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
吉蘭將出租公寓內的一些私人物品都收拾妥當,裝箱打包。
除了兩個大號手提箱的衣物外,便是一些神秘學器物,主要是煉金制藥器皿。
這些東西并不貴重,但吉蘭也并不想就這樣隨意丟掉。
因為瓶瓶罐罐等瑣碎之物較多,且多為易碎品,所以他打算等明天,讓負責幫忙搬運的人員進行處理。
至于那一臺放映機,屬于帝國境內明令禁止的違禁品,不宜被人看到。吉蘭則是用一塊黑布包裹,再以大紙箱封存。
搬運人員除非瘋了,才會擅自拆開查看。
雖然以吉蘭目前的身份地位,就算被人發現,也不會受到什么處罰,但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他剛上任,不想因此招惹麻煩。
做完這些,吉蘭洗了個澡。
他穿著一身寬松的黑色睡袍,一頭半濕的金發散落肩頭,看上去有著一種高貴的慵懶氣質。
吉蘭坐在桌邊,翻閱起過往獲得的一些神秘學書籍。
突然,他不知怎的想起了晚宴時,元首凱撒交給他的那瓶風車貓之血,以及最后說的那句話……
祝他今晚有個好夢?
這句話乍一看沒什么特別的,就像是一位長輩隨口的關心。
可問題在于,說這話的人是元首,是象征著十二月司辰“殘王”,留在人間的彼我。
吉蘭覺得,祂不會無緣無故多這么一嘴,其中應該藏著什么深意。
‘入夢么……’
他暗道一聲。
吉蘭抬手關掉了臺燈,合上書籍,起身走到床邊躺下。
緊接著,他閉上了雙眼。
待意識漸漸下沉,吉蘭的精神體降臨到了自身的心靈王國之中。
今夜并無集會之約,五根螺旋石柱上的席位,除了瘋王依舊如雕塑般端坐外,其余的空空蕩蕩。
吉蘭站在火勢旺盛的十字劍篝火旁,陷入了沉思。
‘元首將風車貓之血交付給我,卻又不明說它的用途,只告訴我有人需要它……這個人是誰?’
很快,他便聯想到了一個人。
托莉娜·杰拉德。
除了這位“殘王”之女,吉蘭實在想不到還有誰能讓元首如此上心。
‘元首……他知道我與托莉娜小姐有接觸?’
吉蘭心中不由咯噔一下。
這一剎那的心態,就好像與名媛小姐私下交往的黃毛,被威嚴十足的老丈人抓包了一樣,有種莫名的悚然。
但好在吉蘭瞬間就調整好了心態。
他與托莉娜小姐之間,只是普通朋友關系,并無什么逾越之舉。
又沒做虧心事,怕什么。
否則,元首也不會如此信任地,將風車貓之血交給他……
吉蘭緩緩掏出了牛角“信梳”。
然后,催動了它。
嗖——
天旋地轉的熟悉感覺隨之而來,吉蘭只覺得一股強大的吸力將其拉扯,牽引著他的精神體去往某個地方。
下一瞬。
吉蘭重新恢復視線,便發現自己再一次來到了碩大的島嶼之上,正站在黑城堡的大門口。
啪噠。
他邁開步子,走進大門,登上了老舊的石板臺階。
臺階兩側,不知名的花卉散發著迷人的芬芳,讓四周靜謐的環境,彌漫著一種清幽神秘的氛圍。
吉蘭到了石板階梯上的平臺處,這里顯得空空蕩蕩,缺少生氣。
他沒有停留,徑直穿過空地,進入了黑城堡主樓大廳里。
與上次一樣,托莉娜小姐并未像往常一般出來迎接,亦或是打招呼。
吉蘭在主樓里尋找一番,無果,于是再度上到了最頂層的閣樓。
可金色的欄桿內,那擺放在中央的四柱大床上,卻是空無一人,并沒有看到托莉娜小姐的身影。
他站在護欄外,想起了上次對方說的話。托莉娜小姐曾告訴他,因為自身過于疲倦的緣故,所以可能會長眠一段時間……
此行未能見到少女,吉蘭不由目露失望之色。
他的朋友很少,托莉娜小姐算是其中一個,且是極為特殊的一個。
或是因為雙方的際遇相似,有著同病相憐之感,亦或是對方不止一次地幫過他,讓其心懷感激。
這使得吉蘭對托莉娜頗為親近。
‘算了,下次再來看看吧。’
吉蘭暗嘆一聲,轉身下樓。
可他剛回到寬敞空蕩的大廳,卻突然聽見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傳來。
四周遍布的白蠟燭上,那燭火齊刷刷開始搖曳,波動。仿佛有一股無形的氣流,穿梭于大廳之中。
他扭頭一看,只見一道高大的身影從陰影處走來。
那人逐漸走到火光范圍內,顯露出一身漆黑、內斂且神秘的神父長袍。其頭戴寬檐帽,帽檐邊緣遍布不規則焦痕,手里還捧著一本纏滿黑色膠帶的大部頭書籍,渾身冒著黑煙。
“喬拉·喬克斯先生?”
