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像巍峨。
陸元生穿越過云層,終于落在了神像面前的一只手掌上。
隱約能看到神像頭頂一抹身影,高坐云端。
他不敢細看。
連忙伏地,行大禮。
“弟子有過,請教主責罰!”
神像頂上沉靜無聲,良久,一直到陸元生隱隱有些緊張的時候。
終于響起了寧道渙的聲音。
“起來吧,你是金丹長老,可不是昔日那個筑基弟子了,不用行如此大禮。”
溫和如春風一般。
但這一刻,陸元生的心中,卻驀然升起了一絲冰冷。
攏在衣袖中的手指,再次僵硬地壓在了靈獸袋上。
但隨即便恭敬地低頭道:
“是。”
“嗯,再上來一點吧,陪我說說話。”
寧道渙的聲音,依舊溫和。
陸元生緩緩站立,依舊躬著身,飛上了神像之頂。
便見寧道渙坐在神像頂上,面帶笑容地端詳著他,就仿佛是在端詳一個自己最最滿意的杰作。
陸元生的心中,陡然升起了一絲惡寒。
但他沒有任何的動作,強忍著心中的顫抖,恭敬地在距離寧道渙數丈的距離,停了下來。
寧道渙見狀略顯意外地笑了笑,旋即似乎想到了什么,指著下方漫無邊際的黑色大澤,對陸元生問道:
“元生,你可知道為何我天門教的總壇,會是這幅模樣么?”
陸元生低著頭:“弟子不知。”
寧道渙不以為意地笑了起來:“你不知道也很正常,畢竟,就連我也是從上一代教主那里,知道了其中的秘辛。”
說著,他忽然感慨道:
“這片天地,實在是太過貧瘠了!”
“無數代前人,早已把天地賜予修士的天材地寶,消耗殆盡,他們揮霍無度,肆意折損,卻能長生久視,飛升上界,占盡了一切的好處……而所有的苦果,卻需要我們這些后來者承擔。”
“沒有修士不想長生,也沒有修士甘于止步,可天地靈氣日漸稀薄,天材地寶早已被前人一掃而空,又有各大洲的大宗門,把控著幾乎所有珍貴的修行資源,我等螻蟻若想要更進一步,只能從大宗門看不上的那些邊邊角角想辦法,整合那些無用的東西,將之化為有用的。”
“否則,恐怕連元嬰境,都難以觸及。”
他微微停頓,看向了陸元生,眼中閃爍著莫名的光彩:
“所以,也就有了天門教……”
陸元生沉默不語,似乎是在消化著寧道渙的話。
寧道渙不以為意地笑了起來:“你說,教內的那些金丹長老們,他們有用么?”
陸元生遲疑著開口:“應當……是有用的吧?。”
“沒用,他們什么用都沒有。”
寧道渙的語氣中充滿了不屑:“絕大部分都是借著歪門邪道,僥幸成就劣品金丹的拙劣貨色。”
“最大的作用,便是和上一代教主麾下的那些老一輩金丹一樣,成為教主的……養分。”
陸元生瞳孔驟縮!
手指忍不住捏緊了袖中的靈獸袋。
寧道渙卻仿若絲毫沒有察覺一般,目光眺望遠方,感嘆而平靜地述說著曾經發生在這里的,無比驚人的往事:
“這里,便是第一代教主,坑殺金丹長老們的地方,你知道嗎,他當時也只是金丹圓滿罷了,為了突破元嬰,于是舉全宗之力,刮地三尺,甚至趁著大楚內亂,血祭了整個國度,終于打造了這座神像的雛形。”
“此國,從此淪為不毛之地,四周水域漫蓋……”
“他設計坑殺了當時所有的金丹,將之化作他成就元嬰的祭品……可惜啊,他失敗了,在成就元嬰的過程中,因為缺少了引子,被海量的法力灌注,爆體而死。”
“此地,也徹底地化為了一片澤國。”
“但……他卻是我心中,當之無愧的人杰!”
