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法峰。
珠子秘境內。
一身青衣,身上沒有半點法力氣息波動的王魃,面容平靜地看著對面的‘自己’,純白虛影近乎淡不可見,卻仍能看出清晰的輪廓。
雙眸之中,帶著一絲淡漠和思索:
“果然,融合冰道人的最大難題,便在于最后的圓融無礙……”
“可我已經借助《太上煉情訣》斬斷了所有情緒,也修習了海珠推演出來的法門,正常來說,應該與冰道人已經完全一致。”
“到底,差了哪里?”
微有些裂縫的五階海珠在他身邊上下旋轉,幽藍光華不斷流轉,卻終究沒能衍生出對應的解決辦法。
王魃的思緒也一點一點捋清自己的一切,卻最終仍是沒能覺察出無法完成最終融合的關鍵點。
正在這時,他忽地心中一動,隱隱間察覺到了什么。
下一刻。
面前的純白虛影瞬間消失。
隨即他的身影也驀然飛出了珠子秘境,站在萬法峰之巔,遙遙朝著北方望去。
淡漠的雙眸中,仍舊沒有半分情緒。
只是微微低語:
“王旭……”
同一時刻。
大燕。
原始魔宗,常羊神山。
血紅粗糲的不死神樹將整個地面拉得高高隆起。
蜿蜒曲折的樹身猶如一尊巨大的魔物盤桓在這被血河環繞的大地之上。
神山前方的高空中,白發蒼蒼,卻如龍盤虎踞一般立在半空中的布衣老者,目光之中肆意張揚,精芒四溢地盯著下方。
在他的注視下,一道身影緩緩從高聳的神山之中浮現,青衣白發,容貌矍鑠,身形瞬息便與對面的老者平齊,只是此刻卻微微皺眉:
“武祖王旭?你來我圣宗做什么?”
“自是來找你……韓魘子。”
對面,王旭看著面前的青衣老者,面色平靜地說出了這句話。
“找我?”
韓魘子眉頭皺得更深:
“為何?老夫與你似乎并無交集。”
王旭微微搖頭:
“你是如今整個小倉界內,惟一的一個煉虛修士……只有殺了你,我武國才有機會真正一統小倉界,結束修士統治小倉界的時代!”
“殺我?”
韓魘子聞言眼中頓時多了一絲惱怒:
“殺老夫,便能結束修士的時代?荒謬!”
“何況,誰和你說,小倉界內,只有老夫一個煉虛?”
“葉蒼生,還有萬象宗的惠韞子……他們都是煉虛,你為何不去找他們?偏要來找老夫的麻煩!”
王旭緩緩露出了一抹笑容,笑容中帶著一絲毋庸置疑的堅決:
“我找不到,也沒這個興趣……不要在這里浪費時間了,你是六階修士,我一個五階真武者挑戰你,莫非你不敢接?”
“我……”
韓魘子聞言一時間不由得有些氣急。
這是什么話?
找不到別人,就來找他的麻煩?
他在這武祖王旭的眼里,莫非就是個容易欺負的軟柿子?
只是雖然心中氣惱,可他卻還是保持了一份理智:
“不行……他是天命之子,若是現在動手斬了他,我便再無飛升的機會了!”
天命之子,大氣運傍身,若是被他斬殺了,也就意味著他想通過對方來獲得飛升的想法直接破產,這是他萬萬不能接受的。
本就壽元無多,再這般折騰,那便真的沒有希望了。
心中想著這些,韓魘子肅面冷聲道:
“老夫不愿與你計較,速速離去,莫要自尋死路!”
王旭聞言不由輕嘆了一聲。
在這一剎那,他的目光瞬間變得銳利無比,看向韓魘子,聲音低沉:
“既然如此……”
話音未落,他抬手做出了一個投擲的動作!
布衣鼓蕩!
身上一股駭人的血氣奔涌如浪,瞬間自布衣的縫隙中傾涌而出,在他手掌之中化作了一柄布滿了層層特殊紋路的血色長槍,奮力朝著韓魘子的方向擲去!
血色長槍破空,長槍四周,虛空黑洞極速浮現!