吉蘭認出了來者,對方正是托莉娜小姐的護衛,兼黑城堡管家。
喬拉站在了他的面前,寬檐帽下是一雙冷漠的眼睛,正以審視的目光打量著吉蘭。
“吉蘭·伊洛斯先生,按照小姐的意思,我已將‘圣誕惡魔’坎卜斯殺死,祂不會再來找你的麻煩了……”
“嗯?!”吉蘭一怔。
坎卜斯死了……
被喬拉管家殺了?!
那可是“風車貓”帕爾·所羅門的彼我,屬于6階巔峰戰力的存在,就這么……死了?!
吉蘭還清楚記得,正是因為自己向托莉娜小姐提及了圣誕夜的遭遇,所以對方才會讓喬拉管家出手,幫他解決這個麻煩。
‘沒想到喬拉管家的實力這么強……不,應該說,不愧是身為“殘王”與“雪女士”的女兒,托莉娜小姐的保鏢,實在是過于生猛。’
他心中暗道一句。
旋即,吉蘭沉聲道:
“感謝您出手相助,喬拉先生。”
“不必謝我。”喬拉淡漠道。“你要感謝的是小姐。她不開口,我不會出手……你的死活與我沒有關系。”
“說的也是。”吉蘭笑了笑。“可我此番前來,并未看到托莉娜小姐,您知道她去哪了嗎?我想向她當面道謝。”
喬拉沒有說話。
他靜靜看了吉蘭幾秒,卻說起了別的話題:
“小姐的一生充滿了苦難,吉蘭先生。”
“嗯?”吉蘭眉頭一揚,目露不解之色。
喬拉沒有理會他,繼續自顧自道:
“小姐一經出生,便身處黑暗之中,從未見過外面的世界……她從小就過著孤寂、封閉且寒冷的日子,不懂得塵世的復雜人性,卻每日每夜都需承受著來自人性黑暗面的痛苦,以及地獄般的折磨。”
“即便如此,她卻始終保持著一顆寬容、善良、憐憫的心。”
“我看得出來,你的出現讓小姐變了……她變得比以前更活潑了,變得對生活更期待了,變得更愛笑了。”
“小姐曾經從不會在澆花時哼歌,不會獨自推著輪椅去鐘塔上發呆,不會問我時間過去了多久,也不會拜托我去神之鄉尋找那毫無意義的花茶種子,更不會讓我出手……去獵殺其祂使徒的彼我!”
喬拉說著,語氣愈發冷漠,甚至暗含著警告與一絲怒意。
“是你,吉蘭·伊洛斯先生,你給了小姐希望,給了她不切實際的期許……可我很清楚,只要有了希望,才會出現失望。”
“我不想看到小姐因為失望而傷心的那天,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吉蘭眼神一凝。
他低垂眼簾,平靜道:
“喬拉先生,你是覺得,我在欺騙托莉娜小姐?”
“許下做不到的諾言,難道不算是欺騙嗎?”
喬拉淡淡道。
“伱一個4階的久世者,憑什么覺得自己有能力將小姐帶到外界?”
“你根本不明白黑城堡的意義,也不清楚小姐究竟為何會被困于這里。你給她的希望,不過是隨口編織的美夢,是不用擔負任何責任的謊言。”
“你的行為,讓我感到憎惡!”
