您二位聽他狡辯...”

  “你說妖女?美色?”富貴問道。

  玄真老道講到此處,自然是心虛,是以己度人:“二位救下蘭傲霜這妖女,難道沒有受她美色所惑...”

  平安撓頭疑惑,這一路上傲霜姑娘大多是以尸體的形態來面對兩兄弟。活了沒多久就變成睡蓮奶奶了。

  “她有美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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