幾乎是在瞬息間,便從韓魘子的身上透體而過。
嘩——
韓魘子的身影不知何時悄然出現在了旁邊不遠處。
只是此刻的他,卻不由得面色難看地低下頭,看著被洞穿的青衣衣角,眼中的驚怒之色,幾乎難以遏制,他咬著牙,努力壓抑著心中的憤怒:
“王!旭!”
“你莫不是真以為老夫是個好欺負的?!”
遠處半空中的王旭,目光掃過韓魘子衣擺處并不明顯的洞口,心中忍不住沉了下去。
這個韓魘子,似乎比之自己之前所了解到的,要更加高深莫測了許多。
只是心中雖然想著這些,面色卻仍舊平靜無比地再次凝聚出一道血色長槍,朝著對方擲去!
血色長槍尖銳呼嘯著射向韓魘子。
韓魘子的臉上,終于閃過了一抹深深的憤怒,手掌忍不住便探了出來,卻最終極力克制著飛身躲閃開。
眼中厲芒閃動,低喝道:
“王旭!你莫要冥頑不靈!”
王旭神色淡然地直接打斷了韓魘子的話:
“還廢什么話?”
“若有能耐,那便施展出來叫我瞧瞧,還是說,你終究還是受天地的約束,并不敢盡力施為?”
“若真是如此……那原始魔宗,今日便該除名了!”
說話間,他再次凝聚出一桿血槍,只是這一次,他不再投擲,而是直接雙手握槍,大步踏過虛空,直刺韓魘子!
伴隨著血色長槍刺掃,頓時血浪交疊,匯涌一處,包裹著血色長槍,轟向了韓魘子的全身各處。
韓魘子面色微變,身形微閃,此刻的他也已經意識到一昧地躲閃并非最佳的辦法,當下也不再留手,屠戮了無數修士、凡人、生靈的暗紅色魔道血氣,裹挾著哀鳴、嚎叫、慟哭……無數怨念殘魂,無數喜怒哀樂,迎面壓向了王旭。
鮮艷的真武血氣與暗紅魔道血氣瞬間碰撞在了一起,沒有任何技巧,沒有任何的遮掩,迎面相撞,巨大的波動,瞬間蔓延向四周……
而在兩人交手之后沒多久。
巨大的交戰動靜也迅速蔓延。
很快,距離最近的大晉便立刻有了感應。
萬象宗。
一尊尊化神修士從秘境、太和宮……走了出來,感受著這巨大斗法波動,無不面露驚駭之色。
寄居萬象宗的長生宗梁無極、安長壽等人,此刻也神色凝重無比地抬眼朝著北方望去。
除去萬象宗外。
天京城。
秦凌霄驀然從靜室中睜開了眼睛,面露驚疑地起身,隨后迅速飛出了靜室,很快便看到了秦氏的另外兩位化神修士很快飛出,比秦凌霄明顯要慢了不少,卻都一同朝著北方看去。
神色皆是驚疑:
“是誰在斗法?莫不是萬象宗的惠韞子祖師和韓魘子再度交手了?”
人人驚疑惶惑,不知該如何是好。
很快,西海國。
“……說了許多遍了,駕馭這些道兵,最重要的是保證神魂不受牽累……嗯?”
頭顱碩大的關傲忽地神色微微一陣恍惚,隨后目光悄然間變得幽邃起來。
朝著北方看了眼,他隱隱有所感應,眼中不由得滑過一抹驚疑之色:
“王旭……怎么和那魔宗的人打起來了?”
他心中不由得快速權衡起來……
西海國外,八重海。
一身黑色鱗袍的元磁道人,目光漠然地掃過東邊洲陸,隨后平靜地收回了目光,默默地開始計算著下一次嘗試脫離此地的辦法……
而很快,不光是化神修士有所感應,許多元嬰修士們,也都陸續察覺到了這場他們從未見過,在如今這個時代已經幾乎絕跡的煉虛大戰。
一道道身影、神識,迅速蔓延向常羊神山的方向。
“王旭!你真要找死是么?”
