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少年僧人長身而立,身披鎏金袈裟,面容精致,唇紅齒白,眉心一點吉祥紅痣,雙眸似若燦星,俊秀之處,比之有若神人之顏的白了禪,尚還略有幾分勝過。
氣質更是超塵脫俗,宛若謫仙。
此刻立在大殿之上,登時便將所有人的目光都收了去。
饒是原先有些不以為意的蓋真人,也不禁暗暗贊許了一聲:
“好個俊秀的小和尚!”
他非是在乎皮囊外相的俗人,但這小和尚實在是氣質出塵,貴不可言。
心中倒也少了幾分輕視,正色了幾分。
天音佛主看著立在眾人面前的少年僧人,也不禁欣慰頷首,那一幽黑、一青紫的雙眸中,滿是欣慰,捋須點頭,隨即向蓋真人與王魃介紹道:
“他便是我定下的未來佛主,空禪子。”
“之前已經拜入我門下。”
“在我來日圓寂之后,他便會代替我,帶領著琉璃佛界眾生,繼續走下去……”
聽得天音佛主這般鄭重,蓋真人也沒有怠慢,朝著少年僧人打了個稽首。
少年僧人微微一笑,也回了一禮,倒也像模像樣。
一旁的王魃面色雖然平靜,然而看著空禪子莊嚴的模樣,心中卻是著實有些別扭:
“這小子,倒是裝得挺像的。”
二人心神相通,在對方甫一出現的時候,他便已經接收到了對方在東方琉璃佛界這些年的海量記憶。
除了一部份記憶有些模糊之外,諸如修行、在東方琉璃佛界內的見聞,甚至包括對天音佛主、閻婆羅等人的了解……
而讓他有些吃驚的是,空禪子所修行的赫然便是佛門四大規則。
不只是四大規則,他還掌握了四大之外另外兩道的空與識,如今修為雖未至他這般境界,卻也已經算是接近菩薩境,等而換之,也算是一位即將跨入渡劫中期的修士。
這等修行的速度,不可謂不快。
心中吃驚的同時,天音佛主忽地開口笑道:
“我若沒記錯,空禪子也是出自小倉界,你二人說不定還認識吧?”
王魃微微一怔,對面的空禪子卻已經笑著搶先開口道:
“昔日在小倉界時便對太一居士略有耳聞,不過弟子飛升得早,倒是未曾得見。”
王魃心中瞬間便知曉了對方的意思,遲疑了下,沒有多言,只是微微點頭,算是默認。
“原來如此。”
天音佛主視線在二人之間微微一掃,笑著點點頭。
隨即指著殿內被王魃擒住的那位羅漢,對空禪子道:
“空禪子,這是太一居士送來的無上真佛俘虜,太一居士言,便是其中的地火水風規則,改變了這些僧人的性情,你正好修行此道,也可好生研究一番。”
空禪子早已從王魃的記憶中得知此事,聞言倒是仍舊露出了一抹驚訝之色,也未開口,旁邊的心緣便已經將那羅漢收起,空禪子隨即雙手合掌在前,恭敬道:
“是,佛主。”
之后,他便微退兩步,站在了閻婆羅身側,目不斜視,似乎未曾在意王魃一般。
“空禪子師侄豐神俊秀,天音你眼光倒是不錯。”
蓋真人隨口夸贊了一句,這時看向王魃,開口道:
“太一小友,你此來想要完成的事情,可曾解決了?”
王魃聽出了蓋真人的辭行之意,不由得心念急轉。
之前被蓋真人拒絕,但他仍是不愿死心,仍想趁機聯合天音佛主,一起打破斷海崖,同時也是想要求取這里的第六杖——真空杖。
然而如今空禪子都已經成為了東方琉璃佛界的未來佛主,按說他根本不需要擔心這些事情,只待來日空禪子繼承了佛界之位,便可以完成他的目標。
到時候這第六杖,得來也全不費功夫。
只是按照空禪子的想法,二人之間的關系目前還不太合適暴露,沉吟了一下,王魃開口道:
“倒是沒有太多的問題了,本想討教一下佛門的四大規則,只是既然天音佛主不曾修行此道,那便也只能算了。”
蓋真人聞言點頭:
“既然如此,天音也要好生修養,要不咱們便先行離去?”
王魃心中雖有失望,但還是點了點頭,正欲和蓋真人一起向天音佛主辭行,卻聽得天音佛主笑道:
“太一居士此來既然疑惑未解,又何必急著離去?不如在此地小憩些時日,我觀小友尚未入大乘之境,山下的那香水海或許對你也還有些助益。”
王魃聞言不禁意動。
蓋真人掃了王魃一眼,看出了王魃的想法,搖頭道:
“既然如此,那太一小友便先留在這里,我獨自先回云天界。”
天音佛主卻是笑道:
“真人,你我之間相交多年,我即將遠行,何必急著回去?且趁著如今好好商議一番,免得來日對付那無上真佛不知如何下手,是了,我這里,的確還有一件重要無比的事情,要與你說,之前時機未至,如今再不說便來不及了。”
“有事與我說?”
