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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棋局

  “是剛才那個人……他、他不是已經死了么?!”

  看到從涼亭中走出的魁梧身影,王魃身后修士們驚愕之余,都不禁汗毛直立!

  只覺得腦袋都一下子懵了!

  甚至有些膽小的修士已經本能地奪路而逃。

  只是惟有王魃以及少數修士盡管心頭戰栗,卻還是強振心神,并且很快便注意到了異常之處:

  “不太對……他好像沒有看到我們!”

  那大漢樂呵呵地匆匆跑入了淡霧之中,竟很快便消失不見。

  整個過程,卻對眼皮子底下的眾人視若無睹。

  王魃身旁的余無恨猛然間反應了過來,吃驚道:

  “是殘像!”

  王魃則是緩緩收回了始終注視著那個名為‘大黃’的大漢的目光,微微頷首,肯定了余無恨的猜測:

  “這里規則特異,似乎保留了過去發生在這里的某個場景……咱們過去瞧瞧。”

  他向來謹慎,但在這看似危險無比的地方,卻反倒是一直走在最前面,說話間,他已經邁開腳步,當先朝著涼亭小心地走了過去。

  身后一些原本膽子挺大的修士,卻都有些遲疑了起來。

  不過眼見王魃以及跟在王魃周圍的幾人也都走了過去,當下也連忙加快腳步跟上。

  他們距離涼亭并不遠,王魃只是走了十來步,便終于看到了那處涼亭中的身影。

  淡霧渺渺,涼亭中的身影若隱若現。

  角度問題,他只看到了一襲白袍,端坐在石凳上,背對著他的背影。

  明知道這涼亭中的人早已不在,此處不過是殘像,可王魃的心竟還是不由得生出了少有緊張。

  若是他沒有猜錯,眼前涼亭內正在弈棋的,便是兩位仙人!

  心臟都忍不住提起。

  卻聽棋子落在棋盤上,發出了清脆的‘啪’、‘啪’之聲。

  中間又傳出了方才對話二人的聲音,只是更加清晰了些:

  “……陸兄方才所言,小僧覺得卻也不盡然,人力窮堵,卻終有疏漏之時,便如世事總有例外,即如佛法,縱觀歷代佛主所留經注,循規蹈矩,無外如此,小僧卻覺得,如今佛法之外,當應另有妙法才是……”

  ‘啪’。

  一子落下。

  “呵呵,界海的道,千千萬萬,誰能說對,誰又能說錯?提伯兄另造佛法,謫落下界,有莫大造化,莫大誓愿,陸某遠不及也,亦不敢置喙,只望此行功德圓滿,重返‘辰宮’……呵呵,今日還是只談此局,不談其他罷。”

  涼亭中微微沉默,隨即才緩緩響起了方才的那道聲音,只是卻聽不出什么失望或是其他的情緒來:

  “呵呵,是,小僧想起一些事情,是以有些孟浪了……不過黑子白子,只要在這棋盤中,總要碰上,不是黑子吃了白子,便是白子吃了黑子,即便你我不忍如此,可真到了那時,總該還是要落子的。”

  棋子落盤。

  隨后便是手指輕輕捏起一顆顆棋子,送入棋笥(音同‘似’)中碰撞產生的骨碌碌聲響。

  王魃站在涼亭外,即便沒有看清楚這一幕,可一切的聲音早已在他腦海中構建出了對應的場景。

  他終于忍不住,朝著涼亭中又走了兩步,順帶調整角度,正面看向涼亭內。

  這一刻,他終于看清楚了涼亭里的景象。

  一個袒露胸腹、面容飽滿寬厚的黃衣大和尚毫無形象地單手托腮杵在石桌上,另一只手捏著一顆黑子,輕輕無意識地搓著。

  而在對面,一個白袍黑發,側顏棱角分明、俊逸出塵如謫仙人一般的中年修士,手捏白子,正皺著眉頭盯著面前的石桌上。

  “提伯……就是這個大和尚么?”

  “那這么說,這個陸姓仙人,便是這陸園的主人了?”

  王魃心念急轉。

  隨后也下意識看向兩人中間的棋盤。

  然而這一看,他卻不禁驀然愣住。

  石桌之上,卻哪里是什么棋盤?

  其上星星點點,道意流轉,分明便是包藏了一座座界域的界海!

  他忍不住朝兩人手中看去,這才震撼的發現,那哪里是什么棋子,分明是各自一座界域!

  只不過在兩人手中便真如棋子一般。

  以界海為棋盤,以界域為棋子!