韓魘子怒聲大喝道。
他的周身,血海道域隱隱有些破碎之感。
一株血色神樹的虛影頂在他的頭頂之上,雷霆落下,卻被血色神樹虛影迅速導入了大地之中。
常羊神山四周的血河之上,都有雷霆閃爍,幾乎將血河中的怨念都蕩滌一空。
而在對面,王旭的身上,從左肩到右腹,一道狹長而觸目驚心的傷痕豁口之中正不斷滲透出鮮艷無比的血氣。
只是此刻的他,卻仿佛毫無感覺一般,感受著兩種體系,卻都與‘血氣’有關的碰撞,他隱隱間,似乎體會到了什么。
眼中,那股熊熊燃燒的火焰,讓他整個人似乎都散發著耀目的光芒!
身體中的某處,一顆石珠子正在極速地轉動,珠子之上,隱隱似有字跡,開始一點一點地誕生……
察覺到體內的變化,王旭心中微有喜悅,隨即沉喝道:
“不行!”
“還不夠!再來!”
“你!”
韓魘子氣得一時語噎,眼看著王旭再度如猛虎一般地撲來,同時自己頭頂之上的雷霆越發明顯,他頓時怒罵了一聲,硬著頭皮,卻也不敢怠慢,全力出手。
血海道域劇烈翻涌,急劇收縮,在韓魘子的意念衍化之下,直接化作了一只滔天血手,抓向王旭!
王旭卻沒有絲毫躲閃的意思,見狀竟是更為悍勇地沖了上去!
血手瞬間抓住了王旭,然而僅僅是堅持了數息,王旭便直接掙破了血海道域所化的血手,渾身血氣竟是化作了一頭血龍,裹挾著他一頭撞向了韓魘子和下方的常羊神山。
看到這一幕的韓魘子,終于徹底惱怒!
“既然你找死,那就成全你!”
說罷,他也不再留手,下方的常羊神山一陣搖動,浩瀚無比的暗紅血氣,瞬間補入韓魘子的體內,化作血手的血海道域在這一瞬間,化為了一柄暗紅刀器,趁著王旭出手,防御力下降的瞬息,悍然斬下!
咔嚓!
在所有圍觀者們震驚的目光中,這柄血色刀器一掠而過,隨后王旭的血龍龍首竟是轟然斷開!
而下一刻,王旭的頭顱也應聲沖天而起!
王旭的雙眸瞪圓,猶帶著一絲不敢置信。
韓魘子一刀斬下便收獲了如此碩果,臉上卻沒有半點喜悅之色。
王旭身死,意味著他飛升的機會也就更加渺茫了。
可若是不下狠手,這個王旭如此針對于他,他根本難得清凈。
“嗯?”
可就在這個時候,韓魘子忽然眉頭一皺,身形一閃,直接躲過了一道無聲無息的血槍,隨即看向了這血槍的來源處:
“竟然沒死……”
韓魘子微有些皺眉地看著頭顱被斬,卻似乎毫無影響,甚至血氣竟似乎更為驚人的王旭殘軀。
王旭抬手將自己的頭顱栓在了腰間,頭顱上的雙眸死死盯著韓魘子。
身體之中,那顆珠子瘋狂轉動,珠子上的文字,越發清晰,也越來越多。
漸漸衰弱下去的血氣,在這一刻似乎被其意志所激發,竟再度迸發出驚人的力量。
雙手合力凝聚出了一桿血色大斧。
揮舞大斧,仰天怒吼:
“吾乃武祖!”
“無人可敗!”
一時間,天地轟鳴,日月無光!
腳下極速踏過,速度越來越快,在這一瞬間被提升到了極致,巨大的血色大斧,直接封鎖了周圍的虛空,轟然朝著韓魘子砍下!
這一次,韓魘子的臉色終于變了!
“怎么會!”
只是此刻再想躲避,已經是絕無可能之事。
他眼睜睜看著王旭雙手舉斧,當頭劈來。
當下心頭一橫,眼中閃過了一絲厲芒。
暗紅魔道血氣與鮮艷的真武者血氣交織在一起,迸發出駭人的波動。
整個常羊神山都為之下沉。
四周的沃野,也在這一剎那,被紛亂的血氣撞擊出一處處幽邃的深坑……
這一刻,遙遙看著這一幕的諸多化神修士門,忍不住屏住呼吸,緊緊地看著。
數息之后,血浪散盡,緩緩露出了兩道相對的身影。
韓魘子的身上,除去衣服破損了許多,全身竟是毫發無損。
然而他的面色卻難看無比,更帶著一絲后怕:
“死了兩次……王旭,王旭!”