“他給我的老師,也就是上一代教主,提供了一條成就元嬰的道路……于是,我的老師總結了第一代教主的突破過程,東征西討,費盡心思,籌集無數資源,重塑神像,終于在壽盡之前,成功地借助老一輩金丹長老,順利地破入了元嬰境。”
寧道渙的眼中,充滿了欽佩和遺憾:“可惜他老人家為了補足這條道路,損耗太大,在拿下金虹駐地之后,便很快再也無力控制法力,也終于和第一代教主一樣,粉身碎骨而死。”
“但在臨死前,他依舊補完了這條道路的最后一環……”
“化神!”
聽到這兩個字,陸元生渾身一震,目光中止不住的震撼。
“化神?!”
“沒錯,元嬰,在風臨洲四十多個小國中,已經算是站到了頂峰,可在五大勢力面前,卻依舊不夠看。”
寧道渙目光漸漸森然起來,似乎想到了什么難以忘卻的不快遭遇。
“唯有化神!唯有化神老祖,才能讓那些大勢力的人尊敬以待,才不會被他們看低!不會被他們折辱!才能有資格和他們分一杯羹!”
看著寧道渙的臉上升騰的煞氣,陸元生情不自禁地退后了一步。
旋即目光不著痕跡地掃了眼神像下方的傳送陣。
而寧道渙似乎依舊沉浸在傾訴的愉悅中,目光漸漸炙熱:
“可惜,想要成為化神,實在是太難了,必須要有成道之機,而道機,幾乎都掌握在大宗門的手中,我本也以為我今生最多也就能夠止步元嬰,可沒想到卻在陳國,發現了內蘊道機的翻明元神……有了它,只要我踏上元嬰圓滿,煉化之后,就能順利成就化神!”
“而在此之前,我必須要達成元嬰圓滿之境……”
“弟子必協助教主完成此等功業!”
陸元生遲疑了下,立刻恭敬道。
聽到陸元生的話,寧道渙似乎終于回過了神來。
看向陸元生,眼中再次浮起了一抹欣賞之色:“沒錯,你說得沒錯,若沒有你,我恐怕還真的無法在短時間內,達成圓滿。”
話音未落。
陸元生的心頭陡然升起了一絲極度的危險!
他想也未想,蓄積已久的法力瞬間洶涌而出。
血骨圣尊在第一時間從他的體表浮起,將寧道渙忽然凝聚的法力大手,生生攔下!
而陸元生則是直接放棄了血骨圣尊,趁機一躍落向了下方!
旋即速度陡然暴漲,整個人激射一般,往傳送陣飛去!
然而就在他即將落在傳送陣的一瞬間。
傳送陣陣紋上的點點熒光,卻瞬間黯淡了下來。
與此同時,寧道渙的聲音也悠然響起:
“你果然聰明,不愧是我看好的人啊。”
陸元生的面色已經徹底沉了下來。
他倏然轉身,就見血骨圣尊已然化作了一根根血骨,徘徊在從天而降的寧道渙四周。
充滿了順從臣服之意。
陸元生一直躬著的身體此刻終于筆直地立起,一貫恭謹的偽裝,也終于被他自己親手撕開。
此刻,他再無半點恭敬之意,面色冰冷地嘲弄道:
“我就知道……你不可能將血骨圣尊完全交給我。”
“交給你?”
寧道渙輕笑了一聲:“這是我以老師的遺骨煉制而成,我怎么能交給你呢?”
“別反抗了,來,成為我的一部分,我帶著你,一起領略化神的世界,一起讓那些瞧不起我的大勢力們,正視我!恐懼我!”
陸元生聞言,嗤笑了一聲。
旋即終于不再掩藏,大袖一揮,一只散發著三階靈力波動的靈雞,一躍而出。
“咯咯!”
頃刻間。
三階靈雞陡然仰頸長啼。
與此同時。
遙遠的東圣駐地。
群峰之間,一道被無數鐵索重重束縛著的紫色身影,似乎感應到了什么,淡漠的雙眸之中,閃過了一絲痛苦。
下一秒,它瞬間猶如被抽干了一般,紫色身影陡然萎靡了許多。
同一時刻。
黑色大澤。
三階靈雞的身體瞬間浮起了一抹濃郁的紫色,旋即整個靈雞,羽翼、身軀,瘋狂生長。
只是短短一息時間,寧道渙甚至都沒能反應過來,這只三階靈雞便赫然已經化作了翻明的模樣!
兩面羽翼上,赫然各有一道豎眼浮起!