蓋真人微微皺眉,有些疑惑,不過遲疑了下,還是點了點頭,隨即又連忙道:
“云天界那邊,了禪已經快要到突破的邊緣,界內防備空虛,我倒是可以與你閑聊,不過須得先回去布置一些手段,以防為人所趁。”
天音佛主微微一笑:
“無妨,我等著真人。”
蓋真人看了一眼王魃,點了點頭,隨即離去,頗是灑脫。
天音佛主也吩咐空禪子道:
“空禪子,你帶著太一居士一起去下面的香水海,順便也與他一起交流佛門地火水風之道。”
沒了蓋真人這個外人在場,空禪子這時卻是恢復了本性,即便在天音佛主這等大乘存在面前,也渾無半點拘謹,笑嘻嘻道:
“得嘞!天音老頭你就放一百個心吧!不是我吹啊,我這……唔……唔唔……”
天音佛主收回手,面不改色,笑看向王魃:
“呵呵,叫居士看笑話了。”
一旁的閻婆羅頭低得更深,簡直不忍相看。
“哪里,這是真性情。”
王魃干咳了一聲,說話的時候,少有地感覺臉上在燒。
明知道殿內幾人并不知道自己和空禪子的關系,卻還是頗覺無地自容。
不過他沉吟了一下,還是抬手抱拳行了一禮,正色道:
“還有一事,想與佛主明言。”
天音佛主有些疑惑:
“哦?還有何事?”
王魃沉吟了一下,也不顧空禪子在他心中示警,看向天音佛主,沉聲道:
“未知佛主對界亂之海如何看?”
天音佛主微微沉吟,隨后看向王魃道:
“居士不妨直言。”
王魃猶豫了下,即便心中空禪子不斷阻止,但如今他本心坦蕩,卻不愿因此而使得道心受阻,開口道:
“小倉界,便在那界亂之海中,我欲打破斷海崖,解救界亂之海內的諸多生靈,但想要打開這斷海崖,以我估測,卻至少需要六位大乘……”
天音佛主倒是一下子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皺眉:
“你的意思是,想要我幫你打破斷海崖?”
王魃點點頭道:
“不錯,我聞佛門以慈悲為懷,即便小乘佛法也都一心向善……還請佛主出手。”
天音佛主眉頭少有緊皺,目露思索,卻沒有立刻回答。
反倒是身旁的閻婆羅卻忍不住沉聲道:
“太一居士有些強人所難了,這斷海崖不知多少大乘修士都有過嘗試,根本無法打開,何況佛主本已經油盡燈枯,圓寂在即。”
王魃沉默不語,而是看向天音佛主。
從空禪子的記憶當中,他知道這位天音佛主雖然修的是小乘佛法,然而心中卻是有一顆濟世慈悲之心。
是以開口道:
“我知天音佛主慈悲為懷,并非是那等只顧私利之人,我也知我之所請的確有些過分,但此舉對東方琉璃佛界亦無壞處,打破斷海崖,那無上真佛便失了高階修士補充,便等若是釜底抽薪,既能解救界亂之海眾生,又能除去大敵,可謂是兩全其美,又有何不可?”
聽到王魃的這句話,天音佛主沉默了半晌,終于開口,嗓音滄桑而深沉:
“居士所言,并無問題,所謂小乘、大乘,其實也皆不過人心一念之變。”
王魃聞言,不禁面露喜色。
然而隨后天音佛主卻嘆息了一聲道:
“只可惜此時此際,我亦需要為琉璃佛界的眾生考量……的確是無能為力,還請居士見諒。”
王魃微微一怔,看著面露歉然的天音佛主,眼中的期盼之色也漸漸黯淡下去。
隨即他朝著天音佛主微微一禮:
“佛主有此心便已足夠,是太一唐突了。”
天音佛主緩緩搖頭道:
“無妨。”
隨后看向一旁被堵住了嘴,無法開口說話的空禪子,和聲道:
“空禪子,你且帶太一居士在界內走走吧。”
“唔、唔……”
空禪子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想要讓天音佛主將其解開,天音佛主卻視若不見,只得氣呼呼地抬腿邊走。
王魃見狀,朝著天音佛主和閻婆羅行了一禮,也隨其一起走出了佛殿。
心緣也匆忙跟了出去。
殿內轉眼便只剩下了天音佛主和閻婆羅二人。
天音看著空禪子和王魃走出殿外,眼中怔怔出神。
直至閻婆羅終于忍不住開口道:
“佛主,空禪子行事太過輕佻,真的能擔此大任嗎?”