他看向面前的王旭。
此刻的王旭,正怔然立在半空中。
他的血氣,已經幾乎耗盡。
可此刻,卻更能清晰地感受著這毫無保留的兩大體系的碰撞。
猶如破繭成蝶一般。
身體內,那顆石珠子終于綻放出了一抹明凈澄澈的光亮。
一段段文字,迅速浮現在石珠子上。
“原來……是這樣,原來六階,竟然是這樣……”
腰間的腦袋上,王旭的面容充滿了恍然、喜悅,以及一絲深深的遺憾:
“只可惜,有些遲了……”
對面的韓魘子目光盯著王旭心臟處再也難以遮掩的寶光,眼中閃爍著驚愕和狂喜:
“原來……你的機緣在這里!”
下一刻,他身形一閃,手掌之上暗紅血氣凝結,奮力探入了王旭的心臟處。
隨后奮力一拔!
咔嚓!
一顆跳動的心臟被他猛然抓了出來!
而在心臟之中,一顆微微轉動的石珠子,讓韓魘子瞬間呆住。
隨即臉上露出了狂喜之色:
“海珠!六階海珠!”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原來你的機緣,是這個!”
他手握著石珠子,放聲大笑!
這一刻,所有關注著這一戰的修士們,全都駭然色變!
“海珠!難怪……難怪!”
西海國,‘關傲’的雙眸中,忍不住生出了一抹后悔和無奈。
若是早知道王旭的依仗便是這個,那他早該……
而遠遠跟來的王易安,以及遙遙看著的大晉修士們,此刻亦是神色驚變。
“師兄!”
王易安心中第一次掠過了一絲悲色。
和王旭一起建立武國的這些年,他也漸漸接受了這個師兄的存在。
如今卻親眼看著自己的師兄死于韓魘子之手,心中之悲怒,難以斗量。
哪怕王旭出關之時,他便已經猜到了這樣的結果,可他還是難以接受。
而不提王易安心中之復雜。
大晉的化神修士們,此刻亦是心中沒有太多的喜悅。
真武之祖挑戰韓魘子失敗被殺,這算是一件好事,可韓魘子卻似乎又有了新的突破,這讓所有人都不得不提起了一百倍的心。
韓魘子的兇殘狡詐,宗內幾乎已經是無人不知。
而就在眾人心中各有想法的時候。
王旭已經泯滅了意識的肉身,單手捧著自己的頭顱,木然地轉身,朝著南方大步邁去。
沒有人在意一個失敗者。
所有人都在恐懼和擔憂著一個擁有了六階海珠的韓魘子,會成長到什么樣的程度,卻都沒有人關心已經死去的王旭。
除了王易安。
他焦急地一路跟著。
然而即便死去,王旭殘軀的速度卻仍舊不是王易安所能比擬。
他眼睜睜按著這具殘軀橫跨過大江、高山、深谷……
筆直,沒有半點遲疑,似乎走過了無數遍,早已經將路線都銘記在了心中一般,一路從大燕,大步走入了大晉,穿入萬象宗所在,直至停在了已經閉宗的萬象宗山門前。
隨后,轟然跪下!
沒有聲音,沒有言語。
他就這般孤零零地跪在萬象宗曾經的山門前,猶如一尊石像。
只是他手捧著的那顆腦袋上,雙目仍舊圓瞪著。
似是不甘,似是懺悔……
面前的濃霧中,一道青衣身影無聲無息間,悄然走出,落在了王旭殘軀的面前。
低頭看著面前跪著的身影。
淡漠的目光中,終于掠過了一抹波瀾:
“王旭……”
斷首殘軀微微一震,似是感受到了對方的到來。
一顆黯淡的血珠,驀然從斷首殘軀中飛了出來。
隨即在青衣身影的面前,化作了一片密密麻麻的文字與圖形。
“《真武經》六階破境之法……”
“老師……弟子,向您請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