只是這對豎眼卻各自緊閉,絲毫沒有張開的意思。
但也已經足夠了。
靈雞身上的氣息,赫然已經無限接近了翻明元神的本體!
此刻,更是目光冰冷地盯著寧道渙。
寧道渙毫不懷疑,若是自己稍有異動,就會引來它有若疾風驟雨般的打擊!
“元嬰后期……”
寧道渙的面色瞬間難看無比。
之前的好整以暇、悠然自在,悄然被凝重所取代。
他隱隱感覺到了事態的發展似乎忽然就超出了他的預料,隱隱走向了失控的邊緣!
而他也陡然意識到了什么,目光忍不住看向陸元生:
“這只三階靈雞……是那個王魃給你的?!”
“呵呵,這點,我確實是要謝謝他。”
這只酷似翻明的靈雞的出現,令陸元生頓時從容了許多。
他面帶自信地看著寧道渙:
“寧道渙,咱們開誠布公吧!現在,有這只四階上品靈雞在,你奈何不了我,我也多半奈何不了你,不如我們罷手停戰如何?”
聽到陸元生的話,寧道渙卻答非所問,反問了一個問題:
“你是什么時候察覺到不對的?”
陸元生一怔,旋即輕笑了一聲:“從我拜入你門下的第一天就知道了,你對我實在是太好了,好的不像是個魔教教主……”
“原來如此。”
寧道渙頓時恍然,他一直是按照上一代教主培育他時的風格來培育陸元生,卻完全沒有想到反而讓陸元生有所察覺。
而陸元生卻是不耐道:“寧教主,我的老師,麻煩你快點吧!否則若是兩敗俱傷,你又怎么能在那位唐上真再次到來之前,登頂化神呢?”
“而且也只是少了我一個,教內卻還有十來位金丹長老,足夠你更進一步了。”
聽到陸元生的話,寧道渙卻終于認真地搖了搖頭:
“不,少了你,他們便都沒有任何的用處了!”
陸元生目光不由得一凝!
“你,便是我吸收他們的引子,他們重要,可你,才是最重要的那個!”
寧道渙說話間,血骨圣尊已然重新凝聚成型,朝陸元生和座下的靈雞殺來。
而不止如此,寧道渙手臂一揮,十數具金丹死傀,也隨之奔躍而出,殺向了陸元生!
陸元生看到這些死傀,瞬間瞪大了眼睛:
“是居長老!還有胡長老!”
他的心中陡然升起了一絲恍然:
“你……你是故意坐視他們被陳國五宗的人殺死的!”
“聰明,陰陽平衡,他們來作為陰之一面,恰是最合適不過!”
“況且你不也是這么干的么!”
寧道渙毫不在意道。
同時直接將手中的法器朝陸元生砸去。
感受著駭人的氣息,陸元生也不敢再分心,連忙催動下方的靈雞。
酷似翻明的靈雞輕啼一聲,旋即身形有若鬼魅一般,在金丹死傀之中飛快掠過。
霎時間,金丹死傀紛紛墜落!
寧道渙目光一凝,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心中甚至有些后悔。
之前若是知道這個王魃能培育出靈雞的時候,就立刻將之處死便好了。
沒了三階靈雞,陸元生根本不可能有機會從翻明那里引來力量,甚至威脅到自己。
可惜這樣的后悔實在是有些太遲了。
也只能怪自己當時看走了眼,沒能發現王魃這個變數。
寧道渙不再多想,立刻催動法力,迅速出手……
一番激斗。
四周的黑色大澤竟都露出了底下的潮濕黃土。
寧道渙虛立在半空中,饒是他將龐囂的肉身取代了自己的肉身,可依然身披數創。
而靈雞的身上也慘不忍睹,渾身血流不止。
唯有陸元生,卻在靈雞的庇護下,毫發無傷。
眼見著寧道渙身上的氣息越發羸弱低迷,而靈雞雖然看著受傷不輕,可是源源不斷的靈力隔空補充而來,令其始終保持著較為強橫的狀態。
陸元生的心態也不知不覺間,發生了變化。
他玩味地看著寧道渙,心中由衷地感謝那個早已不知蹤跡的王魃。
“老師,你沒想到吧?被釋放出來的翻明的力量,竟然如此強大!”