  仙人……便能有這般駭人的手段嗎?!

  王魃心頭震駭!

  他對仙人到底有多大的偉力一無所知,卻隱隱間覺得,眼前的這個提伯和陸姓仙人只怕在仙人當中,也絕非簡單人物。

  可這一刻,他的心中,卻不禁油然生出了一個疑問。

  究竟是什么事情,需要讓兩位仙人從第二界海中親自下界?

  且若是他猜得沒錯,這兩位仙人,不出意外便是當初出手交戰,最終導致界亂之海形成的存在。

  可又是什么事情,能讓兩人不惜以一傷一死為結局?

  甚至連帶覆滅了無數座界域,最終形成了這片仿佛囚牢一般的界亂之海,以及他們之前遇到的仙絕之地?

  這個疑問盤繞在他的心頭,讓他下意識便豎起耳朵。

  那白袍中年人皺著眉頭,看著面前的‘棋盤’,似是遇到了什么難以解決的難題,舉棋不定。

  而對面的黃衣大和尚卻也并不催促,單手撥弄著棋子,只是低聲道:

  “陸兄不必急于破解此局,小僧不為勝,只為磨煉技藝。”

  白袍中年人卻一改之前的謙和,淡聲笑道:

  “提伯兄方才不也說了么,黑子白子,入了棋局之中,那也由不得自己,不是黑子吃了白子,便是白子吃了黑子,黑子不為勝,卻不得不勝,白子不愿摻和,卻也不得不贏……那就只能看看誰更棋高一著了。”

  黃衣大和尚微微搖頭:

  “白子今日只怕勝算不高。”

  白袍中年人平靜道:

  “那便不急于一時……于你我而言,千萬載亦不過一瞬而已,自有落子、收子之時。”

  黃衣大和尚微微沉默,隨即問道:

  “那陸兄這一子,又該落在何處?”

  白袍中年人微微沉默。

  站在涼亭之外的王魃,忍不住下意識盯著白袍中年人,他隱隱感覺到,或許他便要聽到一個天大的秘密。

  然而在他驚愕的目光中,白袍中年人卻緩緩轉過頭來。

  露出了一張俊逸無比的面龐。

  可在這一瞬間,王魃卻只覺渾身冰冷、驀然僵住!

  明明這是無數萬年前,遺留在這里的殘像。

  明明兩人隔著無數萬年,在兩個不同的時空。

  可這一雙神光湛然、熠熠生輝的金色重瞳卻沒有半點偏移,仿佛已經看到了他一般,直直看向了他!

  四目相對!

  金色重瞳之中,沒有妖異和神秘,只有無盡的深邃,似乎洞穿了他所有的秘密!

  這一眼,仿佛橫跨過無數萬年!

  “他、他是活的?!”

  王魃的心頭劇震!

  然而這個念頭升起的瞬間,眼前的黃衣大和尚、白袍中年人的身影,竟都緩緩黯淡了下來,隨即無聲消散……

  ‘啪’!

  一聲棋子落盤的脆響,驀然將王魃驚醒。

  他連忙舉頭環顧涼亭。

  一片冷冷清清,空空如也。

  方才的景象如同一場夢境。

  卻哪還能見到那兩位仙人的身影?

  他下意識快步走上前,原本承載著界海無數界域的石桌上,此刻黝黑斑駁的桌面上寂靜無聲,入手冰涼,卻只是一塊普普通通的頑石,甚至連靈材都不是。

  輕輕一碰,竟砰然碎成了粉末。

  王魃的心中,卻忍不住便再度想起那雙金色重瞳,心中根本難以平靜!

  看到那雙重瞳的瞬間,他便已經徹底明白了過來。

  無數萬年前,一死一傷的兩位仙人中,死去的,便是這位陸姓仙人。

  而仙絕之地中,血肉所化的白霧,骨髓化作的骨籽,那海量的仙人之血……也都是這位陸姓仙人的!

  “落子……這位陸姓仙人最后看我的那一眼,是巧合,還是……還有之前那位‘大黃’在徹底消散前也看向我……”

  他的心中不禁生出了一抹少有的自我懷疑:

  “所以,難道我便是他的那顆棋子?!”

  “不……不對!”