說著,他連忙解釋道:
“我非是覬覦佛主之位,也知空禪子天賦卓絕,只是覺得他難以擔當大任,哪怕是那心緣,也比他要好得多……”
天音佛主卻搖搖頭,從身下的蓮座上起身,步于殿前,怔怔望著天外,隨后嘆息道:
“無上真佛此番卷土重來,必定會掀起一番浩劫,若是往常,你我所修小乘佛法,足以保身,然而如今既是理念之爭,也是生死之爭,過往之道未必便能夠將東方琉璃佛界繼續延續下去,而且……”
他聲音微頓,隨后轉頭看向閻婆羅,臉上浮起一抹笑容:
“空禪子雖然言語輕佻,心性頑劣若孩童,然而其心佛性深重,無我無相,乃真正是大乘佛法種子,他心懷眾生,有真正的大慈悲之心,也是我遍觀整個東方琉璃佛界,唯一見到一個有希望能夠破此劫數的人選。”
閻婆羅微微皺眉,忍不住反駁道:
“可是無上真佛修行的也是大乘佛法……”
天音佛主倒也并未在意,只是平靜道:
“所以,他才更需要好好指引。”
隨后看向閻婆羅,目露期許:
“閻婆羅,待我圓寂之后,引導他的路,就要靠你了……”
閻婆羅聞言微微沉默,低下頭,沒有說話。
天音佛主見狀,也只是嘆息了一聲,隨即再次抬起頭,怔怔看向天外。
“我倒是真的沒想到,你這般怠惰憊懶之人,竟也能被選中當個佛主。”
香水海。
說是海,其實是一條繞著須彌山順流而下的河流,如纏在須彌山上的飄帶一般。
河流之內清澈無比,隱隱散發著異香。
空禪子和王魃二人順著河流而下,二人信手隔絕了周圍,王魃忍不住笑著打趣道。
空禪子‘呸’了一聲:
“什么話這是!那是人家天音小老頭有眼光!”
隨后擠眉弄眼,笑嘻嘻道:
“我當初便說,我修的可不是一般的法門,你莫非還當我是誆你不成?”
說著又得意洋洋道:
“怎么樣?方才我登場之際,可有被震撼到?”
二人心意相通,王魃當時到底震撼與否,他自然比誰都清楚,此刻特意詢問,無非是想得個痛快而已。
王魃聞言也只能笑著敷衍幾句:
“算你厲害。”
空禪子明知王魃敷衍,卻也毫不在意,嘿笑了一聲,更加得意,隨即指著這香水海道:
“這香水海之前閻婆羅應該也跟你講過,這是東方琉璃佛界的一處至寶,據說乃是東方琉璃佛界已經飛升的一位僧人回返第三界海時,特意在此處留下來,等你下了這須彌山之地,從最低處往上走,一邊飲著香水海的水,一邊醒悟自身,隨后從上而下再走一遍,便可得不少收獲……”
王魃聞言,不禁仔細打量起這香水海,隨即好奇道:
“為何東方琉璃佛界之中,并無來自第二界海的道寶?”
“三十六道先天云禁之上,按說還有更高云禁的道寶才是……”
空禪子聞言,皺眉思索了片刻,隨即搖頭道:
“我也不知,或許是界海規則限制的緣故,對了,你想要的那件真空杖,應該是在天音老頭的手里,現在也別急,等我當上未來佛主了,一切好說!”
王魃輕咳了一聲,忍不住道:
“這位佛主待你不薄,自你涅槃飛升之后,便一直指點于你,你也好生客氣些。”
空禪子渾不在意地擺擺手:
“這不是看在我是未來佛主的份上嘛……行啦行啦,佛爺我知道啦。”
王魃也不再多言,他知道空禪子向來都是嘴上說說,心底實則寬仁。
這本也是他性情的一部分。
感應到王魃的想法,空禪子直接岔開話題:
“來來來,你學了地火水風之道,那也該好生學些佛門神通,這部分的記憶被天音老頭封了大部分,只知其名,不知其法,便是咱們的關系,也無可奈何,非得我親自傳授才行,怎么樣,有沒有興趣學幾手?”
“我說怎么感覺你這記憶有部分模糊不清來著。”
王魃聞言,也不再多想,隨即便按照空禪子的部分記憶,挑選了幾樣。
空禪子也不含糊,當下便即口授。
“這法相神通可不一般,能夠施展‘神力佛陀法相’……還有這‘八部天龍大神通’……‘諦聽之術’,能夠辨別真、幻……”
“辨別真幻?”
王魃目光微瞇,也不多想,隨即便將這幾門神通都一一記在心中。
二人沿著香水海,一邊行走,一邊彼此無聲交流著佛門規則……
同一時刻。
東方琉璃佛界之外。
渾黑界域與茫茫混沌源質交界的虛空之中,一道身影無聲虛立,靜靜注視著面前的界域,聲音低沉:
“倒是好久不曾回來了……”
似有感應,面前的界域,在他面前無聲裂開一道縫隙,如同在迎接著主人的到來。
這身影也隨即緩步跨入其中……