“這一次,看來是我贏了。”
寧道渙大口地喘息著,看向不遠處靈雞的目光中,充滿了從未有過的挫敗感。
他怎么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輸了!
輸在了這只四階靈雞堪稱是用之不竭的靈力上!
每當他費盡心思試圖將這只靈雞擊敗擊殺,可轉眼它便迅速恢復了狀態,即便看起來慘,可身上的靈力波動卻騙不了人。
他完全無法奈何這只靈雞,反倒是被靈雞消磨了絕大部分的法力。
而一旦被耗盡了法力,即便靠著強橫的肉身還能夠周旋,卻也抵擋不住四階靈雞絲毫不遜于四階法器攻擊的啄擊。
想到自己終日打雁卻被陸元生這只雁給啄了眼,他的心中便升起了無盡的恥辱!
“我認輸!”
寧道渙咬著牙,驟然開口。
“嗯?”
陸元生一愣,旋即冷笑一聲:
“我給過你機會,可是你不珍惜啊。”
迅速催促靈雞殺去。
心中卻是忍不住冷笑。
眼看著就能擊殺了寧道渙,他怎么可能會放棄。
只要殺了寧道渙,他就可以成為天門教的新任教主。
到時候,寧道渙辛苦準備的一切,便都給他做了嫁衣!
他甚至能夠借此一窺化神境界!
而若是放過了寧道渙,那他就要立刻狼狽逃竄,成為居無定所的散修。
沒有勢力的扶持,一介散修,別說化神,連元嬰都沒有可能踏入。
如何取舍,壓根不需要多想。
寧道渙自然也想到了這茬,方才所言,也不過是抱著一絲僥幸而已。
眼見陸元生絲毫沒有放手的打算,寧道渙感受著身體里的法力,咬牙取出了一顆丹藥。
“血虹丹……想逃?”
陸元生眼見寧道渙掏出的丹藥,冷哼一聲,立刻沖了上去。
絲毫不給寧道渙任何的機會。
然而就在這時。
俯沖過去的四階紫色靈雞,陡然一聲哀啼!
“咯——”
陸元生一愣,連忙低頭看去。
卻見這頭四階靈雞身上的生機,竟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萎靡下去!
陸元生瞬間瞪大了眼睛!
“不……”
而寧道渙雖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卻先一步反應了過來,眼中爆出了驚喜之色,立刻服下一枚恢復法力的圣血丹,抬手便抓向了陸元生!
陸元生畢竟果決,危急關頭立刻毫不遲疑地跳下靈雞,往外飛去。
然而他的真實境界也不過是金丹初期罷了,之前有血骨圣尊、四階靈雞的護佑,方能縱橫,如今沒了依仗,頓時暴露出了真實的速度。
在寧道渙的法力大手之下,毫無反抗之力,迅速便被握在手中,封鎖了全部的力量!
而四階靈雞竟是在轉瞬間生機耗盡,原本靈動的雙眸也悄然黯淡。
而它的尸身之上,氣息迅速跌落。
元嬰后期、中期、初期……金丹中期……初期……
最終,跌落到了筑基圓滿。
隱隱間,更有一抹有些熟悉的陰邪詭異氣息,消散而去。
“香火道的術法……”
法力大手中的陸元生看到這一幕,一個無法置信的念頭瞬間擊中了他!
“王魃!”
“是王魃!”
“他坑了我!他根本沒有培育出三階靈雞,他是用了香火道的法術,把一只二階極品的靈雞,短暫提升到了三階!”
“畜生!!!”
他怎么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會被一個自己完全瞧不上眼、隨意就可以只殺的小角色給坑到了。
而且是被坑得死無葬身之地!
這一刻,他陡然想起了朱紫極的死。
之前他只以為是王魃培育出了三階靈獸,擊殺了朱紫極。
可是如今想來,真的是如此么?
王魃……真的有他想的那么簡單?
難以置信、暴怒、憎惡、殺意……無數的情緒匯聚到了一起。
最終卻化作了一抹無盡的絕望。
無數他本以為忘卻了的記憶悄然在腦海中浮現。
“老二,你大哥早夭,你便是咱們家的老大,等你長大了,一定要記得照顧好弟弟們。”
“嗯,爹,娘,你們放心,有我吃的,絕不會讓弟弟們挨餓!”
“二哥,你這是在干什么啊?”