  “我絕不可能是。”

  他猛然間想到了什么,立刻便否決了這個猜測。

  就在這時,他忽地察覺到了什么,轉身看向身后,卻赫然看到陳玄神色惘然地站在涼亭外面,身后站著戊猿王和余無恨幾人,正擔憂地朝他看來。

  王魃掃了一眼陳玄,心中微凝。

  當下走出了涼亭,微微搖頭:

  “沒什么好東西。”

  周圍的界外修士們也都看到了涼亭里面的狀況,不過還是不甘地上前翻找了一番,連亭子上的瓦片都收了起來。

  王魃卻并未逗留,帶著幾人,越過涼亭,朝著旁邊不遠處的樓閣走去。

  余無恨雖神色冷淡,但也低聲關切道:

  “你方才怎么回事?站在這亭子外面站了一會,忽地便闖了進去,我們還擔心你遇到什么危險了。”

  王魃微微搖頭,邊走邊低聲道:

  “我方才聽到這亭子里有下棋的聲音,就過去看看。”

  “下棋的聲音?”

  余無恨面露疑惑:

  “哪有,我們怎么沒聽到?”

  “你沒聽到?”

  王魃腳步一頓,吃驚地看向余無恨,隨即又看向余禺、庖尸鬼王、戊猿王和陳玄:

  “你們呢?也沒聽到?那方才你們看到里面坐著下棋的那兩個仙人了嗎?”

  余禺和庖尸鬼王都搖了搖頭,滿臉驚疑地看向王魃。

  而陳玄在并不明顯的遲疑后,也搖了搖頭。

  王魃再度看了陳玄一眼,隨即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他不可能看錯,更不可能是他的幻覺。

  唯有這時,戊猿王微微點頭:

  “我也……看到了。”

  隨后兩只手比劃著做出下棋的動作。

  王魃立刻點頭:

  “不錯!就是這樣……你們真的什么都沒看到?”

  余無恨、余禺等都點點頭。

  這一次,陳玄卻沉默不語,也微不可察地點點頭。

  王魃雙眸微瞇。

  這一刻,余無恨也察覺到了陳玄的異樣,低聲傳音給王魃:

  “這個陳玄有問題。”

  王魃不著痕跡地微微頷首。

  掃了眼身后,那些界外修士還心有不甘地在搜刮著涼亭,不過黎中平和鹿師拂這兩個傷重之人,卻已經和其他兩界的修士朝著他的方向趕了過來,顯然是害怕王魃把所有的好東西都收走。

  心中念頭轉過,他隨即看向陳玄,聲音微有些低沉:

  “陳道友,你現在可還能感應到自己分身的具體位置?”

  陳玄沉默了一會,抬手指向那三間品字形屋子的方向,舔了下嘴唇,聲音略有些干澀:

  “若我感應未出錯,應該就在那里。”

  這次,庖尸鬼王眉頭微皺,連余禺都有些反應了過來,脫口而出問道:

  “這地方,若真是仙人府邸,那倒是奇怪了,你的分身為何會在這里?”

  之前界外修士和玉壺界、雙身界修士們耗費了大量的先天道寶才好不容易磨開大門的禁制,足見這里并不容易進入,可這陳玄的分身卻出現在這里,單憑一句大海市內的規則所致,連余禺都不信。

  陳玄再度沉默,隨后勉強開口道:

  “個中緣由,一時半會也說不明白,但諸位道友還請放心,我向界海起誓,絕不會對道友們有任何的不利,否則叫我真靈潰散,再無來世!”

  這誓言之毒,讓王魃等人都不禁面色微微一變。

  于他們這等修士而言,只要真靈不昧,便自是能保留著一份希望。

  而若是真靈潰散,世間便也再無這么一號人,除非顛倒整個界海,否則根本不可能復生、轉世。

  是以便是余禺都不由得閉上了嘴。

  只是卻還是忍不住問道:

  “你不會是什么仙人轉世吧?”

  陳玄連忙搖頭。

  “他不是。”

  王魃驀地出聲道。

  余禺等人疑惑地看向王魃,不知道他為何如此篤定。

  陳玄也愕然地看向王魃。

  王魃卻也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看向不遠處的樓閣,低聲道:

  “走吧,先去轉轉,既然來了,也不能空著手回去。”

  所謂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如今這座陸園之中,黎中平、鹿師拂等人都已經負傷,界外修士們亦是損失慘重,而他除了元神有些疲憊之外,便再無損耗,正是他們幾人的主場。

  方才為了不耽擱,故而也懶得收取沿路上的東西,但接下來若是遇到合適的寶物,他也不會浪費。

  還未靠近,他便已經聽到了一陣悠揚的琴音。

  這一次,他特意又問了幾人,確定幾人都有聽到之后,他才終于緩步走入了這座四面透風的樓閣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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