吉蘭點點頭,不做任何反駁。
他沉默了幾秒后,卻道:
“你說得對,喬拉先生。我現在確實沒有實力,也沒有把握,去兌現我的諾言……”
吉蘭抬起眼簾,直視著對方。
語氣平和道:
“但現在做不到,不代表我以后做不到……我既然許下承諾,便會盡我所能去實現它。”
“做不到和不去做,是兩碼事。難道你希望托莉娜小姐,永遠都被困在這永無天日的黑暗之中?”
“如果你做不到讓她脫困,那么也請不要阻止我試圖將她拯救出去。”
喬拉·喬克斯的氣息一滯。
半晌。
“希望結果如你所說。”
他以沙啞的聲音低沉道。
說完,喬拉轉過身,朝著黑暗中走去,還不忘補充了一句:
“跟我來吧,小姐在城堡下面。”
吉蘭眉頭一揚,旋即邁開步子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后,從黑城堡大廳的側門中穿過,進入了一條逼仄的甬道。
甬道盡頭,是一扇圓拱鐵門。
喬拉將門打開,領著吉蘭進去。
石頭階梯螺旋往下,墻壁上掛著鐵籃火把,將兩人的影子拖長,搖曳。
兩人都沒有說話。
靜謐的階梯僅有腳步聲。
就這般向下走了二十分鐘,吉蘭才發現自己來到了一處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洞穴里。
這洞穴相當大,因為細微的聲音直接被更遠處的深邃吞噬。
前方僅有一條不足五米寬的懸壁過道,兩側立著黑鐵柱狀火把。
吉蘭繼續跟著喬拉往前走。
這一走,又是將近半小時。
直至抵達了一處寬敞的圓形平臺之上。這里的地面通體為凹凸不平,坑坑洼洼的黑曜石。
平臺中央,立著一尊三米多高的,上寬下窄的黑色鐵棺,其表面布滿了繁復神秘的花紋圖案。
鐵棺豎起,正面有著一幅修女閉目的浮雕,其手中輕拿一支權杖。
不知為何,這鐵棺四周充滿了黑暗,即便有火把的照耀,也無法驅散。
并且整個鐵棺表面,都結了厚厚一層冰霜,寒氣逼人。即便還未靠近,吉蘭就感到了刺骨的冷意,仿佛自己的意識都要被凍結。
“小姐在里面沉睡。”
喬拉停在了黑棺前,小聲道。
緊接著,他從懷中取出了一支玻璃小瓶,里面盛放著暗紅色的血液。
喬拉將瓶塞拔下,然后將血液淋在了黑棺表面,嘩啦作響。
只見四周的黑暗稍微褪去,那些冰霜也有消融的跡象,只是效果并不明顯。
“這是坎卜斯的血,能夠稍微緩解小姐的痛苦……”
喬拉沉聲道。
聞言,吉蘭一怔。
旋即,他想到了什么,默默掏出了一個玻璃小瓶。
“嗯?”喬拉的視線瞬間定格在了吉蘭手中的玻璃瓶上,眼神一凝。“這是……”
“‘風車貓’帕爾·所羅門的血。”
吉蘭平靜說了句。
他不顧喬拉驚疑的眼神,大步走上前,撥開瓶塞,學著對方的動作,將瓶中的金黃色血液灑在黑棺表面。
嘩啦……
霎時間。
黑棺四周的黑暗竟瞬間褪去,表面的冰霜也隨之融化,效果明顯更好。
“竟然是真的!”喬拉語氣帶有一絲不可置信與激動。“你怎么會有‘風車貓’的血?!”
吉蘭卻沒有回答。
而是抬起頭,緊盯著黑棺。
下一秒。
咯吱——
黑棺的蓋板緩緩打開。
一道纖細柔弱的身影,正靜靜躺在里面。其一頭黑發披肩散落,雙目緊閉,長睫毛微顫。
精致的五官面容,赫然是托莉娜。
少女的雙手放置胸前,緊攥著一個石質的十字裝飾品,正是吉蘭贈予她的信物“黎明十字”。
似乎這件信物,在托莉娜最痛苦最難捱的階段,予以了她溫暖和光明。
只見少女原本微蹙的眉頭緩緩舒展開,嘴角也微微翹起。
她慢慢睜開了眼。
那雙烏黑的眼眸,通過火光倒映出一個金發青年的面容。
“吉蘭先生……?”