“一邊去,二哥在打熬氣力,要當個武狀元呢!這樣咱們家就都能吃得飽飽的!”
“二哥,你怎么不練塊兒啦?”
“呵,二哥要當仙人!仙人可比武狀元厲害多了!”
“二哥真厲害,我以后一定要幫二哥成為最厲害的仙人。”
“二哥,爹和娘,真的不會醒來了嗎?”
“……嗯,沒事,你們還有二哥,有二哥在,不會讓你們受欺負!”
“我們相信你,二哥!”
“你和趙豐相比,資質差得遠了,也就斗法天賦還算不錯,記住,不要妄想圖謀筑基丹,你就安心當你的外門大師兄吧!”
“若不然,你便來當我的養劍劍奴!”
“你真的甘心么?做一個無足輕重的外門大師兄?匆匆百余年,便化作了一堆枯骨……”
“二哥……四哥和五哥,都死了。”
“你……早就知道我沒死?”
“不知道。但……咳……我了解你。你命最硬,也最會變通,咱們兄弟幾個,屬你最有出息,沒那么容易死。”
“不需要向我解釋,二哥。”
“陸家,因為你,才能稱之為陸家。”
“沒有你,陸家,什么都不是。”
“若是犧牲整個陸家,能讓你更進一步,那也是值得無比。”
“但你要答應我,一定要為我陸家留下子嗣后裔,也許日后,我們陸家也能成為世代傳承的仙家大族!”
“結束了。”
意識猶如浸泡在水里的紙張,被人猛地撈起。
透過幽暗的法力大手,陸元生看到了寧道渙狂喜的面容。
看到了傳送陣亮起,一道道金丹真人的身影從傳送陣中走出。
看到了他們在猝不及防之下,被神像的二十四只大手擒住,動彈不得。
隨后,他看到了神像的丹田處被打開一個黑色的洞口,在自己的目光中迅速放大。
他被鎖在了這片黑暗中。
二十四種各異的法力從四面八方涌來,毫無阻滯地經過他的身體。
無數的雜質被留在他的身體里。
大量精純的法力,以玄妙的組合,奔涌向上方。
在痛苦、絕望和一絲從未有過的安寧與解脫中,他的意識,漸漸沉寂。
“爹、娘,三弟、四弟……七弟……”
“我回來了。”
刺啦!
寧道渙緩緩睜開了雙眸。
伴隨著他雙眸的睜開,四周隱隱閃過了一道道電光。
甚至悄然照亮了這片永遠被籠罩在毒瘴和煙嵐之下的國度。
他的眼眸之中,無悲無喜。
倒映著神像四周的二十四只手臂,以及手掌之上,捏著的一具具枯槁尸體。
“終究,還是我贏了。”
“十二個活的,十二個死的……”
“體修的肉身。”
“加上最重要的引子。”
“總算是,圓滿了啊!”
寧道渙幽幽嘆了一聲,長身而起。
神像也隨之站立。
四周大澤倒流,山搖地動!
神像丹田處,一具同樣枯槁的身軀跌落了下來。
被神像毫不在意地掃落進黑色大澤。
旋即神像迅速縮小,落入了寧道渙的掌中。
“經此洗練,此寶也終于更上一層了。”
寧道渙的眼中,閃過了一絲淡淡的喜悅。
很快。
他的身影便出現在了東圣駐地的宮殿里。
從獨屬于他的傳送陣中大步走出。
四周的女修恭敬地齊聲高呼。
“教主安康!”
寧道渙沒有絲毫停留,迅速往不遠處的群峰跨去。
宮殿在他的身后迅速縮小,很快,他便落在了被鐵索重重鎖住的紫色身影前。
紫色身影淡漠的目光透過鐵索,看著他,似乎已經變得麻木。
隱約可見到它的狀態有些萎靡。
寧道渙的眼中,卻閃過了一抹難得的迫切和激動。
化神!
化神!
不久之前的唐姓修士帶給他的羞辱,他一刻不敢或忘。
如今,他終于就要踏出這最為關鍵的一步。
邁過這一步,從此天高海闊,再無人敢小覷他!再無人敢無視他的存在!
風臨洲,不,乃至九大洲,都將有他的一席之地。
甚至他日或許也有望飛升上界……
“老師,你當初設想的道路,我終于就要實現了!”