托莉娜輕張小嘴,發出虛弱的聲音,語氣卻有著一絲意外和驚訝。
但很快,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謝謝你。”
托莉娜輕聲道。
她的身體突然前傾,從黑棺之中跌落出來。
吉蘭連忙上前一步,將其抱在了懷里。
托莉娜的腦袋貼靠在他的胸膛,顯得有些不適應,原本病態的蒼白臉頰上,緩緩浮現出一抹紅暈。
但她卻并沒有任何的抵觸。
只是靜靜趴伏于青年的懷中,如一只乖巧的貓咪。
吉蘭知道托莉娜小姐沒有雙腿,無法站立,于是干脆便將她以公主抱的形式托了起來。
“我送你上去吧。”
吉蘭輕聲道。
“嗯。”托莉娜的聲音依舊虛弱。“那就麻煩你了,吉蘭先生。”
一旁的黑袍神父喬拉見狀,立即抬手,五指張開。滾滾的黑煙冒出,正要凝聚出一架輪椅——
可黑煙剛剛形成輪椅的形狀,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打散。
喬拉神色一怔。
他連忙抬頭看去。
只見斜靠在金發青年肩頭的托莉娜小姐,正靜靜地盯著他,眼神略帶嚴厲。
這眼神,喬拉·喬克斯從未見過。
直接讓他呆愣在原地,竟有些不知所措。
而吉蘭已經抱著托莉娜小姐,邁開步子走遠。
“……托莉娜小姐,為什么‘風車貓’的血會對你有用?”
吉蘭將自己的困惑道出。
于他懷中的少女也沒隱瞞,緩緩解釋道:
“其實……我身上有傷,正是源于‘硫磺公’。而帕爾·所羅門是‘硫磺公’的使者,蘊含著那位邪神的重要力量,所以祂的血能夠緩解我的傷勢。”
“原來如此。”吉蘭頷首。
他的目光落到少女腿部,那空蕩蕩的裙擺隨著他走動而輕輕搖晃。
“你的腿,難道也是……?”
“算,也不算。”
托莉娜微微搖頭。
“我的腿是天生的,但其中也有‘硫磺公’的原因……不過若是能以‘風車貓’帕爾·所羅門的‘冠冕’作為籌碼,根據‘等價交換’原則,理論上能夠補全我的雙腿。”
“‘冠冕’?”吉蘭有些不解。
“那是每一位使徒的專屬品,也是祂們能夠借用真理律法的憑證所在。”
托莉娜解釋道。
吉蘭點點頭,一臉若有所思。
片刻后。
他抱著托莉娜小姐回到了地表,去到了黑城堡二樓的茶室內。
過了一會,作為城堡管家的喬拉先生才姍姍來遲,將一架輪椅送來。
待托莉娜小姐坐上后,他便匆匆離開,似有什么急事一般。
“吉蘭先生,我感覺好多了。”
少女推著輪椅,朝他一笑。
“請問需要喝點什么花茶嗎?我給你泡。”
“那就麻煩你了,托莉娜小姐。”
吉蘭點點頭。
“就上次那種‘霞緋’花茶吧。”
“嗯,沒問題。”
托莉娜興致不錯,推著輪椅去到了房間角落搗鼓。
不一會,茶室里便彌漫著濃郁的甜膩香氣。
兩人就著花茶,閑聊了起來。
吉蘭向少女說起了近段時間的事,少女則是一如既往地托腮傾聽,時不時微笑,或是發問。
談及到血港之旅,以及那一晚的終爆,令托莉娜俏眉緊鎖,似是代入了進去,為吉蘭當時的境遇而擔心。
之后聽說他擔任了帝國的外交部執行部長,少女又笑了起來,頻頻鼓掌。
即便她根本不知道外交部是做什么的,這個執行部長又是什么職位。
但并不妨礙她為對方感到高興。
(卷三·旗手·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