無盡的遐思在轉眼間便被他收束起來。
身為魔修,并不排斥雜念。
但此時此刻,實在是太過重要,重要到他根本不敢稍有大意。
一念之下。
束縛著紫色身影的鐵索紛紛墜落。
這些鐵索乃是以極為珍貴的靈材玄火渾金鐵煉制,這種靈材用來煉器,才最為妥當,可惜他不諳煉器之道,能夠煉制四階法器的修士,也極為少有,故而只能被他用來當做束縛翻明元神的東西。
雖然可惜,但是比之成就化神,卻又絲毫不值一提。
紫色身影脫困而出。
還未逃離,便被寧道渙直接壓在了掌下。
如今的寧道渙已然臻至元嬰圓滿無暇之境,距離化神,也只是一步之遙。
雖然這一步之遙,恐怕他一輩子也邁不過去。
但用來鎮壓只有元嬰后期的翻明元神,卻依然綽綽有余。
只不過,也不知道是他如今修為太過高深,還是方才四階靈雞牽引走了它太多的靈力,翻明元神的反抗,卻有些出乎意料的弱。
寧道渙忍不住心生感嘆。
不久之前,他還被獲得了翻明元神部分力量的四階靈雞壓著打,甚至差點命都沒了。
可如今,卻連翻明元神的本體,都能輕松壓制。
世事變化之奇妙,莫過于此。
而想到不久之后,他便能登臨化神之境,俯瞰昔日在他面前肆意喝罵的陳國鎮守,唐姓修士。
他的心中,便更加迫不及待起來。
當下,他催動法力,將翻明元神握在掌中。
與此同時,一尊二十四臂神像也躍然而出,密密麻麻的手掌撫在翻明元神的身上!
隨即寧道渙面容一皺。
隱隱間,他察覺到腳下這片土地,與翻明元神的身上,似乎有股無形的牽引之力。
“這就是翻明始終無法離開的原因么?”
寧道渙若有所思。
這股無形的牽引之力頗為霸道,堪堪高出了翻明元神一截。
既將翻明元神困在了此處,卻也保護了其不受外界的影響。
若是換作之前,他也無可奈何。
可是如今的他,卻是輕輕一笑。
洶涌的法力轟然灌注。
那抹無形之力,瞬間被斬斷!
而就在這斬斷的瞬間,寧道渙便立刻開始了煉化!
翻明元神身上的紫光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黯淡。
旋即氣息漸漸歸于死寂……
“嗯?”
正在煉化著翻明元神的寧道渙頓時一愣。
旋即他不敢置信地看向法力大手中的翻明元神。
這只盤踞在陳國多年,卻始終沒有離開過東圣駐地的神獸元神,竟眼看著就要元神消散而死!
“這……怎么回事?難道是被方才的四階靈雞給抽干了?!”
“陸元生這個混賬東西!”
寧道渙怒罵一聲,連忙加緊了煉化。
然而很快,翻明元神身上的紫色便徹底黯淡了下來,有些透明的軀體,更是開始明滅不定。
寧道渙臉色都變了。
“這是怎么回事!我之前檢查過!明明足夠我成就化神的啊……”
“不對!有問題!”
寧道渙探手朝翻明元神摸去。
然而卻在這時,看似透明的翻明元神身軀上,陡然劃開了一道口子!
一只隱隱泛著紫光的黑色靈雞猛然從口子里跳了出來!
寧道渙瞬間懵了!
黑色,靈雞?
這是怎么回事?
從哪冒出來的?
總不會是翻明下的雞崽吧?
而在寧道渙錯愕的這一刻,黑色靈雞毫不猶豫地沖外面飛去!
寧道渙立刻意識到了不對。
抬手便朝黑色靈雞抓去。
二十四臂神像更是頗具靈性地先一步主動沖了上去。
然而寧道渙隨即便愕然發現,這只黑色靈雞,竟轉眼之間便直接溜得沒影了!
哪怕是元嬰圓滿的修為境界,竟也沒能看出它是怎么沒的。
寧道渙呆呆地愣在原地,數息之后,終于反應了過來,面色瞬間變得鐵青!
他終于意識到。
翻明的元神,竟是躲在這只黑色靈雞的身軀里,逃走了!
“我、我的化神道機!”
寧道渙目眥欲裂。
元嬰圓滿級的恐怖氣息瞬間爆開。
這一刻,東圣駐地內的所有修士、靈獸、生靈……瞬間爆裂而死!
偌大的駐地,一片死寂。
而受到強烈的情緒沖擊,他的元嬰之中,法力竟隱隱生出了失控之感!
“該死!”
而察覺到了法力失控的危險,縱然充滿了極度的不甘和憤怒,寧道渙也只能立刻招來神像和血骨圣尊,幫助自己進行疏導法力。
神像與血骨圣尊,與他一脈同源,幾乎可以視作分身的存在,迅速便將他的法力疏導了出去。
但是疏著疏著,寧道渙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
旋即他立刻察覺到了問題!
“停下!”
“給我停下!”
然而讓他驚悚的是,法力卻絲毫沒有停滯的意思,非但沒有停下來,反而加速涌向了血骨圣尊和神像!
只是數息之間,寧道渙的元嬰之中,就傳來了干涸的感覺。
這一刻,寧道渙毛骨悚然!
他奮力掙扎,然而讓他絕望的是,一身的法力,竟似乎隸屬于別人一般,完全不受他控制!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元嬰漸漸枯竭、黯淡……
看著血骨圣尊和神像,他驀然想到了一個令他無法置信的念頭。
“你……你是……”
“癡兒。”
“為師教過你很多次了,任何人都不能信,這其中,當然也包括為師。”
血骨圣尊和神像之中,同時響起了一個蒼老的聲音。
寧道渙,瞬間愣住了。
然而他的臉上沒有憤怒,有的只是失魂落魄、茫然和苦澀。
“你不是已經……為什么?”
“你是說為什么要對你下手?傻孩子,你不也對你的弟子下手了么?我只不過是做了和你一樣的事情罷了。”
‘血骨圣尊’溫柔地笑道。
“不,我不是問這個,我是想問你……為什么當初對我那么好?”
寧道渙渙散的目光漸漸凝聚,死死地看著血骨圣尊那兩只黑洞洞的眼窩。
‘血骨圣尊’微微沉默了一會,幽暗的眼窩輕輕側了過去,并沒有回答寧道渙的問題。
寧道渙見此,不知為何,忽然想到了不久前被他當做引子,吸干而死的陸元生。
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
驀然苦笑了一聲:
“我果然還是比不過你啊,老師。”
話音落下,他的雙眸便悄然黯淡了下去。
身體也瞬間化作了塵埃,隨風散去。
縱橫五國近百年的天門教教主寧道渙,就此身殞。
只留下一具滿是骨骼的身體和一具二十四臂的神像默然靜立。
良久。
“因為我,確實把你當做我唯一的弟子啊……”
一聲幽幽嘆息。
他正準備離去。
忽然像是察覺到了什么,目光陡然掃向了不遠處。
那里,正是翻明元神被束縛的地方。
一團只有巴掌大的漩渦,散發著幽暗而神秘的氣息緩緩浮起。
在這團漩渦之中,他隱隱感受到了一股徹骨的危險和冰冷!
“這、這是什么?!”
血骨圣尊忍不住面色大驚。
而就在這時。
遙遠的天際,一道流光猶如天降流星一般,轟然沖了過來!
血骨圣尊面色微凝。
那道流光瞬間停在了漩渦前,露出了其中的一道身影。
正是唐籍!
此刻的唐籍滿臉焦急,目光掃過漩渦。
“該死!是誰把翻明給放走了!”
余光迅速看向血骨圣尊:
“是你?”
若是換做之前,‘血骨圣尊’決計不敢和此人放話。
然而徹底吸干了寧道渙畢生積累,此刻的‘血骨圣尊’加上他的分身神像,他自信可以和任何一位元嬰修士較量一番。
當下傲然道:“便是老……”
然而唐籍卻已經先一步察覺到,目光瞬間冷了下來。
“你的法力里面有翻明和那個寧道渙的味道,果然是你!”
話音未落,唐籍的袖中,便已經有一道金色鎖鏈飛出。
“呵,莫要以為老夫是好惹……”
‘血骨圣尊’冷笑一聲,抬手便欲攔截。
然而旋即他便驚恐地發現,任他如何出手,那金色鎖鏈竟是毫無停頓,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金色鎖鏈迅速將他和神像一起鎖住!
“不!怎么可能!”
血骨圣尊難以置信地怒吼。
他苦心經營了那么多年,甚至不惜寄宿在血骨和神像之中,忍受數百年的枯寂,乃至于親自吸干了自己最為疼愛的弟子……
為什么會是這樣?
為什么連這個修士的一件法器都抵擋不了?!
都是元嬰,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不甘、難以置信、深深的失望帶來的絕望……
然而唐籍完全無視血骨圣尊的怒吼,直接扯著鎖鏈,稍稍一拋。
便將血骨圣尊和神像一起擲入了漩渦當中。
剎那間,一股從未經歷過的極致痛苦在血骨圣尊的神魂里猛然炸開!
黑洞洞的眼窩,瞬間瞪大!
“嗬……”
‘血骨圣尊’只覺得自己的意識都瞬間一片空白。
甚至連話語都說不出來。
只隱隱聽到了那個唐姓修士的自言自語:
“既然你放跑了翻明,那就只能先拿你來堵眼子了。”
“不!不是我!”
“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
血骨圣尊在心中瘋狂地吶喊。
然而痛苦讓他根本無法開口。
只能‘嗬、嗬’地嘶吼著。
唐籍看到這一幕,眼中倒是閃過了一絲不忍。
于是他施了個法術,將血骨圣尊和神像的身影,全都遮蔽了起來。
旋即忍不住搖頭,長長吐了一口氣:
“我這人,就是太善良了,一點也不忍心看到別人吃苦啊,這不行,得改!”
旋即,他一臉苦相伸手一彈,一道火光瞬間升起,旋即化作了一道鏡面。
鏡面之中,很快便出現了一尊錦衣老者。
“師侄孫啊……”
錦衣老者臉色發黑,悶聲道:“您這都去陳國了,還找我做什么。”
“這次是真的有大事,你趕緊去轉接下姚師兄那邊。”
唐籍催促道。
“姚師伯祖?”
錦衣老者面色微微一變:“您闖什么大禍了?”
唐籍卻也沒有心情和他戲耍,直接了當道:
“陳國這邊的一個眼子破了,不過不是我弄的,搞事的人,已經被我拿下堵眼子去了。”
聽到唐籍的話,錦衣老者頓時面色大變,甚至來不及和唐籍說話,便立刻離開了畫面。
很快,沒多久。
錦衣老者便拿著一塊造型奇特的石頭匆匆趕回畫面中。
也不敢說話,只是嘴型動了動。
唐籍立刻了然,臉上下意識地擠出了笑容:
“呵呵,姚師兄,在嗎?”
石頭中驀然傳出了一個有些老邁的聲音:
“咳咳,怎么了?小唐子,你現在應該去我那邊處理元嬰被殺的事情了吧?”
被喊作小唐子,唐籍的臉上也沒有絲毫的惱意,環顧了下四周,神識掃過,猶豫了下:
“元嬰被殺的事情……這個事情之前倒是解決了,不過現在不太好說……”
“哦,沒事,不行就等我回去再說,再有個三五年不到,我就回去了。”
唐籍心中默默計算了下,最后還是厚著臉皮道:
“這個,姚師兄,這個時間可能不太行……”
“嗯?有什么事你就直說,放心吧,我的脾氣你還不知道么,好說話的很。”
石頭里的聲音似乎察覺到了什么,慈藹地笑道。
唐籍一想也是,連忙道:“那個,翻明逃跑了,‘眼子’給露出來了,我……”
“你特么說什么?!”
石頭里,老邁的聲音,震耳欲聾。
昨天想再更一章的,結果每逢一號都有事,只能完犢子。
然后這章算是天門教劇情的收尾了。
為了保證流暢,所以干脆合在了一起。
陸元生的失敗其實在之前他和別人下棋的那章就暗示過了,作為前期最令王魃難受的人,我覺得還是給他一個完整的人生歷程比較好。
陸元生和寧道渙作為前期的大boss,本來是想給主角親手解決的,不過想想,如果接近真實的修仙世界,這兩人在別人的手里領飯盒,才更合理些。(此舉犧牲了一定的爽感,我深深自我檢討)
而這章結束之后,也便是主角新的歷程的開始。
這個……你們應該不會說我水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